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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   也许是白天太累,元逸睡得很沉,一点没醒。

      旁边的赵宥庭却陷进了梦魇里。梦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父皇冷着的脸,一会儿是王叔笑着递过来的糖,那糖化在手里,黏糊糊的,怎么甩也甩不掉。

      正难受着,忽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心里一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帐里黑,借着帘子缝透进来那点微光,他看见床榻边站着个人影。

      赵宥庭吓了一跳,睡意全飞了,张嘴就要喊“有刺客”,却被那黑影一把捂住了嘴。他只能从指缝里勉强挤出几声呜咽。

      赵宥庭心里发凉:自己还没等到元靖或王叔动手,难道就要先被刺客杀了吗?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赵宥庭感觉那“刺客”似乎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把手松开,你别出声。”

      赵宥庭连忙点头,心里却想:等你放手,我立刻喊人。也是这会他太紧张了,竟没听出这声音有些耳熟。

      嘴上的手一松,赵宥庭深吸一口气就要喊人,身后的“刺客“却连忙拉住他。

      慌乱之中,赵宥庭这才看清阴影里“刺客”的轮廓,不由震惊道:“……老师?”

      来人正是文佑夫。他俯下身,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示意赵宥庭别出声。

      赵宥庭也顾不得这奇怪的气氛了,连忙点头应下,学着文佑夫用气音问:“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没等来回答,只见老师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此刻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

      赵宥庭觉得老师今晚有些奇怪,眼里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他突然很想抱一抱他——放在平时,他是不敢的,但这会儿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外面有了声响,帘帐被拉开,是守在他帐篷门口的侍卫,赵宥庭被吓了一跳,他知道,这个侍卫是王叔派来看着他的,又或者说是监视他的。

      “文大人,得快些了。”出乎意料,侍卫和文佑夫说话的口吻很熟稔。

      赵宥庭有些恍惚。他记得文佑夫考上状元、骑马游街时,外面都说他像月宫里下来的仙人,清清冷冷,与人隔着距离。

      可眼下,老师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和别人有了这样的交集。

      文佑夫回头对侍卫低声说了句什么,赵宥庭没听清,只听到最后外面说:“放心,都准备好了。”

      文佑夫这才转回头,看着小皇帝:“宥庭,待会儿跟着老师走。”

      赵宥庭下意识应了。等回过神来,才想问这么晚了要去哪儿,但外面似乎又传来些动静。

      文佑夫的神情明显急切起来,他将一套衣服递过去:“起来,换上这个,跟我走。”

      赵宥庭不敢再问,赶紧坐起来。夜里冷,脱下绸缎寝衣时冻得一哆嗦。他手脚麻利地套上那身衣服,衣服又宽又大,袖口裤脚都得卷好几道。

      文佑夫等他穿好,过来帮他把松垮的衣襟用布带扎紧,又把换下的明黄寝衣三两下卷好,塞进一个旧布袋里。

      “走。”文佑夫伸出手。

      赵宥庭把手递过去。文佑夫握住,牵着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帐帘边。

      文佑夫听了听外面,轻轻掀开帘子一角。

      帐外,本该守门的两个卫兵看见他们出来,立刻低声引路:“文大人,这边。”

      文佑夫应下,领着赵宥庭专挑黑处、偏处走,那两个侍卫跟在身后,一直在掩护这,赵宥庭也像意识到了什么。

      眼看就要穿过最后一片堆杂物的空地,快到营地边上了,整个大营突然炸开了锅!

      先是远处传来闷雷似的马蹄声,仿佛有大队骑兵在狂奔。

      紧接着,刺耳的铜锣和哨子声猛地响起,四面八方都在喊:“敌袭!抄家伙——!”

      营地里睡觉的兵全惊醒了,到处是乱跑的人影,火把一个接一个点亮,把帐篷照得通明。叫喊声、骂娘声、兵刃碰撞的哐当声,响成一片。

      “快!”文佑夫的声音陡然变急,他几乎是半夹着赵宥庭,朝着早就看好的营墙豁口冲去。那边果然乱,人都往有动静的地方跑,豁口反而没人管了。

      赵宥庭被拽着跑,上气不接下气,耳边呼呼的风声里全是营地的混乱喧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人影乱晃。“老师,是……是要打来了吗?”

      文佑夫没吭声,但显然是。

      “老师!”赵宥庭猛地拽住文佑夫的衣袖,声音发颤,“阿逸!阿逸还在里面!打起来了,他会死的!……”他不敢想下去,眼圈微微发红,看向文佑夫的目光里带了哀求,“我们……我们不能丢下他……”

      文佑夫身形一顿,面具下的眉头紧紧蹙起。“他爹来救他,若是发现他不见了,定会大肆搜寻,我们都跑不掉。”

      赵宥庭闻言僵在那里。文佑夫眉间一凑,意识到赵宥庭还是个孩子,但时间紧迫,追兵随时可能发现这里。

      “你们两个,”文佑夫当机立断,对那两名侍卫沉声道,“折回去,设法找到那孩子,带他离开大营。不必与我们汇合,各自寻机脱身,保命为上!”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抱拳低喝:“是!先生保重,陛下保重!”

      赵宥庭看着他们消失在混乱的营影中,心头稍安,但忧虑未减。文佑夫已不容他多想:“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两人继续在昏暗崎岖的江岸坡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

      赵宥庭心中记挂元逸,又担心折返的侍卫,心神不宁,脚下不免慌乱。正跑过一处湿滑的碎石坡时,他脚下一滑,“咔嚓”一声轻响,紧接着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锐痛。

      “啊!”他痛呼一声,身体失衡,往前栽去。

      文佑夫反应极快,一把捞住他的胳膊,才没让他摔倒在地。“怎么了?”

      “脚……脚好像崴了……”赵宥庭疼得倒吸冷气,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试着用伤脚点地,又是一阵剧痛,根本站不住。

      身后远处,追兵的呼喝声似乎又近了些,火把的光影在林木间晃动。

      文佑夫看了一眼赵宥庭瞬间肿起的脚踝,又看了一眼迫近的追兵,没有犹豫,迅速蹲下身:“上来!”

      赵宥庭忍着痛,趴上文佑夫瘦削的脊背。

      文佑夫将他往上一托,背稳了,低声嘱咐:“抱紧,无论发生什么,别松手。”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背着赵宥庭,试图加快脚步甩开追兵。但他自己本就文弱,此刻背上多了一个人,脚步越来越沉。文佑夫心中叹息,知道这样跑不远,当下果断调转方向。

      赵宥庭趴在老师肩上,看不清前路,只感觉身后的喧嚣似乎小了些。江水奔腾的声音却越来越大,隆隆作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文佑夫背着人跑下坡,踩在江边坑坑洼洼的碎石滩上。

      眼前一下子变得空旷。黑沉沉的天,黑沉沉的水,连成一片,只有江水反射着一点点暗淡的天光,不知疲倦地向前奔涌。

      江风真大,带着浓重的水腥气,劈头盖脸地打过来,冷得刺骨。

      文佑夫将背上的小人放下来。赵宥庭穿着那件深色衣袍,因为太大,更显得身形单薄。脚受了伤,他没哭也没闹,只是安静地看着江水。

      “老师,”赵宥庭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们是不是……快输了?”

      文佑夫没有立刻回答。

      他银面具下的眼睛望着奔流的江水:“淮南王仓促应战,阵脚已乱。元靖将军来势汹汹,是为救子,亦是借‘清君侧’之名。无论谁赢,”他顿了顿,“陛下,您的处境都不会改变。”

      赵宥庭低下头,看见岸边一颗石子被浪花拍打着,滚进了江里。

      “我知道。”小皇帝说,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早已料到的沉闷,“王叔赢了,我永远是他的傀儡,说不定哪天就‘病逝’了。元将军赢了,我是前朝的皇帝,是‘旧物’,留着碍眼。”

      他抬起头,看向文佑夫,突然问道:“老师,你以前讲的史书里,亡国之君……是不是都没有好下场?”

      这话问得太直白,太锋利。文佑夫感觉心口被那目光刺了一下。

      他莫名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他还是新科状元,意气风发,满心想着要施展抱负,革除弊政。

      按祖制,皇帝要为新科进士开曲江宴,以示恩宠与重视。琼林苑里热闹非凡,可他等着等着,心却一点点凉了——皇帝没来。

      来的是个被宫人簇拥着、坐在主位上显得十分无措的幼童,是当时皇帝膝下唯一的皇子,后来的太子。

      宴席上,其他进士或失望,或依旧殷勤讨好内侍与几位前来撑场面的老臣。只有他,心中郁愤难平,只觉得这朝廷从上到下都烂透了,连表面功夫都敷衍至此,只是闷头喝酒。

      他几乎没留意到,那个坐在高处的小太子,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唯独目光常常落在他这个只顾喝闷酒的新科状元身上,眼神里有好奇,有打量,还有些别的什么。

      再后来……他上了那道《劝政疏》,下了诏狱,受尽折磨,脸上留下了这道再也去不掉的疤。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或者余生就在牢狱与流放中耗尽。

      没想到,等来的是一道调令——去东宫,做太子讲师。

      他起初只觉得是羞辱,是皇家将他最后一点价值榨干的方式。

      他甚至带着怨气去了东宫。那时的赵宥庭,比现在更小,看到他脸上的银面具,吓得往后缩了缩,但很快,又努力坐直了,小声叫他:“文先生。”

      那时他对心存芥蒂,讲的都是冷冰冰的经义道理,不带丝毫温度。

      小太子却听得认真,只是有时候目光会飘向窗外飞过的鸟,或看着他发呆。

      直到有一次。那时他刚出狱不久,皇帝免了死罪,却罚了俸禄,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全靠几个还念旧情的同僚私下帮衬,自己也接些抄书的活,挣点零碎钱。

      有一回,雇主催得紧。他想着第二天还得进宫讲课,白天没空,只好夜里赶工。抄完时天都快亮了,人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得并不踏实。牢里的那些事总缠着他——鞭子抽下来的声音,火辣辣的疼,还有那股子散不掉的霉味和血腥气。那段时间他睡得很浅,一点动静就醒。

      就比如当时门被轻轻推开,文佑夫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身子下意识绷紧。

      昏暗的油灯光里,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什么,正小心地往里走,是赵宥庭。

      小太子没想到他醒了,愣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个小碟子。他看见文佑夫眼里的警觉和疲惫,赶紧小声说:“先生……”

      “我听说您一直没有吃东西,来给您送点糕点垫垫。”

      碟子里是几块宫里的点心,做得精巧,放在这简陋的屋里却显得有点突兀。文佑夫看着小皇帝放下的糕点,沉默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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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努力日更中!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个收藏~尽量不会让大家失望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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