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chapter6 ...
-
社区医疗中心的设计委托，对谢笙迩而言，与其说是一项商业项目，不如说是一次充满吸引力的探索。
委托方是一家注重人文关怀的医疗基金会，他们不满足于功能主义的方盒子建筑，希望打造一个真正能抚慰心灵、促进愈合的环境。
这正是谢笙迩一直试图在建筑中实现的——“场域的精神”。
而白湛的意外加入，为这个项目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感和深度。
谢笙迩原本以为，能从白湛那里得到一些关于流程优化、动线设计的实用建议，但白湛带来的，远不止于此。
他们的“合作”始于一个周六的清晨。
白湛难得有一个完整的休息日，但他依然准时得如同查房。
这一次，他开车到了谢笙迩工作室楼下。
“今天不去医院？”谢笙迩为他打开车门，颇有些意外。
白湛今天没穿那一丝不苟的深色外套，而是一件简单的灰色毛衣和休闲长裤，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些随和，但脊背依旧挺直。
“下午三点有个会诊。”白湛简短回答，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的一叠文件上，“这是我能想到的，关于医疗空间的一些初步想法。不一定专业。”
谢笙迩拿起那叠A4纸。
上面是整齐的手写笔记，条理清晰，分门别类，如同严谨的医学报告。
但内容却远超他的预期：
视觉焦点与焦虑缓解：候诊区患者处于高度焦虑状态。
建议避免尖锐棱角，强对比色。
考虑引入舒缓的视觉引导，分散对时间的注意力。
个人观察：长时间注视时钟会使焦虑感倍增。
声音的层次：完全寂静会增加不安，但医疗设备的噪音，人声嘈杂是主要压力源。
能否通过空间吸音材料、背景白噪音或隔离设计，创造一种“有生机的宁静”。
嗅觉记忆：消毒水气味是必要的，但也关联着紧张和病痛。非诊疗区（如休息区、走廊）可否引入极淡的、令人安心的自然气息（如木材、草本植物）？气味应与视觉设计协调。
医护通道：除了患者动线，需考虑医护人员的高效与“喘息”空间。一个能看到阳光、有舒适座椅、与患者区域有适当隔离的休息角，对维持医护人员的心理健康和专注力至关重要。
这并非奢侈，而是必需。
隐私与开放性平衡：诊疗需要隐私，但完全封闭会加剧孤立感。可考虑使用磨砂玻璃、可控的帘幕或植物隔断，在保证隐私的同时，维持空间通透感和与外部环境的微弱连接。
……
谢笙迩一页页翻看，心中震撼不已。
这不仅仅是一份需求清单，这是一个敏锐的观察者从自身长期体验中提炼出的、充满同理心的空间心理学分析。
白湛用他医生的严谨，捕捉到了那些微妙却至关重要的环境影响因素，并将它们清晰地表述出来。
“这……太宝贵了，白医生。”谢笙迩抬头，眼中满是真诚的赞赏，“你提到的很多点，是教科书和标准规范里永远不会涉及的，但恰恰是影响使用者感受的关键。尤其是关于医护人员‘喘息空间’的想法，非常深刻。”
白湛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直接的赞扬，目光微微移开，看向车窗前方。
“只是基于日常观察。”
“最真实的洞察往往来源于日常。”谢笙迩小心地将文件收好，“如果你今天有时间，我想带你去看看项目选址。有些感受，亲临现场会更直观。”
白湛点了点头。
项目基地位于城市边缘一个新兴社区旁，还是一片待开发的空地，周围视野开阔，远处能望见起伏的山峦线。
雨后的天空澄澈，空气清冽。
谢笙迩站在空地中央，张开双臂，仿佛在感受风的方向和阳光的角度。
“你看，东面是未来的社区公园，西面是主干道，但中间有足够的绿化带作为缓冲。我们要在这里，生长出一栋建筑，它要能融入这片环境，要能接纳阳光和风，要能让走进来的人，无论是患者还是医生，都能感到一丝平静和希望。”
白湛沉默地站着，听着谢笙迩的描述。
他看着这片空旷的土地，试图在脑海中构建起一栋建筑的轮廓。
这与他在脑海中构建手术方案的感觉有些奇妙的相似——都是基于对功能的理解，对“对象”需求的洞察，去规划一个最优的结构。
“患者的流线，从入口开始，就应该是一种引导，而非迷宫。”谢笙迩一边踱步，一边用手比划着，“挂号、候诊、诊疗、取药、离开……这个流程需要清晰，直接，减少不确定性带来的焦虑。而医护人员的流线，则需要高效，便捷，能与患者流线交叉但不受干扰，并且有自己独立的‘后台’区域。”
白湛跟在他身边，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或者从医疗操作的角度给出建议：“急救通道必须绝对畅通，宽度和转弯半径要预留充足。”
“儿科区域最好有独立的出入口和候诊区，避免交叉感染，也能减少孩子们的哭闹对其他患者的干扰。”
他们边走边谈，从功能分区谈到材料选择，从采光设计谈到景观渗透。
谢笙迩发现，白湛虽然不懂建筑术语，但他的思维极具逻辑性和系统性，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核心矛盾。
而且，他对于“人”的关怀，隐藏在冷静的专业表述之下，却从未缺席。
“你知道吗，白医生，”谢笙迩在一处停下，看着远处说，“好的建筑，就像一台成功的手术。它解决功能性问题，但超越功能，它应该传递一种关怀，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它需要在严谨的逻辑之上，拥有温度。”
白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轻轻“嗯”了一声。
这几乎算不上一个回应，但谢笙迩却从这声简单的应答里，听出了一种深层的理解和共鸣。
他侧过头，看到阳光洒在白湛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似乎映着远山的轮廓，显得比平时柔和了许多。
这一刻，在这片空旷的、即将诞生一栋充满希望的建筑的土地上，设计师和医生，两个以不同方式构建秩序、修复生命的人，感受到了一种超越言语的“场域共鸣”。
他们追求的本质，或许都是在一片混沌中，建立起一种能让生命得以安宁、得以更好地延续的秩序。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但气氛并不尴尬。
车开到谢笙迩工作室楼下，白湛才再次开口：“你的手，恢复得怎么样？”
谢笙迩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道：“好多了，多亏了你的‘处方球’。已经开始尝试画一些简单的草图了。”
他语气顿了顿，真诚地说：“白医生，今天非常感谢。你的 insights 对我启发极大。”
“不客气。”白湛看着前方，“项目有进展，可以给我看看。”
“一定。”谢笙迩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白湛的车汇入车流。
他回到安静的工作室，重新拿起白湛那叠笔记。
纸页上冷静克制的笔迹，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有了温度。
他走到工作台前，铺开一张新的草图纸，右手拿起铅笔——动作还有些生涩，但已能控制线条。
笔尖落在纸上，开始勾勒。
不再是天马行空的创意发散，而是基于一种深刻理解后的、沉稳的构建。
他仿佛能透过这些线条，看到未来那个空间里流动的光，感受到在其中行走的人们的情绪变化。
这个医疗中心的设计，因为一个外科医生的参与，似乎被赋予了不一样的使命。
它不仅是一个建筑，更可能成为一种媒介，无声地传递着某种跨越专业界限的、对生命本身的深切关怀。
而这，正是谢笙迩一直追求的，建筑的终极诗意。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chapter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