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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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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整,淮北正盘腿坐在那张蓝色扎染沙发里,对着一本粤语笔记蹙眉,抬头见窗外的风卷起几片黄叶。
三月,又是一年初春。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拉开纱帘走进告草花店工作室,安南正将一扎满天星和小雏菊递给面前的客人。
淮北突然想去楼顶抽一根,可春风拂面,打火机的火苗晃了几下,没点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姜枝晓拍了拍淮北的肩:“给我也来根。”
“呐。”淮北将烟盒递了过去。
“昨天说好找你的。”姜枝晓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凑上前,咔哒一声,先替淮北点着了手上夹着的那支烟。
从楼顶看下去,是后院。淮北不常去,那里除了安南种的菜心、生菜和胡萝卜,就是一堆摞起来的花盆。
“什么时候去喝一杯?”姜枝晓问:“过年到现在一个多月了,也不见你出来逛逛。”
“某个人天天想着和苏一树约会,人家小姑娘住酒店宿舍的,每天一下班就被你接走,还说出来找我。”
“那没办法,她那宿舍也太破了。”姜枝晓长指夹着烟倚在露台,袖口露出半截蝴蝶纹身,“对了,最近调了什么新香?”
淮北弹了弹烟灰,“抽完这根自己下楼拿,不过最近调的很多都是没到预期的。”
“千人千味,何况是香呢,你之前记错比例的那瓶,你们团队都觉得好,到现在还是畅销款。”
“地域差异吧,我是不怎么喜欢EDC和P的,但反而Sean他们更喜欢这类。”
两人聊了很久,从阳台到回房,直到安南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淮北,吃饭了。”
淮北没关门,只是掩掩一遮,安南轻轻一推便见到开放式厨房的吧台上,谈笑风生的两人,目光落在淮北身上,然后才转向姜枝晓,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安南?有什么事么?”淮北转头。
“吃饭了。”
“啊,”淮北这才想起来,“忘记跟你说了,晚上姜枝晓找我出去。”
姜枝晓的目光在安南和淮北之间迅速打了个来回。
眉梢微挑,带着点探究的意味:“你和安南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姜枝晓说这话时是凑近淮北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旁边的安南隐约听到。
“没有吧,”淮北下意识地否认,语气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然,“他是我房东啊。”
“真的?”姜枝晓拖长了语调,显然不信。
“不然呢?”
“什么房东这么好,包吃包住还包教粤语?找我教不行?”姜枝晓不解。
“还不是你太忙了,人影都没见个。”
“好吧,”姜枝晓耸耸肩,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扔下一句:“我还以为你把你房东泡走了。”
“怎么可能!人家安南看着就一单纯孩子,我又不是你,这么丧心病狂,把刚毕业的小姑娘拐走了。”
安南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她们斗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将那盘青提放在了工作台上,指尖无意识地蹭了蹭围裙的边缘。
虽然是这么说,但平白无故咕了对方的好意,淮北心里还是过意不去的,她连忙向安南解释,“不好意思啊,今晚我出去吃,等我给你整点宵夜回来?”
“不用,给你拿了点青提。”安南指了指放在工作台的青提,“你们慢慢聊,我先下去了。”
等安南走后,姜枝晓双指交叉,托着腮看着淮北眼下淡淡的青黑,“淮北,你看安南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淮北几乎是本能地否认:“别瞎说。”
“老娘泡妞无数,我是不是瞎说,你心里清楚。”姜枝晓抱起手臂,将脸凑了过来,“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现在是休假,可以觉得这种柴米油盐的烟火气很新鲜,很治愈。等你回到法国呢?他身后还有需要寸步不离照顾的外婆,和一个需要高额医药费的弟弟。淮北,你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条鸿沟,不是靠一点点心动就能跨过去的。”
姜枝晓指了指那张前不久公司寄来的全球调香师考核邀请函上。
没有人比姜枝晓更清楚淮北在第一段感情接受了什么样的打击,嘴上说着让淮北在找一个,可真正找到了,姜枝晓又怕淮北会受伤。淮北花了这么多这么长的时间,才找回了内心的平静,所以姜枝晓内心也纠结,淮北不擅长吵架,每次她情绪一激动,眼泪流的速度比恶语还要快。
所以,姜枝晓害怕,因为淮北一发现任何的负面因素就会把门关上。
“淮北,两情相悦很重要,门当户对更重要。”
那薄薄的一张纸,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玩玩可以,别认真,你终究还是要回法国的。”姜枝晓继续说道:“你拼了命走到现在这个地位,你要是选择了放弃,我姜枝晓看不起你。”
淮北沉默了。
窗外,邻居家的公鸡发出一声模糊的啼鸣。她看着工作台上的邀请函,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安南安静插花的侧影。
良久,淮北才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涩:“你说得对。”
淮北拿起桌上的水杯,避开了姜枝晓洞察的目光,试图将话题的焦点转移,“不过……你先操心你自己吧,和苏一树。”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又复合了,不过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家里人也不同意,你们要走下去很难。”
安南在门外停下脚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身下楼。
台阶一级级向下。
......
和姜枝晓吃了太古汇的日料回来,淮北一路都在琢磨该怎么和安南解释,让他别多想。
推开店门,安南正背对着她,拿着平板不知道又在给哪家品牌做设计,他做事永远带着一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
“安南,”淮北走近工作台,身子微微倚着工作台面,“傍晚那会……姜枝晓说话就那样,口无遮拦的,看什么都想多,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你也别往心里去。”
安南抬起头,眼里有些许疑惑,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轻轻摇头:“不会,她说得对。”
“啊?什么对?”淮北一愣。
“淮北,你是个真诚直率的女孩,我也就直说了。”安南顿了顿,往淮北身前走了几步:“我确实对你有好感。虽然说不清这好感从何而来,也分不清是朋友之间的,还是别的什么。”
“我是个很淡的人。”安南垂下眼,又很快抬起,目光干净真挚得让人无法回避:“我没什么兴趣爱好,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可能……是有点无趣。”
“我也没什么本事,”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微动:“如果我一些举动冒犯了你,或者说如果今天的坦白对你造成困扰,我向你道歉。”
说完,他微微鞠躬。
这个动作做得很郑重,很真诚,就好像安南他这个人一样,做什么都很认真。
和淮北打交道的大多是些利益往来的人,为了自身利益,什么都能做。直到来到广州,她遇到了安南,遇到了谢宵,不管生活怎么对待他们,他们依旧以最乐观,最纯粹的态度面对。
淮北看着安南微微欠身后依然低垂的眼睫,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想起安南总是不声不响地记住每个人的喜好,却很少提起自己想要什么。
安南身上有一种近乎“讨好型”的温顺,他很少表达自己的需求,仿佛只要别人觉得好,他就可以接受一切。
“我觉得你没做错,”淮北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教导的意味,“不管喜不喜欢都要说出来,这是一个态度,没必要勉强自己迎合别人。人活着,自己痛快才是第一位。”
淮北弯腰打开带来的保温袋,取出还温热的餐盒推到安南面前:“给你打包了点天妇罗,试试?”
淮北坐在安南面前,托着腮看着安南吃天妇罗。他吃得很安静,连咀嚼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仿佛连接受别人的好意,都带着一种不欲惊扰他人的谨慎。
“味道还好吗?回来的路上可能放凉了。”
“不会,很好吃。”安南立刻回答,又快速咬了一口香菇。
今夜,两人彻底无眠。
淮北躺在床上,想起上个月有熟客想用远低于成本的价格买走安南耗材颇多的花艺作品。那会自己刚好下楼想请教安南,怎么养那盆干巴的多肉,
就看到安南嘴唇微动,那句“成本不够”在舌尖滚了几圈,最终却化作一个沉默的、近乎默认的点头。
有些话安南说不太好,毕竟是老街坊又是熟客,可淮北来说就不一样了。
“不卖。”淮北的声音斩钉截铁地插了进来,她走到安南身前,对着那位试图占便宜的客人,脸上挂着礼貌却疏离的笑,“王太太,这束花用的全是进口花材,光是成本就不止这个数了。安南念旧情,不好意思跟您算清楚,但我们开店不是做慈善,您看......”
她三言两语,条理清晰,既点明了成本,又给双方留了台阶。
客人悻悻而去。
安南站在她身后,看着淮北为他据理力争的背影,眼神复杂。
“谢谢,不过你怎么......怎么连这都懂?”
淮北听后愣住了,那些关于谈判技巧、关于人际边界、关于如何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维护自身利益的规则,瞬间涌入脑海。
是江玉晨,用八年时间,手把手将她从懵懂打磨成如今游刃有余的模样。
“多吗?”淮北下意识地反问。
没想到和江玉晨分手两年,他刻在她骨子里的为人处世,竟在她试图保护另一个男人时,如此自然地流露出来。
淮北发现,她正将自己从上一段深刻关系中学到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倾注到另一段,目前还模糊的关系里。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心悸,仿佛某种隐秘的背叛。
而心动的藤蔓一旦开始生长,便难以遏制。
“买过一束花就知道了,这远远低于市场价。”这句话,淮北不知道是说给安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