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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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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达成了粤语教学的约定,淮北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淮北不再仅仅满足于吃饭时的零星教学,特意从东山口的文创市集淘来一个皮质封面的笔记本,郑重其事地在扉页写下粤语学习笔记。
“安南,调香香怎么说?”
“香水前中后调呢?”
“木质调、花香调这些怎么讲?”
安南总是被淮北这些突如其来的,和工作相关的问题逗笑。
当他低头瞥见淮北笔记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谐音标注,“猴赛雷”旁边贴了个街口两元店买的大拇指贴纸,“唔该”后面跟着个鞠躬的小人,更加忍不住笑意地别过脸去。
但安南很快又会转回身来,用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淮北,耐心地一遍遍重复正确的发音。
日子就这么过了一天又一天,某个阳光慵懒的午后,淮北盘腿坐在“告草”花店那张蓝色扎染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安南不知从哪找来的泛黄粤语发音大全翻阅着。
安南则坐在工作台后,一边修剪着给客户预订的花束,一边回答淮北的问题。
淮北举着手机,本想记录下“néi hài ngó dī kèon tīn你是我的春天,”这句明年公司新上市的花香调系列新品,回去反复聆听。
镜头里,安南微微低着头,额前柔软的黑发垂下,遮住部分眉眼。
暖黄的灯光从复古琉璃灯罩流淌而下,在挺拔的鼻梁和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安南修长的手指捻着一支香槟玫瑰,用粤语缓慢而清晰地念出那句诗意的短句,声音低沉温柔,仿佛不是在教学,而是在告白。
淮北看着屏幕里的画面,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按下了录制键。
淮北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这画面和声音都美好得值得珍藏。
晚上回到二楼工作室,她顺手将这段不足三十秒的视频加了个复古滤镜,配上字幕,加上了告草的定位,便分享在了自己那个只有几百个粉丝、主要用于记录生活的社交媒体账号上。
快到年底,淮北想起每年第二季度的新品还未调制,便将手机丢到一边,沉浸在她的香精世界里。
自从淮北开始跟安南学粤语,她的社交媒体账号就悄悄变了味道。
最初只是零散的几张花店照片,配文‘今日份的粤语词汇’。
直到某个午后,淮北录下安南教她说“蝴蝶兰”的片段。
安南比较青涩,淮北恳求了好几回他才答应上传社交媒体。
视频里的安南侧对着镜头,正细心地调整花瓣,重复念着:
“wu dip laan蝶字要轻。”
“wu dip ......laan?伍低蓝?”淮北复述了一遍,虽然还是有点磕磕巴巴,但好歹认真听还是能听出来讲了什么的。
这条视频在发布后的头两天只有零星点赞,直到被一个专注分享广府文化的博主偶然发现并转发:
“找到了!理想中的粤语!”
2017年尾,正值短视频兴起阶段,这条转发像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流量开始缓慢汇聚。
声控们循着声线而来,文艺爱好者被花店的复古氛围吸引,本地博主自发前来探店。
淮北的账号粉丝从三位数缓慢爬升到四位数,每条视频下都开始出现热切的追问:
淮北的账号粉丝从几百慢慢爬升到四位数,每条视频下都有人追问:
【救命!这个声音!我耳朵怀孕了!】
【颜值和声音的双重暴击!小哥哥是吃什么长大的?!】
【你是我的春天……啊啊啊他念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好温柔!我没了!】
【求地址!这是哪家店?我要去偶遇!】
【就在东山口!我知道那条小巷!在庙前西街,地铁口出来就是,但比较里面,有点偏僻,跟着三角梅走就能找到!】
【天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家宝藏花店!】
起初的变化是温和的。
某个周六下午,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在店门口徘徊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而入,用练习了无数遍的粤语说:“我、我想买一束…蝴蝶兰。”
安南略显诧异地抬眼,随即温和一笑,仔细包扎花束时还特意多配了几枝翠珠。女孩接过花时脸颊绯红,像只受惊的小鹿般飞快跑出去,和等在外面的朋友激动地抱在一起小声尖叫。
淮北在二楼阳台浇花看到了这一幕,内心冒出了很多个小问号?
真正的转折点在一个月后到来。
那天下着细密的雨,安南坐在工作台前教淮北念一首粤语童谣。
淮北的发音笨拙得可爱,把“月光光”念成了“雨公公”,安南忍不住轻笑,自然地伸手握住淮北执笔的右手,带着她在笔记本上工整地写下“月”字。
“这个字要从鼻腔里出来,”安南的声音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淮北的耳畔,“像这样......月。”
“好厉害。”淮北抬头时,发现安南正看着她,暖黄的灯光在他眼眸中流转,不知道为何有一种温情,淮北盯着看了一小会,直到安南歪了歪头,才回过神来。
“没有,环境就是这样......其实你之前问的那些偏僻繁体字和发音怎么写,我也不会。”安南有点不好意思地饶了饶头,想起自己之前也是偷偷找理由转身查手机,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我们当地人不学这些,就.......多听多讲就会了。”
外面的冬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淮北觉得冷,顺手把沙发上的毯子裹在身上。
又一个大雨的清晨,淮北窝在被窝里不想起床,百无聊赖地翻看社交账号,才发现那些粤语小课堂的播放量竟已突破五十万。她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
接下来的变化开始加速。
先是工作日的客人明显多了起来,然后是周末开始有人排队。
谢宵是第一个察觉到异常的,他家修车铺正处在两条街的岔路口,某天连续被四五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问路后,他终于忍不住跑来花店,用沾着机油的手抹了把汗:“安南,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什么大事了?怎么最近总有人拿着手机在巷子里转悠?还都是问你的店?”
姚昭梨的猫咖也开始迎来陌生面孔,有客人抱着猫咪顺口问她:“隔壁花店的老板,真的像视频里的那样吗?”
更别说本来就很出名的33’N了,这会预约都预约到了明年开春。
安南的生活被慢慢打乱。
他不得不延长营业时间,增加鲜花的采购量,甚至要学会在包花时礼貌地拒绝客人合影的请求,平时的兼职也不去了。
淮北看着安南手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新鲜的红痕叠在将愈未愈的淡印上,都是连日来包扎花束时被花刺所伤。
想起雨天在窗户的那一次见面,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本该执笔作画,此刻却布满细小的创口,淮北她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愧疚感与日俱增:“安南,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会这样。”
安南正半跪在外婆的藤椅前,一手托着温热的药碗,一手小心地喂药。
闻言他抬起头,窗外恰好传来年轻女孩们清脆的笑声,她们举着手机,正以那棵桂花树为背景自拍。
安南沉默片刻,轻轻摇头:“不怪你。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你别在意,有生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种不习惯渐渐蔓延到整条街。
路口那家稀奇花店的老板是个爱鸟之人,借着逗鸟的名义开了家小店,没想到鹦鹉才学会说“恭喜发财”,店就快搬空了。
卖牛杂的阿姨发现自己的辣椒酱成了网红打卡道具,因为有人说:“花店小哥哥也爱吃。”
均益路咖啡店老板开始在门口摆放“买咖啡送小花束”的牌子。
米粒的猫粮彻底不用买了,天天有人围着米粒拍照投喂;就连李婆婆坐在桂花树下发呆时,都会有善意的游客悄悄放一盒点心在她手边。
变化不是一夜发生的,而是像春雨渗入泥土,一点点改变着这条老巷的肌理。
当姜枝晓某天骑着她的杜卡迪过来,发现巷口居然有人在做直播时,她才后知后觉地给淮北发消息:
“你这条破巷子,什么时候成网红景点了?我挤都挤不进去,看样子还要排队?”
淮北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楼下井然有序的排队人群,她每天早上不仅要忍受大公鸡的打鸣,现在还要被游客的喧闹声吵醒。
但当淮北下楼去找姜枝晓的路上,看见安南在店里接待顾客,看见老街在保持原貌的前提下焕发出新的生机,突然觉得这样也未尝不好。
起码,安南不用几地跑去兼职了。
淮北想起安南昨晚对她说的话:“外婆说,这条街安静太久了,有点年轻人的声音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