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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慈父,魔头,求婚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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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家堡,书房。
连城璧正坐在紫檀木书案后,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石头,眼神游离在摊开的账册之上,却一字也未看进去。
“少主!”
一声精神奕奕的叫喊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杨开泰兴冲冲地迈过门槛。
他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深色劲装,衬得身形挺拔,人也特别精神。
正凝眉沉思的连城璧被打断了思路,有些恍惚地转过头。
“开泰?”他收起平安结,“怎么了?瞧你这喜上眉梢的模样,莫非是马场又得了什么千里驹?”
杨开泰几步走到书案前,双手撑在案沿,身子微微前倾,眼睛亮晶晶的。
“少主,前两天你说的话,当不当真?”
连城璧微微一怔,思忖片刻,才恍然道:“你是指……风四娘的事吗?”
“嗯!”杨开泰用力点头,雀跃道,“我已经试过了,她对我就如同我对她一样真诚!”
他连珠炮似的开始讲述昨夜发生的事。
原来,泥鳅自作主张,抢在他前头跑去野风林找风四娘,谎称少爷被逍遥侯抓走了,想试探她的心意。
谁料风四娘一听,急得没等泥鳅把话说完,就一阵风一样冲进了林子。
等杨开泰赶到,告诉泥鳅自己不打算考验风四娘什么的时候,哪里还能在屋里找到她的影子呐!
别无他法,杨开泰沿着风四娘足迹一路追寻,却在林中正见她被逍遥侯一掌打伤。
顿时心急如焚,与之交手。
所幸逍遥侯似乎并不想与杨开泰交手,只略微过招,就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杨开泰一颗心全记挂在了倒地昏迷的风四娘身上,什么试探、什么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她能为他的“安危”如此不顾一切,这份心意,难道还不够真吗?
也因此,他坚信了风四娘对他的心意。
连城璧安静地听着,面上依旧是一片温和的沉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思绪翻涌。
——风四娘……约摸是不清楚萧十一郎与阿石出事了。
否则,以他们的交情,恐怕她此刻早已翻天覆地、伤心欲绝了,哪里还有心情办喜事?
眼下还是别告诉他们了。
再添变数,只会节外生枝,于他所筹谋之事无益。
心思电转间,连城璧脸上已重新扯起笑容。
“既如此,走吧。”
——
杨府,正堂。
“你试过了?!你确定什么?!”杨天赞愤怒的质问响起。
他瞪着杨开泰,气得面红脖子粗。
杨开泰被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看到连城璧就站在自己身侧不远处,又想起风四娘的情意,勇气又重新汇聚起来。
他兀自抻了抻脖子,挺直了腰板。
“你怎么知道她是为了你去找的逍遥侯,还是逍遥侯恰好找到了她?”
杨天赞见他一脸的冥顽不灵,向前逼近一步。
闻言,一直静立旁观的连城璧悄悄抬眸,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杨天赞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上。
“你……”杨开泰张了张嘴,脑子却没想好该怎么反驳。
“你什么你!”杨天赞恨铁不成钢地打断他,手指几乎要戳到杨开泰的鼻尖,“你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怎么看你的吗?!风四娘那样在江湖上打滚多年、油滑得像泥鳅一样的女人,什么阵仗没见过?什么男人没招惹过?你怎知她这不是将计就计,演一出情深义重给你看?!”
他越说越气,语速又快又急。
“啧……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昨夜确实被逍遥侯打伤了,你又能证明什么,确定什么?!证明她运气不好?证明她武功不济?还是证明逍遥侯恰好路过?!”
他抬手,用食指关节重重地敲了敲杨开泰的额头。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别被几句好话、一点皮肉伤就哄得找不着北!”
说到愤恨处,杨天赞看着儿子仍旧不服气的倔模样,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扬起的巴掌眼看就要掴在他脸上。
下一刻,一只手稳稳地擒住了杨天赞的手腕。
他猝然一愣,愕然回头,正对上连城璧近在咫尺的脸。
连城璧眼睛微微眯起,笑得意味深长,攥着杨天赞的手指看似随意,实则指尖正巧妙地按在对方腕脉附近。
“天赞……”连城璧凉凉开口,“我觉得你这话,说得有点奇怪。”
他不动声色,却是在细细感受着指下的皮肤与脉搏。
杨天赞微微僵硬了一瞬。
连城璧恍若未觉,眸光定定道:“开泰并非三岁孩童,他有自己的判断……你又怎么能够确定,开泰说的就不是实话呢?”
他偏过头,唇角笑意更深了些,无端让人感到有些怪异。
“除非……”
连城璧刻意拉长了声音,尾音在堂屋里幽幽回荡。
杨天赞的脸色悄然阴沉了几分。
一时间,堂屋内空气仿佛凝固。
两人眼神在空中无声地交锋。
“除非什么?”
隐隐紧绷的气氛让杨开泰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连城璧闻声,视线终于从杨天赞脸上移开。
“除非……”他淡淡问道,“你觉得呢,天赞?”
“我……”杨天赞略微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讪笑道,“少主啊,我……我这不是怕这个不孝之子上了风四娘的当嘛!”
他搓着手,那份忧心忡忡与寻常为子女操心的父亲无甚分别。
“您是知道的,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那风四娘来历成谜,行事不拘常理,又和萧十一郎那等人物纠缠不清……开泰他性子实诚,没什么心眼,我是真怕他被一时的柔情蜜意蒙蔽了双眼,将来悔之晚矣啊!”
杨开泰狐疑地来回看着两人,父亲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可结合方才少主那句未尽的话……
他心中那股诡异的直觉越来越强烈。
“我相信开泰说的。”连城璧道,“开泰为人赤诚,但并非愚钝。他既亲身经历,有所判断,我们应当尊重他的选择。何况,风四娘能为他的安危不惜以身犯险,这份心意,已足见其诚。”他顿了顿,不容置疑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少主……我是说,这婚姻大事,是否太过仓促?是否再……”杨天赞仍不死心,上前半步,还想再做最后的挣扎。
“多谢少主成全!”杨开泰一听连城璧盖棺定论,心头狂喜,脑海里方才那点迷惑不安登时被冲得无影无踪。
他迫不及待地朝着连城璧深深鞠躬抱拳。
“有情人终成眷属,自是美事一桩。”连城璧笑道,“我记得你们之前提过,挑的吉日,就在十日之后吧?”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杨开泰厚实的肩膀。
“开泰,”他忽地放缓了声音,语气里带上了一些感慨,“人生得意须尽欢。你就安心准备,等着做你的新郎官吧。”
“是!”杨开泰用力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四娘说了,既然决定了,就别再拖拖拉拉,挑最近的好日子就成!”
说到风四娘,他脸上又泛起了红光。
“是急了点。”连城璧微微颔首,对此结果,他自是乐见其成,“不过好在堡里人手充足,物件也齐备,可以调些人手过来马场帮忙,务必把婚事办得体面热闹,不能委屈了风姑娘。”
他沉吟一下,望了望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杨天赞,心中冷笑。
“少主……”杨天赞脸上挤出笑容,涩声道,“少主厚爱,开泰感激不尽。只是……只是这毕竟是我杨家的家事,我作为父亲,总还是……”
“怎么?”连城璧倏然抬眸,眼神波澜不惊地落在杨天赞脸上,带上了一些家主的威严,“难不成,我说的话都没用了吗?”
杨天赞呼吸一窒,按捺下心底的恼怒,最终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不是,少主言重了。”
连城璧语气缓和下来:“儿子要娶媳妇了,你该高兴才是。”
说完,他不再给杨天赞任何多话的机会,转身朝堂屋外走去。
望着连城璧越走越远的背影,杨天赞脸上强撑的恭顺渐渐褪去。
“好在我和四娘早就把喜帖准备好了!”
杨开泰对父亲的情绪变化一无所知,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乐呵呵地转身走到杨天赞身边,像是炫耀道,“样式是四娘亲自挑的,大红洒金,绘着并蒂莲,好看得很!泥鳅已经拿去印了,只要回头叫人快马加鞭发出去就是了!”
杨天赞看着他这副喜气洋洋、天真烂漫的模样,心头那把无名邪火“噌”地又冒了起来。
“你这个不孝子!你……你竟然敢拉着少主来压我!翅膀硬了是不是?!”
他高高举起胳膊就朝杨开泰的后脑勺扇去。
“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爹!话可不能这样说啊!”
杨开泰反应不慢,灵活地侧身躲开,嘴里还不忘嚷嚷着辩解。
“是您自个儿从小教导儿子的,咱们杨家马场依附连家堡而生,凡事以连家堡为先,以少主之命是从!少主的话就是最大的道理!我这不是谨遵您的教诲,听从少主安排嘛!”
“死小子!你还敢拿我的话堵我?!”杨天赞更气,胡子都翘了起来,“我是你爹还是他是你爹?!啊?!合着你有奶便是娘啊!”
他气得随手抄起桌上的紫砂茶壶,挥着追打过去。
“哎哟!爹!君子动口不动手!!”杨开泰哇哇叫着,在茶壶飞来的瞬间堪堪接住,心有余悸地放回了桌上。
“我今天就不当这个君子了!我非揍醒你这个糊涂蛋不可!”
杨天赞气喘吁吁地绕着椅子追,杨开泰就反方向跑,两人像拉磨一样转着圈。
连城璧穿过花草扶疏的庭院,在杨府的大门槛,他停下了脚步。
缓缓回身,他默默望向隐约传来追逐吵嚷声的堂屋方向。
透过敞开的厅门和摇曳的竹帘,依稀还能看见杨天赞挥舞着胳膊气急败坏的身影,以及杨开泰东躲西藏的狼狈样。
连城璧静静矗立,面无表情。
——杨天赞……逍遥侯?
——你究竟是慈父……还是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