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珠小珠落玉盘》庄舟

30、候鸟（三）

　　最近手头的事告一段落，殷序终于不用成天泡在实验室里干活了。但非常不妙的是，工作告一段落，糟心事倒是卷土重来。

　　殷序实在没想到余琛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不说事情已经过去几个月了，这人做的事烂到底了还跑来实验室找他，气势汹汹得除了怒气没半点惭愧之意。

　　“余琛，别做的这么难看，你不丢脸吗？”

　　殷序拉了一下林申即将暴起的步子，侧身站到了前面。

　　似乎这人还有点在乎脸面，阴着脸说了一句出来聊就转身走了。

　　“哥，你别去。”林申拽他，“我陪你也行，小心他使阴招。”

　　殷序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师兄我拳脚功夫不差，不会出事。放心吧，这事主要是我们俩之间的，你别掺和了，好好呆着。”

　　林申看了眼余琛的背影，又看了看殷序，冥思苦想几秒后终于撒了手。

　　“那师哥你小心。”

　　“找我来挨揍？”殷序靠在墙侧，插着手看他。

　　余琛翻眼瞪着他，脸色阴沉得可怕，更显得吓人。

　　“你先找人揍我，又挑拨我和詹詹，怎么，现在全组都知道了，我来这里都得低着头，你得意了？”

　　“首先，我没找人揍你，没那功夫，其次，作为詹詹学姐的师弟，我告诉她，她的男朋友受伤了有什么问题呢，要是你不和她撒谎，会被查出来事么？你自己做的事缺德，心里有鬼，来找我算账？余琛，你挺没能耐哈。”

　　余琛的手攥得很紧，殷序微微站直了身子，预备着等他出拳就还击。

　　“殷序，我和你说过，我和你只是普通朋友，当时的事我也没得罪你多少，况且就算是真的，”余琛向他逼近了一步，“你觉得男的和男的能在一起吗？你不嫌恶心吗？所以这事算我们俩都有错，你一直这样针对我，又何必呢？”

　　殷序环抱的手慢慢撒了下来，他扫视了一圈余琛，然后冷笑了一声。

　　“都有错？恶心？”他收紧了拳头，也上前了一步，抬手一点点拉紧了余琛的领口，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嗓音道，“余琛，你说这话，不会被自己恶心死吗？你这儿的良心真是喂狗都嫌臭…既然你一开始就觉得同性恋有问题，还他妈来招惹我？你是不要脸还是纯人渣？”

　　肩膀上被人用力一推，殷序踉跄了一下，就猛然看到余琛拳头直直挥向了自己的面门，来不及倒退，他只能先侧身，眼看着左脸就要遭殃，余琛却忽然被踹了似的歪向了一边。

　　殷序愣了一下，而后看到了他身后走出来的高大人影。

　　“霍沨？”

　　“是你？”

　　殷序的目光和余琛交汇，两人面色惊疑异常，似乎又擦出了火药味。

　　“你怎么会认识他？”

　　“你还说不是你找人堵我的？”

　　此话一出，殷序又愣了下，但还要开口，余琛就似乎全身气焰全无地矮了下去，飞快地跑走了。

　　殷序想开口骂他几句，但大脑一下子涌入了过载的信息，撑得他有点懵，看着霍沨张张嘴，还是没说话。

　　打余琛的人是霍沨？

　　霍沨那天…穿了中领是因为这个吗…

　　殷序站在原地迟钝又激烈地整合着信息，直到手腕被人握住。

　　“走吧。”

　　他抬头，看见霍沨的目光，还是很安静可靠，一点也不像会踹人和打架的样子。

　　“啊…好…”

　　晚上霍沨带殷序回了自己家，看他吃了饭后照常去洗碗，殷序也鲜少沉默地坐回了沙发。

　　下午他手机放在实验室里，霍沨的电话被林申接了。

　　估计这小子憋不住事，倒豆子一样和霍沨说了。

　　但殷序又想起了余琛逃离的样子，明显是怕惨了。

　　为什么霍沨不告诉他？虽然他到现在还有点震惊霍沨会动手，但告诉他又没事…他们俩关系这么好，替好兄弟出出气怎么了。

　　殷序觉得脑子越来越乱，他揉了把脑袋，自暴自弃地歪倒在了沙发上。

　　“刚吃了饭，起来坐会儿。”

　　殷序没睁开眼，被霍沨拉着坐了起来。

　　“是我打的余琛，没告诉你，对不起。”

　　被拉住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殷序睁开了眼，静静端详了一会儿霍沨，然后深吸了口气，道：“霍沨，你没做错啥道什么歉。只是我很奇怪，你干嘛不告诉我？你平时…也不太会打架的样子。”

　　“他骗了你。”

　　愣了一下，殷序看着霍沨，没出声。

　　“人渣，确实该打。我不打架，但不是不会。”

　　这话一板一眼，但倒是很聪明地绕开了第一个问题。殷序坐直了身子，把他拉到身边坐下。

　　“霍沨，你那天还挡伤痕，穿了那件中领。为什么要瞒着我啊？还有，你那天怎么知道余琛他会出现在学校那里……”

　　话音戛然而止，殷序侧头看向霍沨，“你是，很早，就知道他的行踪了吗……”

　　霍沨握着他的手慢慢松开，他看了眼殷序，然后垂下了眼，很轻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之前我和他还没撕破脸的时候，他装得也不错啊，连我都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脑中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殷序猛得坐直了身子，似乎在重新组织措辞一般，他半晌才开口，“你是，担心我被骗，所以一早就开始准备？还是…”

　　殷序舔了下嘴唇，还是没说出另外的可能，一股非常高频率的紧张窜了上来，让他不由得绷紧了身子，只能有一下没一下扫着霍沨躲避的眼神。

　　“都有。”

　　“都有？”殷序默了一秒，而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得看向他，嘴比脑子更快地冒了出来，“都有是什么意思？我没说第二种……”

　　霍沨没出声，只是手指轻轻地碰着他，像是欲言又止。

　　“霍沨…”

　　他的后腰忽然被揽上一掌，紧接着后脑勺被人轻轻一推，脸贴到了霍沨的颈侧。

　　殷序的双手撑在沙发上，此时抬起又放下，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向，最后只能轻轻拍了拍霍沨的肩膀。

　　“霍沨？”

　　殷序自诩玲珑心思，此时已咂摸出很多不对劲来，但却下意识克制地不再追问。他有点紧张，但紧张后面还有点汹涌的情绪起伏，自己也说不透，只能压着各种情绪，然后轻轻喊着霍沨。

　　“一会会好不好。就这样。”

　　这人很高大的身影忽然缩了起来，把殷序抱着，头却忍不住往他脸侧贴蹭，说话的声音几乎有点颤抖，但这声之后更是长久的沉默。

　　“好…”

　　客厅的光是暖调的，静静落在地板和环抱的人身上。殷序静止了很久，终于还是抬了手，顺了顺霍沨的背。

　　“你…”纠结了一会措辞，殷序还是轻轻开口道，“你是很早就不喜欢余琛了，对吧。”

　　“嗯。”

　　倒是比想象中应得快。

　　一股说不上的刺激怂恿他继续，殷序咽了下口水，继续小心问道：“是因为，他人不好，还是因为，我喜欢他……”

　　他感觉到肩上的额头蹭着他向上抬，霍沨把下巴扣在了他的锁骨上，然后说了一句：“你会生气吗？”

　　心脏极其显著地剧烈跃动一下，殷序觉得所有的小心和压制都出现了裂缝，像是熟透的的水果，渗出了很多让他一时无法接应的情绪。

　　他大概猜到了。

　　“因为你喜欢他，我不喜欢，你喜欢别人。”霍沨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点伤心。

　　殷序把他推起来，扶着他的脸，盯了他很久，然后又把手滑到霍沨的颈侧，很深的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而后垂下了头。

　　“多久了。”

　　这人没出声，殷序抬起了点头，看着他，然后忽然掐了一下霍沨的脸。

　　“不生你气。”

　　霍沨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揽着他的手都紧了紧。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但意识到的时候，七年……”

　　七年。

　　殷序在心里反复念了几遍，把这两个字拆开了，又捏在一起，又揉碎又合拢，怎么看怎么心疼难受。

　　他太习惯霍沨的存在和对他的好，而习惯就会让他放下敏锐，滋生松弛，让他居然能错过和意识不到这么多明显的细节。

　　殷序没说话，他勾着霍沨的脖子抱了他一会儿，而后站起身走进了厕所冲了把脸。

　　“霍沨，早点睡。”

　　霍沨坐在沙发上看他，从近乎颤抖的紧张到逐渐接受的平静，他看着卧室门关上，没再说一句话。

　　殷序第二天起得很早，一个人早早到了学校。林申今天到的也不晚，一脸疲倦地和他打招呼。

　　“哥，今天这么早？”

　　“嗯。”

　　“怎么了？”林申看了看他，开始整理表格和数据，“看你恹恹的。”

　　“没什么，有点没睡好。”殷序站直了身子，也开始帮他整理，顺便给自己倒了杯水。

　　“林申，你觉得，朋友之间的感情和恋人之间的感情，容易区分吗？”

　　林申停了动作，歪过来打量了一圈殷序，而后才眯着眼睛指着他道：“又遇上了余琛二号了？别又被渣了师哥！”

　　“滚滚滚，别拿余琛来比，他不配，晦气死了…”殷序拍了下林申凑过来的耳朵，也给他递了杯水，“我问你正事。”

　　林申没被他打远，看了会殷序满脸认真，终于也难得严肃了起来。

　　“你认真的吗？”

　　“你看我像玩吗？”

　　“嗯…”林申挠了挠下巴，而后靠到了桌边，“其实很好区分，你看他和别人在一起过日子开心吗？”

　　水杯里的水轻轻晃了晃，殷序盯着水纹，好像能看见点假设里的，霍沨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样子。

　　霍沨的家里住进另一个人，自己的卧室睡了另一个人，霍沨洗碗的时候另一个人也这么看着他，霍沨还会给他吹头发，陪他聊天，不嫌弃他宿醉，喂他喝醒酒汤，替他打渣男出气……

　　这些事他觉得那么频繁和平凡，然而细细数来却密集而漫长，细水长流地，浇灌了他很多年。此时此刻殷序才发现，霍沨在他的生活里很自然地拥有着必要性，似乎他已经离不开这个人。

　　“其实很好区分，你看他和别人在一起过日子开心吗？”

　　殷序握在水杯上的手紧了紧，抿了唇看向虚空一点。说开心肯定是算不上，他和霍沨的关系无人能间入，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霍沨应该会一直和他在一起，想现在这样…做朋友。

　　做朋友。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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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序快速呼吸了一下，脑中忽然闪现出霍沨昨天抱住他的样子，还有这段时间霍沨愈发明显地行动……

　　他这个人爱恨分明，表达喜欢也很明显，霍沨和他相反。但他昨天推不开他，甚至听到霍沨的七年后难过的厉害，很想抱着他，要不是当时实在心乱如麻思绪跌宕……

　　殷序一口气把水干掉，然后转身拍了拍林申的脖子。

　　“谢了。”

　　最近这些日子工作有点多，处理完手头的事每次回家都很晚。

　　殷序一回家耷着眼睛洗漱完就上床睡觉，也很少再做过多娱乐活动。

　　几周后得某个周末放假，一早上起来他下意识划开了聊天界面，才发现他和霍沨的聊天记录简洁得过分。

　　除了吃了没，就是嗯吃了的，除了晚安就是早上好。

　　忙昏了头的殷序终于后知后觉霍沨大概是误会什么了，从床上坐起来码了一大段话，但又快速删掉，然后跑出门买了一大堆菜。

　　鸡飞狗跳一上午，殷大研究生终于用他高超精湛的厨艺做了一份卖相别致的便当。

　　他稍微尝了下，虽然不好看，但味道还行，至少能吃，比不上霍沨，但比得过林申。

　　于是快速打包披了外套直奔霍沨家里。

　　敲门，打招呼，快速挤进家门，然后放下便当盒。

　　“尝尝我做的？”

　　霍沨一反沉稳，几乎是呆滞地看着殷序替他张罗着一切，直到被人拉到餐桌旁坐下，才后知后觉地认清了殷序自己跑来找他的事实。

　　“你……”

　　殷序把他的脑袋掰向便当，“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霍沨头一次这么不斯文地吃完了一餐饭，快速顺了口水后转头看向殷序，刚要开口，就又被打断。

　　“好吃吗？”

　　“好吃。”

　　“哎呀，那就好那就好，你做饭那么好吃也觉得好吃，我的厨艺应该也没退步。”

　　殷序搓搓手，脸上露了个很灿烂的笑容，而后才看向霍沨，“霍沨，你还在难过吗？”

　　霍沨又愣住了，他抬手握住殷序的手腕，很小心地收紧，然后摇摇头。

　　“说谎。”

　　霍沨顿了下，垂了眼皮，点了下头。“现在不难过，前段日子是有的，但你来就好了。”

　　殷序又笑了，他把霍沨拽起来，然后很猝不及防地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惊得霍沨接他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小序？你怎么突然，突然回来了？是，是不生气了吗……”

　　殷序的脑袋在他肩膀上摇晃，霍沨刚想侧头去看他，脸颊上就忽然被印了一下。

　　意识到是什么之后，霍沨抱着他腰身的手瞬间停住了动作，紧接着他手臂下滑捞起了殷序的腿弯，两步坐到了沙发上，然后把他轻轻放好。

　　“什么意思？”

　　殷序抱着他的肩膀，颔着首笑，眼睛亮地像清泉水，只是眨，直到霍沨忍不住凑近了点，他才用指尖点点他的脸，“你说呢？七年…”

　　后面的话全被吞在了湿热的吻里。殷序窝在霍沨的怀抱里，攀着他的手逐渐收紧，又被这人一点点向下索吻的趋势亲地下沉，直到他有点撑不住，才伸手拍拍霍沨的胸膛，示意他抱自己起来。

　　殷序往上蹭了点，头靠在霍沨的肩膀上，他的发顶蹭着霍沨的脸颊，传来很让他熟悉且安心的温度。

　　“小序，为什么忽然就……”

　　“因为我想了下你给别人做饭吹头我就不爽，所以这个家以后还是我来最合适。霍沨，我还觉得我聪明，但其实一点也不，你对我这么好，喜欢我这么久，我怎么才发现……？我就应该早点看清楚自己……也不至于苦了咱俩这么久。”

　　霍沨偏过脸，亲亲他的发丝和额头。“如果，我早点说，你也喜欢我吗？”

　　“嗯…”殷序想了想，道，“我猜我和你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喜欢，怎么说呢……某种程度上感谢余琛，让我认清自己的感情了…”

　　霍沨似乎笑了下，应了一句好。

　　闭着眼睛躺在霍沨怀里，殷序忽然觉得人生特别有意思，给的惊喜竟然这样远在天边而近在眼前。

　　他和霍沨牵着手，两人指节轻轻摩挲，似乎传递着很多未尽的话。

　　时钟慢慢走着，他觉得这样就是最好，像是都走在了恰好的时候，像归巢的候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