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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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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会的邀请,在白湛紧凑如精密仪器运转的日程中,像一粒意外落入齿轮间的沙,引起了一阵几不可察的停顿。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白霖,前提是周末没有紧急手术。
这在他而言,已算是极大的让步。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们制定计划时,安排一些意外。
周五傍晚,一场连环车祸导致多名重伤员被送入市一医院,白湛和整个外科团队连续奋战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待最后一名伤员情况稳定下来时,已是周六黄昏。
他累得几乎无法站稳,眼睛布满血丝,手术服下的刷手衣已被汗水反复浸透。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公寓,他甚至没有力气洗澡,便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手机上有白霖的未读信息和未接来电,他全然不知。
周日中午,他是被持续的门铃声吵醒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刺得他眼睛发疼。
他挣扎着起身,头脑依旧昏沉,全身肌肉像是被拆卸重组过一般酸痛。
门外站着的是提着外卖袋子的白霖,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满。
“哥,你怎么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白霖挤进门,熟门熟路地走向厨房寻找碗筷,“音乐会你果然没去成,对吧?我就知道,打你电话关机,谢老师还说你可能在忙,让我别打扰你。”
白湛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沙哑:“有大型车祸,刚忙完。”
白霖的动作顿住了,脸上的不满瞬间被理解取代。
他放下袋子,看向哥哥疲惫不堪的样子,语气软了下来:“你先吃点东西吧。我给你带了粥和点心。”
兄弟俩沉默地吃着迟来的“早餐”。
白湛确实饿了,吃得很快,但依旧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整洁,餐桌上没有掉落一点碎屑。
“音乐会……怎么样?”吃完后,白湛忽然问道。
白霖立刻来了精神:“超级棒,是一个小型室内乐团,主题是‘结构的韵律’,谢老师讲解得特别好。他说音乐的结构就像建筑的骨架,有主部、副部、展开部,就像建筑有主体、辅助空间和连接过渡。强弱对比就像是虚实结合,节奏变化就像是空间序列的收放……”
白霖滔滔不绝地复述着,试图将昨晚感受到的震撼传达给哥哥。
白湛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这些关于艺术的理论对他而言是陌生的,但“结构”、“韵律”、“对比”这些词汇,却奇妙地与他所熟悉的领域产生了共鸣。
人体的结构何尝不是精妙绝伦,手术的节奏难道没有起伏跌宕?
“谢老师还问起你了。”白霖最后说道,偷偷观察着哥哥的表情,“他说很可惜你没来,觉得你可能会对这种角度的‘结构’感兴趣。他还说……”
白霖犹豫了一下。
“说什么?”
“他说,外科医生的手,是能重构生命结构的艺术家。”白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谢老师说得挺对的。”
重构生命结构的艺术家?
白湛微微一怔。
这个说法新鲜而富有挑战性。
在他对自己的认知里,是科学家,是工程师,是修复师,却从未想过“艺术家”这个称谓。
但细细品味,手术刀下的精准操作,对组织、血管、神经的修复与重建,确实需要一种超越纯技术的、近乎本能的审美和掌控力。
他想起谢笙迩那双拿着茶杯的、骨节分明的手,以及缠绕在右手腕上的白色绷带。
那双手能绘制出精妙的建筑蓝图,能创造出令人宁静的空间,如今却因伤而暂时被困。
“他的手腕,复诊去了吗?”白湛问,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
“去了去了,我陪他去的。康复科的刘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还要固定一周。谢老师还挺听话的,就是有点着急不能画图。”白霖收拾着碗筷,“哥,你推荐的刘医生人挺好的,谢老师让我谢谢你。”
白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
周末的城市显得慵懒而闲适,与他刚刚经历过的生死时速仿佛是两个世界。
疲惫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中间夹杂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思绪,关于结构,关于韵律,关于一双艺术家的手,和一个他从未涉足过的、感性的世界。
周一,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固有的轨道。查房、手术、门诊、病历讨论。
白湛依旧是那个冷静、高效、言简意赅的白医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某些短暂的间隙,比如等待麻醉生效时,或是翻阅影像学片子的瞬间,他的思绪会偶尔飘向一个与医院截然不同的空间——一个充满光影、线条和宁静的所在。
周三下午,他正在办公室撰写一篇论文,内线电话响了。
是康复科的刘医生。
“白医生,没打扰你吧?你介绍来的那位谢笙迩先生,刚才来复诊了。”
“情况如何?”白湛放下笔,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
“恢复得挺好的,韧带愈合得不错,今天给他拆了绷带,换上了活动性护腕。嘱咐他可以开始一些温和的功能锻炼,但还是要避免负重和剧烈活动。”
刘医生顿了顿,语气带着点笑意,“这位谢先生真是个体面人,谦和有礼,还给我们科带了点心。他说特别感谢你的介绍,本来想亲自去外科找你道谢,又怕影响你工作。”
“嗯,知道了。谢谢你了,老刘。”
“客气什么。哦对了,他说如果你方便的话,想请你吃个便饭,表达谢意。让我帮忙问一下你的意思。”
白湛沉默了几秒。
他几乎要下意识地拒绝,社交活动一直是他能免则免的。
但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却变成了:“我这周排班比较满,看下周吧。”
“行,那我帮你转达。你自己也注意休息,听声音又熬夜了吧?”
挂断电话,白湛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医学论文,却一时无法再集中精神。
他想象着谢笙迩拆下绷带的样子,那只好看的手腕终于重获自由,虽然还不能完全自如地运用,但至少向着康复迈进了一大步。
下班时,天色已晚。
他走向停车场,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那个已不算陌生的号码的信息,措辞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
『白医生,冒昧再次打扰。手腕今日拆了绷带,恢复良好,全赖你的帮助。刘医生提及你日程繁忙,不敢叨扰。若日后有机会,望能当面致谢。另外,近日偶得一本关于人体结构与空间关系的旧籍,觉或与你的专业有有趣关联,不知你是否有兴趣一阅?』
信息后面,附了一张泛旧书籍封面的照片,书名是《无形之形:人体工学与建筑空间》。
白湛站在傍晚微凉的风里,看着手机屏幕。
一本将人体结构与建筑空间联系起来的书。
这像是一个精心准备的,让他无法轻易拒绝的邀请。
谢笙迩似乎有一种天赋,总能找到连接两个看似无关世界的巧妙节点。
他低头,在手机屏幕上缓慢地键入回复。这一次,他没有过多犹豫。
『书有兴趣。下周三四晚上或许有空。谢谢。』
发送成功后,他将手机放回口袋,发动了汽车。
车载收音机里,某个古典音乐频道正在播放一首钢琴曲,旋律流畅而富有建筑感。
他这次没有立刻切换频道,而是让音乐在车厢内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