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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腻歪,花雨,兄与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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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绿水,翠林深处。
午后的阳光将潭水照得晶莹剔透。
阿石卷起裤腿站在浅滩处,手中握着一柄自制的木鱼叉,她微微弓着身子,凝视着水中那些游弋的影子。
屏住呼吸,瞅准机会,出手!
鱼叉闪电般刺入水中。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
再次抬起鱼叉时,一尾银亮肥美的鱼儿正在尖刺上奋力摆动。
“好厉害!”沈璧君坐在潭边大石上,略显苍白的脸颊因兴奋泛起淡淡红晕。
阿石回头冲她笑了笑,将鱼儿扔进岸边的竹篓。
那鱼儿在篓里扑腾了几下,发出啪啪的声响。
“这算什么,我这才刚刚开张呢!”
她又转向水面,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你看,那边又有鱼群过来了……”
沈璧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几道银影在波光中穿梭。
她忍不住轻声提醒:“小心些,水里石头滑。”
“放心吧。”萧十一郎缓步踱到沈璧君身边,将一件外套轻轻罩在她的肩头,“她厉害得很,你替这潭里的鱼担心一下更现实。”
“那可不,算你说对啦!”阿石扬了扬下巴,相当自豪。
沈璧君被这两人一唱一和逗乐了。
说话间,阿石已然悄悄挪动脚步,动作轻巧而稳当。
又一尾鱼被精准地刺中。
沈璧君尤其给面子地鼓掌欢呼:“又中了!阿石你真了不起——!”
若是早前,这么大呼小叫会被她认为是不符合大家闺秀的行为。
可遭此一劫,生与死都已跨过,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这样多好。
她的旧生命已随着萧十一郎和阿石一同落下了悬崖,在这谷底四分五裂了。
再次醒过来,沈璧君已重获新生。
许是对沈璧君的情绪尤为敏锐,萧十一郎见她若有所思,神情怔怔,不由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
见他对自己如此紧张,沈璧君回握住他宽厚的手掌,轻笑道:“我没事,只不过是很高兴而已。”
她又望向在水潭里蹦蹦跳跳不亦乐乎的阿石。
“真的很高兴。”
“这样与世隔绝,活在当下的感觉真好。”沈璧君眉目悠然,深深吸了一口山谷间清新的空气,只觉身心从未有过的畅快,“我就像是重活了一回。”
萧十一郎顺势将她搂在怀中。
“傻瓜……”回想起来,他依然惴惴不安,心有余悸,“你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出事的。”沈璧君静静感受着萧十一郎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一定不会有事,我会努力活下去,和你一起活下去。”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坚定道,“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璧君……”萧十一郎惊喜地看着沈璧君。
他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
——她这是彻底放下了沈家家规的桎梏,真真正正接受了他。
他紧紧攥着沈璧君的手,眼眶甚至有些发热,笑得像个得了天大宝贝的傻瓜蛋子。
“十一郎……”
“璧君!”
“十一郎!”
两人再度拥抱在了一起。
萧十一郎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沈璧君将脸深深埋入他的颈窝,笑得一脸幸福。
“……”……(—_—#)
阿石背着装满鱼的竹篓,一手拎着条还在摆尾的大鱼,一手提溜着滴水的鱼叉,无语地盯着彻底沉浸在柔情蜜意里、仿佛忘了天地为何物的两人。
——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张了张嘴,很想出声提醒一下这对肉麻到极致的情侣,这光天化日之下,旁边还有个大活人杵着呢……
然而,话未出口,眼前忽而有红色的影子无声飘过。
一片,两片……越来越多……
阿石一怔,下意识地丢下手中的鱼和鱼叉,新奇地伸手去接。
那些柔软的瓣片落在掌心,带着矜持的暗香。
她抬起头,随即彻底愣住。
漫天的红色花雨,正纷纷扬扬地从高高的悬崖顶端倾洒而下。
那不是雪花,而是成千上万片月季花瓣,编织成云雾般轻盈的绯红。
它们乘着山巅的气流,打着旋儿地飘落,寂静却惊心动魄地扑向阿石,直到整个山谷被笼罩在一片铺天盖地的凄艳之中。
这是……谁的眼泪?
阿石仰着脸,迎接这场猩红的迷梦。
花瓣轻轻降落在眼角,她下意识抬手拂拭,却发现脸上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
——原来是她的眼泪。
——
“花园的月季……怎么……”
连城瑾穿过回廊,无意间瞥向那片精心打理的花圃,脚步陡然刹住。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昨日还开得满园烂漫的红月季,此刻竟然全部变得光秃秃的。
每一株花枝上只剩下零星的绿叶,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全都不翼而飞,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而空。
“谁……这是谁干的?!”
她气冲冲地转身,跑到正在指挥下人打扫庭院的东来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质问。
“你说!花园里的月季怎么成那样了?!”
东来被她吓了一跳,汗颜道:“小姐,这……除了少主之外,谁敢随便碰那些花儿呀!”
连城瑾一愣,结结巴巴道:“你你……你的意思是……”
“没错。”东来颔首正色,“少主中午回来过一趟,脸色……很憔悴。”他担忧地叹了口气,“他让我们把满园的月季都采了,一片花瓣都不许留……然后又背着装满花的包袱走了……”
“那他现在人呢?”连城瑾急忙追问,“又不见了?”
“他刚回来。”东来答。
“他在哪儿?!”
——
夕阳西下,橙红与绛紫的晚霞染透了半边天空。
无名小院里,连城璧静静坐在青石台阶上,双手搭在膝头,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子里那个老旧的水车还在吱呀呀地转动,将池塘里的水缓缓提起又放下。
几尾红白相间的鲤鱼在水里游弋。
那株老柏树下,藤条编织的秋千在风里轻轻摇晃。
本该灿烂的霞光却为他镀上了陈旧的颜色,仿佛整个人都被困在了昏沉的暮色里。
连城瑾气喘吁吁地跑到小院门口,手扶着门框停下脚步。
当她看见哥哥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时,刚到嘴边的一堆问题突然哽住了。
她的胸口不由又酸又涩。
“哥……”
连城瑾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挪到了连城璧跟前,挨着他并肩坐下。
“哥……”见他没有反应,她又唤了一声。
连城璧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被这声呼唤慢慢拉回,极为迟缓地转过头。
那双深潭似的眼眸此刻竟是茫茫然一片荒芜。
“哥……你怎么了嘛……”
连城瑾探出自己的双手握住了他的手——那手凉得厉害。
“你别吓我啊……”
她近乎恳求道。
好友的离去让连城瑾很难过,她窝在房里偷偷哭了好几回了。
可她知道,那痛应是不及哥哥的十分之一的……
怀瑛姐又死了……
第二次……
这打击叫他如何承受啊……
“我今天不止一次去了那落日峰……”连城璧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许久未曾沾水。
“我低头看下去……那么高……那么高……深不见底。”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想着……她是怎么想着跳下去的?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哥……你别想这么多了……”
连城瑾听得心头发慌,忍不住张开手臂紧紧搂住了连城璧,将脸靠在他肩头。
“我害怕……”
连城璧任由她抱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瑾……你不必为我担心什么。”
他侧过头,视线越过连城瑾的发顶,望向一旁角落静静立着的那对小木马。
“我不可能为此做出什么傻事的。”
它们被夕阳的余烬染得金灿灿。
“雪鹰有句话说得没错,”连城璧自顾自道,“这一点,我甚至比不上璧君。她有纵身一跃的勇气,而我……”
“那怎么一样,那怎么一样呢!”连城瑾抬起头,急急反驳,“璧君姐不单是因为萧十一郎和阿石姐……还有沈家的灭门、老太君的失踪……那么多打击之下才一时冲动做这样的举动……”
“可是哥哥……”她抽噎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你还有连家堡……还有我啊……”
连城璧波澜不惊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我……还有……你?”
“是啊哥!”连城瑾连连点头,“你还有我啊哥!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连城璧看着她天真而执拗的模样,忽而冒出了千言万语想对她说,却在漫过喉头时堪堪塞住。
半晌,他最终还是抬起手,带着几分生疏的温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和连城瑾虽为兄妹,却极少有如此亲近的时候。
——尤其是他知道某些真相之后,他更加无法如儿时般毫无芥蒂地同她亲密无间。
连城瑾正期期艾艾地望着他,像一只在风雨中寻求庇护的雏鸟,眼睛里盛满了惶恐与依赖。
他想,至少此刻,她是需要他的。
不知怎的,见连城瑾这般罕见的认真与沮丧,连城璧莫名生出了几分调侃的心思。
“傻丫头……你终归是要嫁人的……”
“谁说我一定要嫁人了!”连城瑾将头靠回连城璧的肩头蹭了蹭,“不管我嫁不嫁人,我都是你妹妹啊!”她想了想,带着鼻音有些蛮横地问,“难不成你会嫌弃我吗?!”
“当然不会……”连城璧低声回应。
这次他终于抬起手臂,回抱住了连城瑾。
“哥哥怎么会嫌弃你呢……”
他闭上眼,轻叹道:“哥哥……永远会是你的哥哥。”
“那妹妹,也永远都是你的妹妹!”
连城瑾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