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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次日重华醒来时,叶衡已不在榻上,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在枕上落下斑驳的树影。窗外鸟鸣声唧唧啾啾,婉转清脆,溪水流淌,水声潺潺,若不是自己死了,误打误撞来到这里,想必也无福领略这般世外桃源的光景。

      同昨日一般用溪水简单梳洗过后,重华自觉主动去多捡了些柴火,又拾了些松叶,厚厚地铺了一层。他自成年起便在军营中和普通将士们日夜相处,饮食起居只略为优越些,手脚却是一般的利落勤快。待叶衡拎着一只兔子回来,便看见家门口炊烟袅袅,重华在溪水边用石头砌了个灶,上头架了两条鱼,就着松针烤将起来。这鱼极肥,烤不多久便有滋滋的油水滴落,落在松针上,顿时一股松香飘了出来。

      “重华果然心灵手巧。”叶衡把兔子丢在重华脚下,慢条斯理地洗了手,走过来蹲在烤鱼旁,“而且颇想的开。”

      重华脸一红,笑道:“叶兄君子为人,肯收留在下,在下也不好意思白吃白住。若说这上辈子的事,既然人都死了,还惦记着做什么。”他这一夜下来也理清了思路,现下都变成一缕孤魂野鬼了,还想着报国忠君也没用,据说地府有黑白无常,常在凡间巡视,见了路边的闲散野鬼,都是要收去的,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地府鬼差来的机会想是不大。倒不如先住下,跟着叶衡学习学习做鬼的规矩,再决定去向不迟。

      叶衡瞧着眼前人将鱼灵巧地翻了几下,又用树枝拨开鱼肉看了看,从火上取下递给自己:“叶兄请。”不由自主便接过了。
      “重华可曾想过未来如何?”
      “在下初来乍到,待熟悉了周遭情形,再作打算。叶兄可有高见?”
      叶衡夹了口鱼肉入口,肉质鲜嫩,还散发着一股松叶的清香味,甚是满意,含糊道:“此处地势奇特,鲜为人知,原是阴阳两界的连通之处,只是七百年前,阳间战乱纷繁,死伤无数,镇日间有数万新鬼拥挤于此,哭声震天,将这山谷堵得水泄不通。于是阎王下令另辟了一处地府入口,时间久了,出入那里的鬼越来越多,这里倒渐渐被遗忘。算是废弃了罢。”

      重华一面剥着兔子皮一面肃然起敬:“叶兄真真是见多识广。”

      “……因此,这山谷算是个三不管地带,倘若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孤魂野鬼,此地可谓是得天独厚的去处了。”

      重华十分注意地听着,见叶衡停下喘口气便插了句嘴:“那若是想重入轮回,投胎转世呢?”

      许是他多心,忽然觉着叶衡的脸色黯了一黯,再一晃神的功夫又还是那般从容不迫地捧着鱼娓娓道来:“若是要投胎,此处更是便利,只寻着地府那旧的入口,过了奈何桥,便是了。”
      重华问道:“我曾听说,过了奈何桥,还要喝下一碗孟婆汤,便会将前尘过往都忘得一干二净,可有此事?”
      叶衡点头:“确有此事。”
      重华不解道:“可做了鬼,若都像在下这般,什么都记不得了,还要喝那劳什子汤做什么?”
      叶衡道:“你可知那桥为何叫奈何桥?”
      “愿闻其详。”
      “古话说,奈何桥上,一步一过往。你便是父母妻子全忘干净了,只要踏上了奈何桥,任你经历了多少世,每走一步,都会事无巨细一一想起,历历在目。只是站在那桥上,于人世已是阴阳两隔,就算记得,奈何又怎样。”

      许是正说中了心中所想,重华沉默下来。嘴上安静了,手下却不停,叉了兔子向火上烤去。半响又问:“叶兄想必在此地住了有一段日子了罢?”
      “唔。”
      重华笑道:“看来叶兄便是想做个闲云野鹤的鬼了。”
      叶衡慢悠悠道:“做人苦熬了一辈子,也就死了得点清闲,何苦再赶着去受下一趟罪。”
      重华点点头:“叶兄说的在理。”又笑说,“那在下不如也留在此地,给叶兄做个伴,解解闷,做一对鬼夫妻——呃,鬼兄弟好了。”他一时口误,颇是狼狈,偷偷瞟一眼叶衡,对方倒是很镇静,吃罢鱼掸了掸衣襟,道:“如此甚好。”说罢站起身,走远几步,自去采野果。

      重华的目光不自主地追着叶衡,从初一见面,他便莫名对那个青年抱有好感,相识不过一日,感觉却亲近地如同旧年好友。方才想到两个人能长长久久地在这世外仙境住下去,不知怎的心里一甜,想到的却是‘夫妻’,而不是‘兄弟’。
      想到这,重华的目光落在离茅屋不远的那两座坟包上,这底下埋着的人,既是死后埋做一堆,必然是夫妻无疑了。却不知道来历如何。于是待叶衡抱着一堆野果散步回来,问他:“叶兄可知这两座旧冢里的先人是谁?”

      叶衡放了果子,捧了一捧溪水清洗,头也不抬答:“我自是知道。”
      重华等了等,见他不开口,打趣道:“叶兄可还是要在下先去拾够柴火再说?”
      叶衡抬起头,似笑非笑道:“也好,这两个土馒头的来历甚长,一时半会恐怕是说不完,容我小睡片刻再讲与你听也不迟。”说罢姗姗然去栗树下,拣了处阴凉地方便躺下了。

      重华啼笑皆非,只得接过叶衡洗了一半的果子,继续收拾。拾掇好了,他站起身,舒展舒展身子,四处看去,目之所及,俱是鸟语花香,树木绿意盎然,不时有几只兔子或野鹿受了惊,跳出草丛中来。重华心下叹服叶衡着实会挑地方,一面又忍不住好奇,不知这仙境外面是什么样。于是沿着溪水一路往下游走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四周的景致依旧没大变化,这山谷似是凭空落在一片地上,无边无际,重华一边走,一边留意附近是否有类似地府入口的特别的地方,可所见之处皆是一样的花草树木,举头望去,前方一望无际,估计这山谷得走上好一阵子才出的去。

      重华回到茅屋旁的时候,叶衡已经小睡起来了,打着呵欠坐在溪边,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来一根指头粗细的竹竿,一头拴了一根绳子,而他正懒洋洋磨一根细针,脚边一团东西在土中翻动,细看原来是几条蚯蚓被缚在一处。

      重华瞧着叶衡将折弯的细针绑在绳子另一头,取了条蚯蚓穿上,手一扬竹竿把诱饵抛入溪水中,而他自己却又找了处阴凉地方躺下,仅用足尖略踩了‘钓竿’,不禁笑道:“叶兄好雅兴,睡足而起,神清气爽,又仿太公,溪边垂钓。”

      叶衡看他一眼,慢条斯理道:“便是孤魂野鬼,也舍不下前生的情趣。”
      重华拣叶衡身旁一处坐下,饶有兴趣地问:“叶兄前生是何处人氏?”
      叶衡略顿了一顿,轻描淡写道:“不过一介闲人,镇日看看书,钓钓鱼罢了。”
      重华笑道:“叶兄这般见识过人,想必当年颇有一番作为。”
      叶衡淡淡道:“重华过誉了。叶衡从来无意仕途,只想自由自在,做个天地间身无束缚的闲人而已。”
      重华叹道:“叶兄锦绣才华,却不能为朝廷所用,实在是可惜。”
      叶衡一扬眉,冷笑道:“重华一片赤诚,却不为那狗皇帝赏识,反因伶人谗言之故丢了性命,重华倒不觉得可惜?”
      重华默然,半响缓缓道:“在下听说,为人臣子,为的不过是忠君报国四字。私以为,报国、安民为首,忠君倒在其次。在下虽不记得前生所为,却敢说,重华为官,不求帝宠圣眷,不求留名青史,不求富贵荣华,为的只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叶衡听毕,一时并不作声,良久笑了一声,似是轻叹。

      重华后悔说得太过,惹的叶衡不高兴,打岔道:“叶兄答应在下,午睡过后说说那两座碑的来历,可还记得?”
      叶衡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两眼望着天上,悠悠道:“自然记得。那两座土堆,迄今算来,该有五百多年了罢!”
      重华算了算道:“五百年前,那该是前朝的事了。”
      “唔。”叶衡轻轻一笑,“前朝建国之前,天下大大小小国度无数,叫得出名字的就有四十多个,终日彼此征战,天下萧然,生灵涂炭。前朝太祖本是轩辕氏后裔,不忍见世间百姓受战乱之苦,立誓统一天下。于是起兵越岐山,顺应天意,一统三十六国,救百姓于水火……”

      太祖建国时,身边亦有三位忠心耿耿的功臣,皆是当初与太祖一同打天下的结拜兄弟。登基之后,太祖尝当着众臣宣布,这天下要与三位义兄弟共享。于是便拜了其中两位为左右丞相,封了另一位为将军,命其领兵驻扎在边外。
      这三位臣子确是忠心不二,可待到三代之后,世袭下来的子孙,早已忘了当初祖上汗马功劳打下来的江山,倒是热衷于争权夺利,整日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结党营私。三大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上上下下密密的都是他们的人。加上自建国以来,后宫皇后俱是从这三家的女儿中选出,下了朝堂,后宫干政,外戚掌权,这乌烟瘴气的局面,一直持续到高祖轩辕衍登基为止。

      “这轩辕衍,自小便是个妙人。”叶衡咬着草叶,笑道。

      史记载,高祖乃皇后嫡出,又是皇长子,自出生便封为太子。年少早慧,十岁时便就治国一说将人称前朝第一才子的太子太傅史文公辩的哑口无言。更难得是皇后赵氏虽是右丞相之女,却深明大义,贤良淑德,严禁后宫干涉政事,对于高祖更是严加管教,每每拣些前代明君轶事说与高祖听,晓以是非。待高祖长到十五岁,便时常微服出宫,在民间拜访些有识之士,谈论安邦兴国之道,若是遇上合意的,便礼贤下士,不惜重金请至东宫。
      高祖十八岁时,先帝驾崩,高祖登基,头一件事,便是兴科举。并张榜宣布,才能出众者,不拘出身,均可为仕。圣旨一下,朝廷上下一片哗然,反对激烈,亏得有赵太后及太傅史文公鼎立支持,改革方才得以实施。首次科举,高祖亲自批阅,前二十名者,经过第二轮的考问,再筛去十名,剩下的人,便被封了官职,安插在各部。如此三年,加上明里暗里的牵制,外戚的势力,竟被清除了一半有余。
      高祖登基五年,一日,一妇人在大理寺前哭泣鸣冤,偏巧高祖那日微服私访,竟当场审了这案子。原来左丞相次子给一个小妾修宅邸,为霸占附近的土地,竟放纵家奴行凶,将旁边一家米店的老板打得吐血身亡,并抢了老板家的女儿入府,此女性子贞烈,被辱当夜悬梁自尽。其母次日上丞相府讨要女儿尸首,也被一顿鞭子赶了出去,一夜间家破人亡,于是请人写下血书一封,天不亮便在大理寺门口鸣冤。
      案情叙述之后,高祖震怒,命人将左丞相次子及其家奴押来大理寺,一番审问下来,当庭便判将那行凶的家奴乱棍打死,纵凶的丞相之子则被关入大牢,听候发落。
      左丞相闻讯立即入宫,在御书房门前一跪不起,高祖怒而不见,左丞相连连叩首,称年事已高,早有告老还乡之意,只求高祖看在他为朝廷鞠躬尽瘁数十年,长子早夭的份上,保存他一脉香火。高祖仁慈,可怜他年老独子,准了他的辞官,在左丞相的家乡赐了座宅子,让他不日携眷离京。第二日,左丞相的位子,便由一名高祖力荐的青年后生,破例任免了。

      重华听得入神,叶衡说到此处,却停了下来,眼睛望着别处,似是出神,重华催促道:“那后生是谁?”
      叶衡笑道:“那人据说乃是高祖登基之前从民间寻得,曾拜鬼谷子为师,高祖几度拜访,方请得此人入东宫。从此便力协高祖,出谋划策,殚精竭虑。那后生年纪不足双十,却做了丞相,众人自是不服的。据说他生得眉目清秀,姿态一派风流潇洒。因他姓梅,于是私下便被封了个号,人称媚相。”
      重华好奇道:“莫非这后生丞相果真与高祖有什么纠缠不成?”
      叶衡垂下眼,淡淡道:“前朝建国之前,天下本无伦理一说,更不晓礼、义、廉、耻,莫论男子之间,便是父女,兄妹,翁媳,也时有听说□□荒唐之事。开国之后,自太祖起,便大力推行伦理廉耻的教义,风气才略微收敛。然王公贵族私下圈养男宠娈童的例子,仍比比皆是。那后生师出鬼谷子,自恃才华过人,心高气傲。若不是与高祖两情相悦,山盟海誓,又怎会甘愿卷入朝廷那一潭腌臜。高祖登基之前,便早早与那后生周密定制了数条国策。头一件便是擢人才,清外戚。自那后生拜相之后,更是专宠于前,日日招他进宫,探讨国事。”
      重华忧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叶衡点头叹道:“你也明白这道理。可笑那后生丞相自忖学遍天下,却唯独忘了修人心之术。高祖做太子时偏爱他,整日形影不离,耳鬓厮磨,若是天晚了也不避讳,二人同榻而眠。登基后封他为相,每每一同批阅奏章议论国事,照旧留他夜宿于寝宫之内。日子久了,难免传出流言蜚语,高祖担忧他遭小人嫉恨,那后生却仗着少年心性,只论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天地百姓,旁人议论他的不是,一概充耳不闻。他一心要助高祖成为一代明君,治天下,兴邦国。不出三年,二人便共同商量制定了数十条政策,修水利,垦田地,修法典,减赋税,平内乱……”

      重华叹服道:“我朝若能得此君臣,实在是百姓的造化了。”
      叶衡却又扯了片草叶放进嘴里,换了个姿势躺着,似笑非笑道:“我还没说完。”

      史记,高祖九年,西方战事突起。原为前朝盟国的邻国大肃毫无征兆地出兵占领了前朝西边边境五座城池,城中驻兵在睡梦中被打个措手不及,又加数量悬殊,几乎全军覆没。其中一座城的领主因不愿投降,被割了脑袋,挂在城楼上。士兵入城后烧杀抢掠,□□妇孺,大批百姓不堪其扰,纷纷逃离,一路尸首遍地,惨不忍睹。
      高祖闻讯,怒不可遏。下令调兵五万,命武将李鸿带兵前往西境,却不料大肃背后还有数个小国,勾结一气。李鸿自诩出征数次,区区一个大肃自然不在话下,因而轻敌大意,初战时见大肃不多时便不敌撤退,以为不过尔尔,下令乘胜追击,被敌方前后夹击,大败,狼狈而回,兵力损失三分有余,退兵五十里。消息传回朝廷,高祖一夜未眠,次日在朝上宣布,决定御驾亲征。每日奏折,由左右丞相共同批审,若有分歧,须以梅丞相意见为准,或传书高祖,再做定夺。圣旨一下,除了新近选出的仕子没有异议,朝廷一片哗然。几位老臣更是联名上奏,称朝廷不可一日无君,亲征一事,鲜有先例,将国事全权交由丞相审理,更是有欠妥当,恳请高祖重作考虑。右丞相下朝之后公然痛斥梅丞相“黄口小儿”“以色侍人者,也敢染指朝廷要事”。然而高祖心意已定,驳回一切异议,不日便领十万大军出发,将朝廷留给了梅丞相。
      史称,高祖此次亲征,士气大涨,更威慑了大肃,‘首战告捷,再战,大肃不敌,遣使议和,高祖仁厚,以上宾款待,允和。及使返,次日大肃修降书一封,愿世代称臣,年年朝贡。高祖甚悦,封大肃国主为安淮侯……’
      此次出征,历时共两个月。期间国内正值汛期,南方某地洪水暴涨,冲垮堤坝,当地官员隐瞒不报,导致千人丧命。事情传到京里之后,左丞相当即摘了负责官员的乌纱帽,押入监牢,另派了人过去,一面火速急修大坝,一面下令附近几个州县开仓赈粮,安置流民。待高祖回来,刚好顺藤摸瓜,朝廷上下牵出十来个将拨出的修坝款项中饱私囊的官员,交于大理寺审理,以儆效尤。这其中,就有右丞相门下的几名得意弟子。

      重华赞道:“这二人可谓是心有默契,神仙眷侣了。”又追问,“后来如何?”
      叶衡凝视头上某处,道:“后来?后来那梅丞相就被赐死了。”
      重华大惊,问:“怎么会赐死?”
      叶衡沉默片刻,忽道:“你可知那高祖当初与梅丞相情浓处时,曾许了个誓言?他日高祖若辜负了他,高祖须用百生百世,来偿这情债。”
      重华愣了愣,若有所思道:“能遇得梅丞相这么一位知心知情的爱人和知己,这誓许的不冤枉。”
      叶衡淡淡一笑,道:“为了这誓言,高祖立志不娶,却立了他兄弟轩辕贤的长子,为东宫太子。”
      重华皱眉道:“为了一个男子终身不娶妻,想必是犯了众怒了罢。更何况,高祖还是一国之君。”
      叶衡咬着草叶,道:“那是自然。第一个冒犯的,便是赵太后了。她统共只得了高祖这么一个儿子,那轩辕贤则是先帝贵妃之子,高祖无后,死后这江山还是要落到旁人手里去。更何况,外戚被清了个七七八八,她是右丞相之女,当年三大家族的左右丞相如今一个告老还乡,一个有名无权,只剩下一个大将军还在。她早被娘家骂了个狗血喷头。若说她勉强还能熬得住娘家的骂,那骁勇将军的责怪,她可是再承受不住了。”
      “那是为何?”
      叶衡扬眉笑道:“那赵太后进宫前,与骁勇将军本是情投意合,私下定了终生。可惜右丞相为了当国舅爷,逼着亲生女儿入了宫,嫁给那懦弱无能的先帝。赵太后对她娘家毫无心慈手软,也有这番过节在里头。待高祖继位后,便接二连三地削外戚的权势,眼看着就要轮到那将军了,那人托宫女交于太后一封信,哀求她念着当年两人情谊,劝高祖手下留情,莫着了小人的道,教伶臣蒙蔽了主意,寒了众位元老的心。”
      重华默然听着。叶衡吐了口中的草叶,漠不关心地继续道:“第二年,赶着外族进犯之际,骁勇将军寻准时候找了右丞相,联名上折子,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条条款款列了梅丞相十条大罪,媚惑君王,祸乱宫廷,谋害老臣,结党营私……诸如此类,合着大半个朝廷跪在御书房外头。毕竟是元老,又握着兵权,正是出征之时,高祖不敢拿他怎样,只得敷衍过去,安抚安抚。于是罢了梅丞相的职,令其在家思过。无奈那些人不依不饶,定要将梅丞相交于大理寺,依重罪法办。须知道,那大理寺卿便是将军一手提拔的人,若是进了那里,梅丞相定是出不来了……那时军情紧急,不得已,高祖私下寻了宫内假死的药,对外宣称是鸩酒,将梅丞相赐死了。打算平息了众怒之后,再悄悄将醒过来的梅丞相藏在宫内……”
      重华舒了口气,道:“这么说,梅丞相终究是没死。”
      “不,”叶衡淡淡道,“他死了。赵太后赶在高祖之前,将那药,换了真的鸩酒,见血封喉,穿肠烂肚。”

      重华看着叶衡,这人即便嘴上说着血淋淋的旧史,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叶衡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我饿了,将那兔儿腿撕了来罢。”

      重华默默取了烤得焦黄的兔肉,递给叶衡。后者坐起来,足尖还不忘踩着那钓竿,这一下午消磨过去,也不见半条鱼儿上钩,他倒是心平气和,接过兔腿吃的颇香。

      重华却没什么胃口,撕了块肉在手里,翻来覆去,终是耐不住开口:“那末这两座旧冢便是高祖和梅丞相的了?”
      叶衡专心致志地啃着兔腿,含糊不清道:“那梅丞相死了十来年后,高祖方才驾崩,即便崩了也须得入土皇陵。这两座土馒头,是当年高祖做太子时,和梅丞相误闯此地,各埋下的一套贴身衣物,以鉴他们的百世之誓。”
      重华问道:“叶兄昨日说他们早已投胎转世,这五百年下来,想来现在必定已形同陌路,两不相识了。”
      “原本是该如此。”叶衡放下兔肉,悠悠道:“可巧他俩死后,遇上的那届阴司判官是个历过情劫的,生平最恨始乱终弃之徒,算来,那高祖仍是负了梅丞相,因此那判官便依了他们生前发的誓,判高祖连着百世,都得受求不得之苦,每一世须得眼睁睁见着梅丞相或另嫁他人,或擦肩错过,或阴阳两隔,从而日夜煎熬,内心郁结而死。如此百生百世,方才还得了梅丞相的情债。”
      重华讶道:“既如此,这五百年下来,高祖该经历了多少世了?”
      叶衡打了个呵欠,道:“这五百年来他也不曾日日忙着转世,就我知道的,该是三世罢。”懒洋洋说,“第一世,高祖转成个穷苦书生,梅丞相转成个青楼女子。那书生借了盘缠,上京赶考之日,在街上一眼看上那女子,从此茶饭不思,思念成疾,某日托了人去请那女子,道‘我内心爱慕你已久,日思夜想,不求一夜春宵,但求能见你一面,听你亲口对我说一句话,我死也甘愿。’那女子可怜他一片思慕之情,答应前往,书生大喜,强撑了身子等她,不料那天那女子因故脱不开身,第二日再去时,书生已经撑不住先去了。

      “第二世,高祖是个富家小姐,某日去寺里还愿,闻得隔壁有人抚琴,琴声优美,绕梁三日。那小姐偷偷从窗口窥视,瞧见梅丞相转世而成的青年和尚,一见倾心,可惜那出家人早已了断尘缘,断不会接受小姐的心意。那小姐回家之后郁郁寡欢,只偶尔去寺庙偷偷瞧那和尚一眼。半年之后那小姐被许配给一户人家。嫁过去不出一年便郁郁而亡。

      “第三世,高祖转世成个武将,自小与表妹青梅竹马,成年后奔赴沙场,欲功成名就之后迎娶表妹,不料归来之日却得知表妹已嫁入宫中,封了美人。纵使再见,只能隔着屏风唤对方一声娘娘。不仅如此,数年后皇帝为了安抚外族,又将表妹转献与异族首领。那武将至死不得再见她一面。”

      重华听得痴了,不忍道:“这情爱之痛,竟能活生生将人折磨至死,眼下方才三世,却要受足百世方可解脱。高祖当年竟敢许下这百世之约,定是情深至极,铭心刻骨。”

      叶衡不置可否,吃完又回到溪边继续垂钓。重华收拾了剩下的肉食和果子,待太阳落山之后自去歇息不提。这一晚两人仍是同榻而眠,叶衡早早便入睡,重华却辗转反侧,来回想着白天听来的前朝旧闻,许久方才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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