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珠小珠落玉盘》庄舟

29、候鸟（二）

　　吃了饭已经入夜，殷序和霍沨洗碗的时候又注意到了他的衣服领子，于是顺口问道：“天热着，怎么穿中领了？我记得你不是很抗热。”

　　“很久没穿这件了，看到了就拿出来穿穿。”

　　殷序搁下碗，稍微后仰打量了一番，评价道：“很显身材，虽然领子高了点，但是版型不错啊。透不透气？闷汗吗？”

　　“透，不闷…显吗？”

　　前面的咬字很清晰，最末尾却又轻又快，被水流声盖了过去，殷序把耳朵贴过去大声道：“什么？斜吗？没啊我放的挺正的。”

　　霍沨把洗好的碗放在架子上沥水，而后嗯了一下，摘了手套道：“看错了，很正。”

　　殷序笑了，用左肩轻轻顶了他一下，也摘了手套擦干净手，又钻回了沙发。

　　霍沨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然后低了下头看了眼自己。他走到柜子前，对着金属反光包边条扯开了点衣领，打量了会儿从颈部蔓延到锁骨的深色淤青，皱了下眉，而后才松了手。

　　还得多买几件同款，他心想。

　　“诶，殷学长，你知道今天余琛为什么没来吗？”

　　殷序听到这名字就直犯恶心，他转了身整理器材，说了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小学弟林申凑了上来，挤着眉毛说，“据可靠小道消息，昨晚有人撞到余琛挂彩了，啧啧，破了相当然见不得人了。而且啊……”

　　林申把脑袋钻到殷序肩膀上，压低声音凑近道：“听说是寻仇来的，好像也是为了什么风流债……”

　　“起开，痒，”殷序耸了耸肩，把肩膀上的人挤走，而后才开始洗手，“小道消息，还能可靠啊。”

　　“真的，哎呀，学长……”

　　眼看着殷序抬脚就要走了，林申急眼了，抓了他袖子道：“有照片呢，虽然偷拍不道德，但他这个人更不道德，所以……你要不要看看？”

　　余琛出丑。

　　殷序转着钥匙圈的手指弯了弯，而后收住了脚。

　　“发给我。”

　　“好嘞！您等着……”

　　殷序躺在躺椅上，握着手机，来回滑动着相册里的几张图片，而后又放大了一番。

　　照片里的余琛只有模糊的侧影，看得出来是挨了打不想见人贴墙而走，只有下颌上的伤口和一路流的鼻血比较清晰。

　　殷序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了前几天那几条短信。余琛这样急着找他，怕不是把仇家当成是他找的打手了吧？

　　什么鬼。

　　但是放大照片看了看余琛吃瘪的怂样，殷序还是很满意，替天行道啊。

　　他倒是有点替那个詹詹学姐惋惜。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余琛的真面孔，怕不是被骗了…想到这儿殷序又有点纠结，但实在不想掺和这事过多，举起手机思考了一会儿，下意识给霍沨拨了个电话。

　　“喂？”

　　殷序看了眼手机上的名字，把屏幕贴到了耳边。

　　“霍沨，这余琛昨天被揍了，好像还挺惨，不过听说也是骗了人感情。”

　　“是吗？”

　　殷序抱着沙发靠枕往后一仰，小声道：“你说他光光我知道的就出轨两回了，和他谈恋爱的女生多惨啊。那女生还是我学姐呢。”

　　“嗯，是惨。你要告诉她？”

　　手指绕着抱枕角绕了两圈，而后又扶回了上缘。殷序缩了下肩膀，轻声开口道：“你觉得呢？”

　　“你想怎么做，我听着你说。”

　　殷序深吸了口气，而后道：“照片给学姐，怎么评判是他们之间的事。”

　　“那就做。”

　　愣了一下，殷序坐起了身，握着手机有点说不上的心情起伏，“你不是经常和我说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吗？还有…尽量别去多管闲事？，怎么忽然……”

　　“三思而后行，你已经三思了，多管闲事……她算是当事人，余琛骗你的时候，她也是受害者。既然都算一件事，余琛也不算好人，为什么是闲事？为什么不做？”

　　这话一反霍沨的少言寡语，只还是一贯的沉稳耐心，徐徐道来，极其具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殷序默了会，似乎想到了什么，末了很坚定地回了一句好。

　　次日在学校，殷序如愿碰上了学姐，林申用胳膊肘拐他，一个劲使眼色。

　　殷序不动声色地回视他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学姐知道余琛受伤了吗？”

　　“他俩现在住一起，”林申看了眼学姐，走到另一边低声道：“余琛藏不了，学姐能不知道吗？估计给编了理由搪塞过去了。”

　　“你照片发给多少人看了？”殷序盯了他一眼，“别撒谎。”

　　“哎呀，学长，就给你看了……”

　　“我能信你？说实话。”

　　“就……就我几个朋友，你也认识的，也算你学弟吧。和我们不是一个专业的。”

　　“想不想再治一治他？”

　　林申愣了一下，缓缓看向了殷序，然后忽然抬手拍了下桌子。

　　“想，特别想！学长，你终于想通了？要惩治恶人了？他在实验室装腔作势没少挤兑我，折腾人倒是很有一套…看你以前喜欢他我都不好说，谁知道他居然还敢骗你…”

　　殷序打开了手机，闻言没有抬头，只是冷笑了声道：“行了，帮咱俩报仇。”

　　“詹詹学姐，余琛这几天没来，是受伤了吗？”

　　殷序装作不经意地拿着记录表格蹭到詹旃身边，随口道。

　　“是，你怎么知道？”

　　詹旃搁下了手里的东西，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看前几天你和余琛不太对付的样子，是吵架了吗？最近怎么样了呀？”

　　“哦，没什么，就拌了嘴。林申说他朋友昨晚在学校偶遇了余琛，好像看见他挂彩了，貌似还是被人打的……所以就来问问，伤的还好吧？”

　　詹旃顿了一下，而后皱了眉头。她手撑着桌子转过身来，重复了一句：“学校？被人打了？”

　　“嗯，对，还有照片呢。你看……”殷序快速解锁手机给詹旃翻看了一番，而后又补充道：“林申朋友看到觉得被打的人眼熟就拍了下问我们……”

　　詹旃皱着眉仔细滑动照片看了一会，而后缓缓靠到了桌子边沿，似乎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会，殷序估摸着任务完成，刚要走，反而被詹旃叫住了。

　　“小序，你前几天和余琛吵架，和这个有关吗？”

　　“啊？没。我和他，是因为别的事。”

　　“谢谢。”

　　殷序愣了下，看着詹旃似乎发了条信息给余琛，下意识回了句不用谢，而后才走开。

　　这几周，殷序时不时会收到来自陌生号码的连番轰炸。

　　动动脚趾都能猜到来者是谁，殷序捏着手机看了一会，冷笑了一声。

　　说他撺掇詹詹学姐和他分手，要不是他余琛自己心里有鬼做了不少缺德事，至于害怕？

　　他不过给了点线索，看来学姐很聪明，顺藤摸瓜很快揭了他老底。这下急了，什么都没捞着，回头来找他发泄了。

　　他回了一句活该，又快速拉黑了这个狂吠的电话。

　　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殷序快速点开，是霍沨，发的是他刚做的饭菜。

　　“吃吗？”

　　“吃吃吃吃吃！等我！我马上到！”

　　自从那段时间吃惯了霍沨的菜后，殷序干脆跑到了霍沨家里蹭饭。这几天实验做得多，和组员讨论地晚，回来吃了晚饭甚至懒得再赶回家，干脆住到了霍沨家的备用卧室。

　　“洗了澡记得快点吹头发，会着凉的。”

　　“行。”

　　殷序挂着毛巾走出浴室，一边找吹风机一边回头想喊人，结果正看到在厨房洗碗的霍沨背影。

　　他顿了下没出声，转身靠着矮柜坐下，手肘慢慢放到了柜子边。

　　霍沨围了一条深色的围裙，动作利索，微微弯着背，人很高，肩膀宽阔，做这样的家务时更显得他沉默和耐心，像大海一样静静地涨落，似乎就这样在合适的时候一直定时定点地陪伴着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在哪里。

　　殷序歪了下头，看到霍沨很小的一片侧脸，下意识轻轻吐了口气。这个场景似乎每天都在出现，但他好像又是第一次这么安静认真地端详。平时不觉，现下看着，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慰贴，让他觉得很安心。

　　但似乎又比安心多一点说不出的悦动，好像是开心，又好像近似于开心。他抓了抓潮湿的头发，忽然有点语塞，只得回头继续翻找吹风机。

　　“还没找到？”

　　“誒？”殷序没想到霍沨这么快过来，马上站起身要回应，然后人还没起来就被按了下去，“霍沨？”

　　霍沨拿了个垫子给他，一伸手从底层拿出了吹风机。

　　“动作不利索，等会又着凉了。我帮你吹吧。”

　　两个人一站一坐，殷序的耳侧是霍沨的腰际，他没有继续偏头，只是又觉得刚刚的情绪很轻微地鼓动了一下，像薄薄的蝉翅震动了一下，有点痒。

　　“好。”

　　殷序很轻地应了一声，他觉得思绪有点迟钝，直到听到头顶微微躁耳的轰鸣，才感受到手心里落下的细小而清凉的水珠。

　　似乎是他们之间很熟悉的情景，但霍沨给他吹头发却是第一次。殷序微微聚拢了手心，水珠把掌纹变得很潮湿，和刚刚的思绪一样，有点让他一时不知言何。

　　“小序。”

　　“嗯？”殷序抬头看他，终于抽离出了一点。

　　“怎么了？”

　　“什么？”

　　霍沨关了吹风机，手指轻轻放在他的发顶，和仰着头看他的殷序对视。“你今天话很少，是有什么事吗？”

　　诶…

　　霍沨很沉默，但每一次和他说话都很锥心或精准。殷序抿了下唇，觉得刚抽里出来的灵魂又变得温吞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和泡在温泉里一样，有点热得转不过脑子。

　　“没…有点舒服，困了…”

　　头顶的指尖很轻地动了动，按了按他的头皮，然后顺过他的发丝，放到他的肩上。

　　“好，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