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夕阳是向阳》诗然行者

10、把天空，塞进他咯血的胸腔

　　向晚晴离去后，病房成了暴风眼中心的寂静孤岛。

　　清晨，林薇拧干温毛巾，小心擦拭向阳颈间的冷汗。他忽然偏头，颈项轻蹭毛巾，干裂的嘴唇划过她腕间紫蓝血管。
　　“痒...” 气音裹着暖雾呵在皮肤上

　　林薇指尖一颤，毛巾掉进盆里溅起水花，带着微笑的气急败坏道 “植物人躺三个月都没你娇气！”
　　他闭着眼，嘴角却不经意弯起一道细弱的弧。
　　监护仪上尖啸的锯齿波，忽然融化成春日溪谷。

　　三日后清晨，林薇扛着半人高的鲨鱼玩偶撞开病房门。

　　晨光切开惨白窗帘时，他竟赤脚站在瓷砖上。嶙峋食指悬在枯萝新芽上方，像怕惊走蝶的捕网。
　　“你疯了！”林薇扔下鲨鱼去扶他。
　　他借她的力站稳，喘息但坚定的着指向绿萝：“看...它比我强。”
　　鲨鱼被塞进怀里时，他整张脸贪婪的陷入鲨鱼肚腹的绒毛里，褪色的蓝纤维吸走哽咽：“...十七岁的磷光...洇没了”

　　——滋啦。
　　记忆的电流激活：
　　十七岁台风夜，劣质鲨鱼在黑暗里发着幽蓝的光。
　　上铺的少年紧攥鱼鳍，塑料棱角在掌心压出深红印记。

　　此刻，他嶙峋的手指反复摩挲鲨鱼背鳍同样的位置，仿佛在小心地确认时光磨不掉的幸福。
　　夜灯暖黄。林薇缓缓地削着苹果，用会笑的眼睛看那个“小男孩”把输液管一圈圈绕在鲨鱼鳍上，假装给“病友”打针。
　　“今天计划成功。”他忽然摊开掌心，三颗紫红的葡萄躺在纵横的针眼间，“护士没发现。”
　　林薇笑着笑着，却喉头哽咽。
　　她想起晨间查房时生命体征仪的数据：血氧饱和度92%，呼吸频率首次降至20次/分以下。

　　有人说希望是光，是世间唯一无价之珍宝，可在我看来竟如悬崖边的薄冰。
　　当林薇举着新CT片迎向阳光时，章炎抽走了那张承载最后一丝幻梦的胶片。
　　“肿瘤体积伪性缩小3.5%。”他指尖敲击CT片边缘积液带，“是积水退潮露出的焦岩，
　　实际病灶无变化。”
　　平板亮起，增强CT的三维重建图上：
　　右肺门区4.8cm肿块，像盘踞的毒蛛。
　　纵膈淋巴结转移灶如藤蔓缠绕大血管。
　　肝内多发低密度影——新转移的死神哨站。
　　“这里。”章炎放大支气管分叉处，一条血管壁呈现虫蚀样改变，“癌细胞正在向支气管动脉侵蚀，随时可能...”
　　他不慌不忙，按下切屏：
　　电脑弹出文献：《终末期小细胞肺癌：中位生存期29.8±3.5日》——标题下方有他昨夜标注的荧光记号
　　“最乐观的模型预测...？”林薇指甲掐进掌心。
　　“没有模型能预测个体。”章炎也不知是无奈，还是不耐烦的关掉平板，还不忘推了推眼镜。“但医学共识是——”

　　“够了。”
　　病床上传来平静的声音。

　　向阳不知何时醒了，清晨的阳光洒在他渐渐红润，却依然苍白的脸上，鲨鱼玩偶的头歪在他颈窝。

　　他声音透过面罩，像古典优雅的破旧手风琴最后的残响，“薇薇，想不到吧，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
　　是一个算不上精致的加密笔记本小程序，程序很简单，也只设置了一层密码。
　　他左手钢针还在回血，右手却突然覆住她颤抖的食指，带着心电监护线的拖拽，重重按下：
　　20130517

　　（高二篮球赛夺冠夜，她跌进他怀里时蹭破他嘴角，铁锈味的初吻）
　　“薇薇，别哭。” 还是当年的手，却没有了那年的温度，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额头，“该去看看老邢了，本来想着.....申请上普林斯顿就去看他“

　　“这个笔记本我希望你能拿着他记录很多事情，告诉看不到那一天的我你有多幸福，好吗？如果可以的话，拿它记录我们的时光吧，我答应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别哭啦，徒儿。”

　　夜色如墨汁浸透病房时，向阳在止痛泵的作用下昏沉睡去。

　　林薇轻轻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走到窗边。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她深凹的脸，反倒显得更疲惫了，笔记本上的光标悬停在了第一行。
　　章炎的声音幽灵般在身后响起：“疼痛只会越来越频繁。下一次抢救，未必能拉回来。”
　　“带他走。”一叠文件放在窗台。《临终患者离院风险知情同意书》下面，压着本蒙尘的《青阳中学校庆纪念册》。
　　章炎翻到某页——
　　穿着旧式校医白褂的女生正弯腰包扎少年渗血的脚踝。照片备注：“2009校运医疗组任小林处置骨裂伤员”。

　　那少年侧脸咬肌绷紧，手里却死死抓着7号篮球衣，正是向阳！

　　“任医生是我带过的实习生。”章炎指尖划过照片里染血的绷带，“当年她气疯了——这小子刚包扎完就偷跑回赛场扣篮。”
　　他忽然翻转纪念册，泛黄的志愿者名单上印着章炎的名字，职务栏写着：
　　「指导教师：章炎（时任市一院内科住院总）」

　　林薇的呼吸窒住了。她想起急诊护士八卦说过：章医生有本“死神名录“，专记他留不住的病人。

　　“章医生，”她望着窗外城市冰冷的灯火，声音平静，“谢谢，但我记得你说他的身体是布满裂痕的花瓶？”
　　她点开手机相册——那是十七岁校运会，向阳夺冠后激动的跳进沙坑的抓拍。少年浑身沾满沙粒，却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手里紧握着被她嘲笑八成是铁做，二成是铜做的的冠军奖牌。

　　“你看，”她把屏幕转向章医生，无数光影在她眼底跳动，“他从来就不是花瓶。”
　　她指尖划过屏幕里沙坑少年扬起的奖牌，

　　“是折翼后仍用骨头滑翔的鸟”

　　“而现在” 她突然扯开病房窗帘，晨光如金箭钉在同意书上。

　　“我要在他翅膀被折断之前送他飞翔，要把天空...塞进他咯血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