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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药换栗米 ...

  •   次日清晨,天光未明,废墟中弥漫着死寂的寒意。
      三人简单分食了最后一点从油脂罐里刮下的、带着浓重烟熏味的凝固油渣,便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散入残垣断壁的阴影之中。
      杨珩独自行动,他目标明确
      ——昨日发现阿奴尸体的那片区域附近。
      阿奴曾提到南门晚上有人偷偷爬墙,这附近或许藏着知道更多内情的“老洛阳”。
      他将环首刀用破布条缠好背在身后,手里只握着一根磨得异常尖锐的木刺,像一头机警的孤狼,在瓦砾堆中穿行,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陈元则展现出他作为州府小吏的谨慎和细致。他没有盲目乱闯,而是选择了一处相对隐蔽、又能观察到几条“小路”汇合点的断墙后藏身。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块木炭,在捡来的半片残瓦上,开始用极其微小的字迹记录:
      胡兵巡逻的路线、间隔时间;废墟中不同区域流民活动的迹象;
      甚至根据风向,大致判断着污浊空气中不同气味的来源方向。他深知,信息就是生命,细节决定成败。
      杨忠的任务最为凶险。他怀里揣着那个装着百草霜的小陶罐和一小块油脂,如同揣着一团火。
      他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刻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行将就木、在废墟里翻找最后一点残羹剩饭的糟老头子,浑浊的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他专挑那些看起来相对“干净”些、或者有微弱人迹的角落靠近。
      在一个半塌的、曾经可能是小酒肆的后院里,他遇到了第一个目标。
      一个同样衣衫破烂、但脸上带着一种狡狯油滑神色的中年汉子,正警惕地从一个隐蔽的地洞里往外掏东西——几块发霉的饼渣。
      杨忠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像饿极了的野狗一样,在不远处装模作样地翻找着,故意弄出些声响。
      那汉子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如鹰隼,手已经摸向了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匕。
      “老…老哥…”
      杨忠适时地抬起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有气无力的样子,声音沙哑,“找…找点吃的…饿…饿得紧…”
      他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捂了捂肚子,动作间,怀里那个小陶罐的轮廓微微显露出来。
      那汉子凶狠的目光在杨忠脸上和捂着的怀里扫视了几个来回,最终停在那隐约可见的陶罐轮廓上。
      乱世之中,能藏东西的容器本身就代表着价值。他眼中的凶狠褪去一些,换上了一丝贪婪的探究:
      “老东西,藏了什么好东西?拿出来看看!不然…” 他晃了晃手里的匕首。
      杨忠像是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后退一步,犹豫再三,才极其不舍地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油脂的小罐子,揭开一条缝,一股浓郁的烟熏肉脂气味飘了出来。
      “就…就这点…以前灶膛里刮的油…老哥行行好…换…换点能吃的?” 他努力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
      油脂!那汉子眼睛瞬间亮了。这玩意儿在极度缺乏热量的当下,就是续命的神物!他一把抢过小罐子,贪婪地嗅了嗅,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又狐疑地看向杨忠捂着的怀里:
      “就这点?老东西不老实!”
      “没…真没了!”
      杨忠慌忙摆手,身体却下意识地又护了护胸口。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那汉子的眼睛。
      “怀里是什么?拿出来!”
      汉子逼近一步,匕首的寒光在杨忠眼前晃动。
      杨忠像是被逼到了绝路,脸上显出绝望的挣扎,最终颓然道:
      “…是…是点药粉…治伤口的…老朽留着保命的…”
      他颤抖着手,极其缓慢、极其不舍地掏出那个装着百草霜的小陶罐,紧紧攥着,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
      “药粉?” 汉子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比看到油脂更炽热的光芒!
      金疮药……!
      在这缺医少药、随时可能受伤的鬼地方,这玩意儿就是第二条命!
      他劈手就要去夺!
      “慢!”
      杨忠猛地将陶罐抱回怀里,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声音也陡然拔高,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想要?
      拿粮食换!
      干净的粮食!
      水也行!
      不然,老朽拼着这条命不要,把它砸了!谁也别想得!”
      他作势就要将陶罐往旁边的石头上磕!
      “别!别砸!”
      汉子吓了一跳,急忙喝止。他死死盯着杨忠,又看看那陶罐,脸上的贪婪和凶狠不断变换。
      最终,生存的需求压倒了抢劫的冲动。他咬了咬牙,压低声音:
      “老东西…算你狠!跟我来!”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示意杨忠跟上,转身钻进了那个隐蔽的地洞。
      地洞里狭窄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和汗臭味。
      借着洞口微弱的光线,杨忠看到里面还缩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妇人,怀里抱着两个同样瘦小的孩子,眼神惊恐地看着他们。
      那汉子从角落里一个破瓦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大约两小捧还算干净的粟米,又从一个皮囊里倒出小半囊浑浊但看起来沉淀过的水。
      “就这些!换你那个药罐子!”
      汉子咬着牙,眼神像要吃了杨忠。
      杨忠看着那点粟米和水,又看看汉子腰间明晃晃的匕首,以及那两个妇人孩子惊恐的眼神。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拔开药罐的塞子,用手指捻出一点点百草霜的黑色粉末。
      “这是百草霜,止血收口有奇效!”
      杨忠的声音恢复了老仆特有的沉稳,“老朽不欺你。这点粟米和水,只够换这些!”
      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下大约相当于一小勺分量的粉末,放在一块干净的破布上,推给那汉子;
      “想要更多?拿更多粮食、水,或者…有用的消息来换!比如,哪里能找到铁匠?哪里夜里能摸出城?”
      那汉子看着布上那点珍贵的黑色粉末,又看看杨忠手中紧紧攥着的陶罐,眼神剧烈挣扎。
      最终,他一把抓过那点药粉,小心翼翼地包好,将粟米和水囊扔给杨忠,恶狠狠地道:
      “老东西,算你狠!铁匠?哼,西城根儿,以前老张铁匠铺那片,好像有个姓石的哑巴还活着,躲在烧塌的炉子底下!至于出城…”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老子不知道!拿了东西快滚!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说完,便像赶苍蝇一样把杨忠轰出了地洞。
      杨忠抱着换来的粟米和水囊,心脏还在怦怦直跳。刚才的凶险不亚于一场搏杀。他不敢停留,迅速消失在废墟中。
      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如法炮制,在另外两个相对隐蔽的藏身点,又用指甲盖大小的百草霜,分别换到了一小把干菜叶和一块比拳头略大、硬得像石头的粗盐块。
      每一次交易,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每一次他都用“消息换药”试探,但除了那个油滑汉子透露的铁匠信息,其他人都讳莫如深。
      当杨忠带着来之不易的“收获”回到藏身点时,已是午后。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陈元也早已返回,正低声向杨珩汇报着什么,脸色凝重。
      “小郎君,幸不辱命!”
      杨忠将粟米、水囊、干菜叶和盐块放在地上,如同献上珍宝。他压低声音,快速将交易过程,尤其是关于西城根哑巴铁匠石头的消息说了出来。
      “好!忠叔辛苦了!”
      杨珩看着地上的东西,尤其是那块粗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盐,是维持体力、防止虚脱的关键!他转向陈元:
      “陈先生,你那边?”
      陈元神情严肃,在残瓦上用木炭画的简易地图上指点着:
      “南门白日守卫极其森严,胡兵巡逻队半个时辰一换,几乎没有死角。
      但到了后半夜,尤其是寅时前后,巡逻间隙会拉长,西侧城墙有一段,因之前攻城时塌陷过,修补得极为粗糙,外有乱石堆可攀爬,内有倾倒的望楼废墟形成阴影死角。
      据两个躲在附近水沟里的老卒说,这几日夜里,都看到有人影从那里翻出。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那地方,被一伙人把持着。”
      “把持?” 杨珩眼神一凝。
      “嗯,” 陈元点头,“听那老卒的口气,像是城里残余的溃兵或者地痞纠结起来的一伙人,有十几二十个,有刀。
      他们守在那段城墙附近,想从那里走的人,要么交‘买路钱’——粮食、财物,甚至…女人;要么,就得加入他们当喽啰卖命。敢硬闯的,都被扔下城墙摔死了。”
      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南逃的路找到了,却横着一道凶险的鬼门关。
      杨珩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环首刀的刀柄。火光映在他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明暗不定。
      “铁匠…城墙…买路钱…”
      他低声自语,眼中光芒流转,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在脑中迅速勾勒。
      “消息很重要,陈先生!”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杨忠和陈元,“看来,我们得去见见那位石铁匠了。忠叔,带路,去西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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