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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闻得鸟叫声,重华缓缓睁开眼,良久,起身坐了起来,打量四周。

      原来这一夜他是睡在一片竹林外头,难怪的浑身酸痛。此刻太阳将升未升,万物也是一副将醒未醒的瞌睡样子。林子间氤氲着白色晨雾,脚上沾着沉甸甸的露水。重华向前探了身子,打算瞧瞧林子深处有什么,无奈光线太暗,只能勉强看到些灰蒙蒙的轮廓,再细看便看不清了。

      他盘了腿,细细追思昨夜怎会将息在这荒山野外。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附近。往前再想了去,更觉得模糊一片,连自己的身家姓名、来历过往都记不起来。仿佛昨夜睡前喝了碗迷魂汤,一觉醒来,便和前半辈子一拍两散,忘得个一干二净。他在浑身上下搜了一遍,指望着能找出什么标记身份的物件,只摸出个玉佩,质地和做工均是上乘,似是贴身佩戴的日子久了,还养出几道血丝纹路,绕在一起,倒像 ‘子寒’二字。重华捧着玉佩思索良久,依旧茫茫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推测自己的名字定有子寒二字在里头,并且出身非富即贵。

      现下天已大亮,重华便起身四处转了转。这片荒地貌似是个山谷,除了他睡着时挨着的那一大片竹林,周围尽是草木,碧绿丰美,落英缤纷。不远处还有一道溪流,溪水涓涓,倒也风雅得紧。重华就着溪水洗了把脸,瞧见水里几尾颇肥大的鱼欢快地游着。料想这附近若是有人家,必定也离这溪水不远。于是便沿着水流一路往下游走去。走了约摸一盏茶功夫,翻过一个小坡,竟看见两个孤零零的墓碑竖在旁边,上头刻着的字迹已是模糊一片,似乎埋了不少年月。

      重华四下张望,仍不见一个人影,只凭空冒出来两座孤坟在这杳无人迹之处,再一想昨夜之事太过蹊跷,兴许就是自己不小心冲撞了路边的野鬼精怪,一时被迷住了也未尝可知。于是拱手冲着那墓拜了一拜道:“今日能于此地拜见两位先人也算是有缘,两位当年竟找着了这么一处仙境安歇,眼力着实了得。在下莽撞,叨扰了二位的清静,实在是无奈之举,劳烦先人大人大量,给在下指个路,让在下返回尘世罢。”

      等了片刻,四周依旧鸟鸣的鸟鸣,流水的流水,重华叹了口气,却听见一个懒懒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他们早走了。”

      重华好容易听见人声,大喜,连忙四处寻找那声音的主人,一边试探地又问:“去往何处?”

      “投胎。”这回答倒是干脆。同时一个高挑青年慢慢从墓碑旁边那棵老栗树后面走出来,打了个呵欠。
      只见那青年一袭白衣,只在襟口处用银线绣了莲花的暗纹,莲花乃是前朝的国花,这人穿着绣有莲花图案的衣裳,又躲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十之八九是前朝皇族被赶尽杀绝时侥幸脱网的余孽后代。

      重华于是又拜,恭敬道:“烦请大人指点小民出谷的线路。”
      那青年眯了细长眼睛笑道:“你进得来,却不知道如何回去?”
      重华摸摸额头,只好说:“小民自从来了此处,便将自家姓名、来历出身都忘得干干净净。若是能走出这片山谷,遇见附近的住户,兴许可以慢慢打听,记起回家的路也未必。”想了想,又加了句,“遇见大人的事,小民一定守口如瓶,即便父母妻子,也不敢泄漏半个字。”

      那青年沉默片刻,淡淡道:“你倒忘得干净。”
      “大人——”
      “叫我叶衡即可。”
      重华一怔,也从善如流道:“在下身边仅有一块玉佩,上有‘子寒’二字,叶兄就称在下为子寒罢。”

      叶衡愣了愣,偏了头道:“子寒不是你的名字。你叫重华。”
      重华惊讶道:“叶兄认识在下?”
      叶衡扬了扬眉:“略有耳闻。”
      重华惊喜非常:“叶兄可知道在下家住何处?”
      “唔。”
      那叶衡嘴上答应,却不往下说,只捂住嘴又打了个呵欠。
      重华眼巴巴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催促道: “叶兄?”
      叶衡伸了个懒腰,懒道:“急甚么?吃了饭再说不迟。”

      经过叶衡的点拨,重华才发现栗树后还有座小小的茅屋,家具物什虽简陋,却收拾得整齐清雅。只是灶台下面干干净净,连一根枝丫也找不到,锅里白白放着一碗米。于是重华便挎着竹筐去拾柴,好在这附近草木充足,不费多少事便将竹筐拾满。回来又在叶衡的指点下抓了两条鱼,敲昏一只山鸡,采了些蘑菇,竟也在太阳落山之前摸索着拾掇出一顿饭来。重华将菜布好后请叶衡入座,心里百感交集。

      吃了几口,重华打量着叶衡的脸色像是颇满意,又旧话重提:“烦请叶兄说说在下的来历。”
      “唔。”叶衡夹了一筷子山鸡肉,慢悠悠地说,“你叫端木重华,是端木府里的嫡长子。”

      据说,端木家自本朝开国以来,代代为言官,官风刚正不阿,忠心可鉴,颇受皇上赏识和信赖。
      据说,端木重华身为嫡长子,自小聪明伶俐,一岁能言,三岁能诗,五岁便已阅百书,享有神童之誉。然而重华自小憧憬马戈沙场生涯,读书之余更勤练武艺,一待成年便上奏请缨去边塞,愿协助当朝大将军张翟共同抵御匈奴进犯。
      据说,重华在初次战时便展现了过人才华,颇得将军赞赏,而后大败匈奴,退敌三十里,并使计深入敌军,不费一兵一卒擒得匈奴将领博图耶,逼得对方签下休战书,凯旋而归。龙颜大悦,官封三品,赏赐无数。三年后张翟战死,重华便封了将军,长驻塞外。
      据说,五年后,匈奴卷土重来,重华领命御敌,偏生在紧要关头被一道皇旨招回,原来当今皇上昏庸无道,听信伶官谗言,决意议和,不仅让地百里与匈奴,还嫁过去一名不得宠的妃子。重华据理力争,递了折子请战,却被皇帝收了兵符,领命闭门思过。
      据说,重华悲愤难抑,多次上书请命回塞外带兵,均被驳回。一年后郁郁而终。至死亦不得志。

      重华呆呆听着,筷子里的肉掉进碗里,良久才说:
      “这么说……如今,在下已是鬼了?”
      叶衡又划一口饭:“唔。”
      “那……叶兄你——”
      “我自然也是鬼。”叶衡轻描淡写。

      重华放下碗,思绪如乱麻。
      他仔细回想叶衡所说的一切,似乎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但此刻听来却仍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倒是那份忧国忧民的激愤之心,至今铭心刻骨。他曾听民间说,人死之后若是还有未了的心愿,魂魄便会舍不得离去,在世间徘徊,直等了了心愿,再重入轮回转世之途。
      想来他大概就是惦记着被匈奴侵占的那百里土地,和那些生活在异族铁蹄下的百姓,死后才依旧不肯转世,恍恍惚惚间灵魂误闯入这片山谷的罢。

      入睡前,重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叶衡拿来两床薄被,并铺在榻上,重华才醒悟过来,慌忙阻止:
      “在下睡在地上就可。叨扰叶兄已是不该,岂能……”
      叶衡懒得罗嗦,被子往地下一扔,倒上榻去自去歇息。

      重华抱了被子,去外面捡了些树叶铺在地上,睡在上面倒也软和。只是越到后半夜越是觉得身下凉冰冰一片,怎么紧裹着被子也不抵夜露的冰凉,想来变成了鬼,体温也低了许多。翻来覆去,脑袋却是越来越清醒。

      良久听得榻上传来一声叹息:“你上来睡罢。”

      重华心下惭愧,想是自己翻身的动静太大,惊扰了叶衡。可是这地上着实寒冷,也就从善如流道了谢,抱着被子上榻。叶衡往里挪了挪,头向里侧偏过去。月光从窗格中洒了进来,落在他的脸上,愈发显得面如冠玉。

      说来也奇怪,一上了榻,重华就觉得暖和起来,重重睡意涌进,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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