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第 21 章 ...
-
回到美国后流川离开了纽约,在德克萨斯州买了一栋房子,本来是一位农场主的家,因为要举家北迁所以很爽快地和流川说拢了价格。方圆十里只有这一座房子,孤零零的,从最近的小镇到这里开车要半个小时,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往往一天都见不到一辆车开过来。
流川每个礼拜开车到镇子上去购买需要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镇子很小,只有一家超市,两个面包房和一家便利店。南部的人非常淳朴热情,去的第一天流川醒目的黑发黑眼在镇子上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走到哪里都有人打量他,可是目光都是友善的。慢慢混熟以后也会开一些玩笑,起初他极其不习惯这里浓厚的卷舌音,到后来习惯之后也开始喜欢起来。
白天画画,晚上他就关了所有的灯坐在家门口看天上的星星。外面只有夏虫在草中唏嘘的声音,是那种温柔的安静。
他满意这样的生活,简单,宁静,时间被西部的太阳晒得褪了色,连脚步也开始缓慢起来。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渐渐他也开始搞不清楚到底过了多少日子。
他的画越积越多,没有人会来看。
在这个一切讲究快餐式的时代,纯粹的艺术永远无法生存。当对他的狂热慢慢消退下去,当他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再能制造出流行效应,新闻界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踢开了他。
流川的名字已经被评论界遗忘了。善忘的大众本来就不是一个忠实的情人。
他拒绝了好莱坞让他担任艺术指导的邀请。一些经济公司也对他端正的异国相貌表示过兴趣,他坚决而有礼貌地说不。
他的导师打电话过来找他,劝他抓住机会炒作包装自己,毕竟对于单纯的艺术家人们是维持不了多久兴趣的,只有同时借助其他的东西才能保证始终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之内。
他沉默以对。
访谈节目从逐渐变少到完全没有,报纸上他的新闻从头版头条到资讯版到娱乐版再到没有。
越来越多的流行艺术家开始出现,人们的餐厅里挂满了他们的画。
这个社会,有的是识时务抓住机会往上爬的人。
偶尔也有人在节目里提到东方的裘德洛,说他是一颗一闪而过的流星,漫不经心的惋惜。
流川很平静地收拾背包,离开了纽约。
他的梦想从实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龟裂。
他知道为什么总是反反复复梦见在北戴河给仙道画像那天的场景。那时候仙道抿着嘴,很认真地坐在那里,阳光落了一点到他的头上。他其实也有点紧张,拿着笔的手都在抖。
也许他真正的梦想只是在喜欢的人身边静静地画画而已。
也许是他搞错了。
他打开尘封5年的画,一笔一笔继续完成。再放进信封,端端正正写上仙道的地址。
他把信封好,走到信箱旁边放进去,竖起红色的标示。然后转身坐在台阶上,眼睛望着路口邮差过来的方向。
他想他的信现在就像他这样等着,直到被仙道打开的那一刻。
从那天开始开信箱成了他的一个固定习惯,他总是早晨6点起床,按照5年前仙道给他定的食谱吃完早饭,然后背着画板出去写生。下午4点一定要回来,因为邮差会在4点的时候来。
他站在信箱旁边等着,远远看到一辆绿色的车子过来,心脏慢慢收紧。减速,停下,加速,减速。声音远去了,心也慢慢沉下去。再回到屋里。
渐渐的邮差也认识了他,看见他的时候远远的都会大声招呼:“Hey guys! How is it going?”他说:“Fine.”眼睛定定地看着对方,老人每次都是遗憾地笑一下,耸耸肩。南部的太阳很大,把流川和他背后的整座房子还有这一片土地都染成了黄色。他用手遮着眯着眼睛目送邮车开走,在辽阔的德州平原上变成一个黑点,也转身回去,进了房子,关上门。
他想仙道的回信大概就在路上。
后来他又打过几次电话,每一次都是一个温柔的女声接的,问他找谁,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有沉默。
再后来,打过去的时候,就变成了“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重新回到邮箱边。
一开始抱着希望,到后来就变成了一种习惯。就像仙道教给他的食谱,起先只是觉得不坏,到后来就忘记了其他所有可能的食物搭配。
他想起每一次失眠的时候他就走到客厅去泡一杯牛奶,用仙道教他的方法泡,然后捧着坐在地板上听仙道给他的最后一段留言。
其实每一次听都会觉得心越来越空,空得喘不过气来。可是还是想听。寂静的深夜里答录机一遍一遍忠实地播放那个人有点失真的声音,不复沉稳,却透出痛苦的,迷惘的,绝望的,味道。
记忆被一点一点打磨得鲜明。
他捧着牛奶,感受着它慢慢冰冷下来。他只能抓住这最后一点真实的温柔,还留有几分余温的记忆。
曾经在哪一本书里看到过,没有忘不掉,只有不想忘。
他只是再也不记得将那个人从生命中剔出的生活是什么样而已。
空荡荡的厨房,夕阳的光从窗口透进来,零零碎碎地落了一地,哪里都好像有那个人的影子。
记忆有极薄的仞,柔软但是伤人入骨。
仙道说爱情原来就是等待。
他想告诉他,爱情其实是别无选择。
离开纽约之前,南烈的电话很频繁。担心地问他现在如何,精神状况怎么样。
他一一回答他。甚至有一点感动。
最后两个人无话可说的时候,流川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南烈——”那边立刻截住他:“慢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于是沉默。半晌听见对面悠长的叹息。
他不能对自己说谎。
最后南烈说:“流川,我给你时间。”
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就像南烈,洗脱了周身的锋芒和骄纵,也能开始艰难地争取一份爱情。
一年后流川接受了附近一所私立艺术学院的聘用,成为学校里最年轻的助理教授。南烈每个月都往这边跑,流川都替他觉得麻烦,说过几次,南烈嘴上答应,下个月还是会笑嘻嘻地准时出现。
两个人都不提仙道的名字,他像影子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
流川每个月给家里打一次电话,离得远了才能看得清楚,无论是母亲的苍老还是父亲的。他们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仙道的一切,有时候流川都觉得自己是在自虐,可是就是忍不住关注那个人的生活。
他升职了,从技术转做了销售,干到高级主管的时候跳槽到通用电气公司,年薪翻了3倍……
他有了一个女儿,长得像他,他爱她若生命……
他搬了新家,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200多平方米,是跃层,楼顶有美丽的花……
他……
每次母亲也会在电话里问一句,小枫,你和南烈还好吧?他从来都会说,很好。
也许真的会好……
再下一年,南烈以公司公派的名义搬到了美国。流川接到电话后去机场接他的时候,看见男人倚靠在几大箱行李上,瘦瘦高高的个子,单手往空中反复抛着打火机,眉眼间都是漫不经心的随意和隐隐的霸气。流川看见他的瞬间有一丝恍惚,这么多年的时光在南烈的身上留下如此清晰的痕迹。那个骄傲任性的富家子弟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浑身散发出来的满满的自信还留有当年的影子。
南烈看见流川之后站直身子,露出一点痞痞的笑说,好不容易才把我老爸糊弄过去,让我到这儿来。这下你别想跑啦,流川。边说手就伸上来,霸道地搂住流川的肩膀。
流川无言。他没有拨开南烈的手,也许只是因为可以感觉到那只胳膊的重量里多少含了一些惴惴不安。
他也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仙道的影子似乎已经凝固在心里面纠结的一团了,但是每一次不经意想起来,胸口都有一掠而过的钝痛。
南烈在流川住的最近的地方买了房子,每天开1个小时的车去他那里蹭饭。去的时候总也不会空手,却也不是以前追女孩子常用的贵重的礼物。夏天初开的一支花,路边看到的一块有美丽花纹的石头,园子里苹果树上结的最饱满的果子……他们像情人一样一起做饭,晚上坐在门廊上看星星,到了周末,南烈就起大早过来陪流川出去写生,躺在草地上看他。
有时候流川模糊地想站在旁边的明明应该是另一个人,再一想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或者只是不愿意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