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遗烬：从乱世浮萍到开皇基石》A漆黑一片

4、第四回 铁匠

　　夜色如墨，吞噬着洛阳城最后的轮廓。焦糊与血腥的气息沉淀下来，混入泥土，变成一种更深的、令人作呕的沉闷。
　　断墙后的角落里，微弱的火苗舔舐着几根枯枝，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三张疲惫而饥饿的脸。
　　陈元小口吞咽着杨忠分给他的那点粟饼碎屑，动作带着读书人固有的矜持，但喉咙的吞咽却暴露了极度的渴望。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怀里那卷书简，借着火光，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上面模糊的字迹，眼神复杂，既有对过往的追忆，也有对未来的迷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庆幸
　　——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遇到了眼前这个奇特的少年。
　　杨珩没有吃。他将自己那份更小的碎屑默默递给了杨忠。
　　老仆想推辞，却被杨珩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杨忠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默默接过，珍惜地含在嘴里慢慢化开。
　　小郎君需要保持清醒，而他这把老骨头，更需要这点力气来护卫。
　　“陈先生，” 杨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低沉而清晰，目光落在陈元怀中那个长条形的布包上！
　　“方才见先生拼死护此物，可是祖传宝刀？”
　　陈元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下意识地抱紧了布包，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化为苦笑：
　　“让杨小郎君见笑了。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不过是家父留下的一柄环首刀，随他戍边多年，刃口都卷了。
　　只是…是家父唯一的遗物，也是我陈家尚存的一点念想。”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乱世之中，匹夫怀璧，反倒招祸。”
　　“先生多虑了！”
　　杨珩语气平静，“刀剑无眼，人心有秤。此刀于先生是念想，于他人或许是凶器，于我…”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元，“却可能是一线生机。”
　　陈元一愣：“生机？”
　　“先生请看！”
　　杨珩示意杨忠。老仆会意，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从济世堂废墟中挖出的陶罐捧到火光下，揭开盖子。
　　一股混杂着焦苦与草木灰的气息弥散开来。罐子里是半罐黑乎乎、板结成块的粉末。
　　“这是…百草霜？”
　　陈元不愧是州府小吏，见识比寻常流民强得多，一眼便认了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此乃外伤止血良药！小郎君竟能寻得此物？在这洛阳城中，此物价值…难以估量！”
　　他立刻明白了杨珩之前所说的“交易”是何意。乱世之中，金疮药比金子还金贵！
　　“不错。” 杨珩点头，“此物便是我们眼下最大的本钱。然则，光有药，不足以护身，不足以开路。先生之刀，虽非神兵，却比我们手中削尖的木棍强上百倍。若得良匠修缮，开锋磨利，再配以这百草霜，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自保之力！”
　　他看向陈元，眼神坦荡而务实！
　　“杨某无意夺先生所爱，只想与先生商议，此刀，可否暂借一用？待寻得良匠修缮，或寻得更好兵刃，定当奉还。
　　在此期间，我三人同舟共济，先生所需食水、乃至寻亲所需，杨某定当竭力相助。这百草霜，便是我们共同的依仗。”
　　陈元沉默了。他低头看着怀中紧紧抱着的布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布面。祖传之物，意义重大。
　　但杨珩的话，字字句句敲在现实之上。一把卷刃的旧刀，护不住他在这吃人的洛阳城活下去。而眼前这个少年展现出的冷静、果决，甚至那恰到好处的一刺，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信服。
　　尤其是那句“同舟共济”和“共同的依仗”，更是打动了他。乱世飘萍，能抓住的，只有眼前这微弱的信任纽带。
　　火光跳跃，映照着陈元挣扎的脸。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将怀中的布包郑重地递向杨珩：
　　“杨小郎君言之有理。此刀…便交由小郎君处置。陈元，愿信小郎君！”
　　他没有说“借”，而是说“交由处置”，态度已然明了。
　　杨珩没有立刻接过，而是肃然起身，对着陈元拱手一礼：
　　“先生高义，杨珩铭记于心。此刀修缮后，先生仍是其主。杨某在此立誓，必不负先生所托！”
　　誓言在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陈元连忙还礼，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随之消散。
　　杨珩这才接过布包，入手微沉。解开缠绕的布条，一柄典型的汉代环首刀显露出来。刀鞘是硬木所制，漆色斑驳，磨损严重。
　　拔出刀身，长约三尺，刀身宽厚，刃口果然布满细密的卷曲豁口，靠近刀镡处还有几处明显的锈迹，刀脊厚重，显然经历过无数次劈砍，刀柄缠着的麻绳也已腐朽发黑。
　　整把刀透着一股饱经沧桑的沉重感，虽已不堪大用，但那股沙场沉凝之气犹存。
　　“好刀！”
　　杨忠凑近看了看，低声赞了一句，
　　“只是…废了！” 语气带着惋惜。
　　“废不废，得看落在谁手里！”
　　杨珩的手指抚过冰凉的刀脊，感受着那粗糙的磨砺感，眼神却亮了起来；
　　“忠叔，明日你带陈先生，重点打听两件事：
　　一，南门附近夜间‘漏洞’的详情，何时，何地，如何走；
　　二，这洛阳城里，可还有活着的铁匠？特别是手艺好的老匠人！”
　　他看向陈元，“先生识文断字，心思缜密，打探消息之事，拜托了。”
　　陈元郑重点头：
　　“小郎君放心，元定当竭尽全力。”
　　“我呢？” 杨忠问道。
　　“忠叔，” 杨珩的目光转向老仆，“你经验最老道，带着我们找到的油脂和百草霜，想办法找到那些藏得更深、手里或许有点粮食或干净水的‘地老鼠’。用百草霜换！告诉他们，一点点药粉，可能就能救他们或者他们亲人的命。
　　换粮食，换水，最好能换到盐！记住，小量多次，别暴露我们的底细，也别贪心，安全第一！”
　　他将装着百草霜的陶罐郑重交给杨忠，又分了一小罐凝固的油脂给他作为掩护或添头。
　　杨忠接过陶罐，如同捧着千斤重担，浑浊的眼中闪烁着精光：
　　“老仆明白！定给小郎君换回活命的东西！”
　　分工明确，微弱的火苗似乎也跳动得更有力了一些。三人不再多言，各自靠着冰冷的断壁，抓紧时间休息。
　　陈元抱着书简，在疲惫和复杂的思绪中沉沉睡去。杨忠抱着木棍和陶罐，保持着老卒的警觉。
　　杨珩则抱着那柄环首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粗糙的麻绳，目光穿透黑暗的废墟，仿佛在凝视着那条充满荆棘的南逃之路。怀中的古玉贴着心口，冰凉而沉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