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垂帘》空小凝同学

1、鹑衣皓面

　　“江南烟雨，弱水空濛。”
　　江南终是多雨之地，每到雨季，淅淅沥沥的雨水定然如期而至。
　　江边几株细柳摇曳着身姿，和空中重重交叠的墨色云朵浸润在初春的细雨当中。
　　又看见了那个青年俊逸的眉眼，他静立于一处不显眼的角落，阴沉沉的，仿佛周身都被笼上了一层雾霭。
　　他一身麻衣，斗笠斜背在身后，墨色长发被风吹得微乱。那双紧皱的眉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深不见底，盛满说不出的沉郁。
　　原来，这是一位心事重重的郎儿。
　　“唉……”
　　一声轻叹，他松开紧攥的衣袖，似下定决心般走向对街医馆。
　　医馆里的下人们见他进来，当即蹙眉别过脸，有人佯装忙碌匆匆散去，显然并不是很欢迎这位青年。
　　青年暗自苦笑，却仍硬着头皮向内走去，不过这倒也没有人拦住他，任由他自己走进去。
　　穿过正堂来到柜台前，那里坐着一名老者，长须白发，眼睛微眯，手中拿着一柄杆秤，正在替病人抓药。
　　青年上前一步，恭敬拱手：“枯木大夫。”
　　呼唤声落入空气，老者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他稍稍侧身，将背影留给青年，刻意提高声量念叨起来：“白芷2两3钱，灵芝2……”
　　“不行，灵芝阳性过烈，不宜孩童。”老者话语一顿，捋须摇头，似在自语，“该换何物来替代呢？”
　　老者仿若未觉青年的到来，兀自低声念叨，在场众人皆不禁停下手中动作，暗自窥视这二人。
　　堂中落针可闻的寂静，终于让老者恍然抬起了头。见到青年，他脸上掠过一丝浮夸的讶色：“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景升少爷大驾光临。”
　　青年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弧度，再次拱手：“枯木大夫，我来抓药。”
　　老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杆秤，捋了捋衣袖，神色转为疏离的郑重：“景升少爷，恕老夫直言。此地是医馆，治病救人，讲的是规矩，并非施舍善粥的庵庐。您已赊欠药资半月有余，小店…实在难以为继了。”
　　青年面露苦色，抱拳深深一揖：“枯木大夫，所欠药资，景升必定分文不少，如数还清。只求您再通融这一次。”
　　“景升少爷，”老者打断他，声音里没有半分暖意，“这‘通融’二字，老夫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医馆每日开门，看的不是人情，是白花花的银子。”
　　他目光扫过账台，若非忌惮着什么，真想将那叠债据摔在这张俊脸上。
　　景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他沉默片刻，从袖中缓缓摸出几枚铜钱，一枚一枚地在柜面上排开。
　　“枯木大夫，”他嗓音沙哑，“眼下只有这些……能否请您，再通融一回？”
　　那是他清早在码头为人扛包卸货所得，原本还想着，能给铭儿捎个热乎乎的香饼回去。
　　老者斜睨一眼那几枚寒酸的铜钱，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恕老夫无能为力。”
　　说罢，他重又拿起那杆油亮的秤，浑浊的目光刻意避开青年。
　　景升望着那副冷漠神情，他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焦躁，他猛地探身，一把夺过老者紧握的杆秤，力道之猛，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枯木大夫！世人皆言医者仁心，求您再出手帮我们一回！”
　　“你！”杆秤突然被抢走，老者白眉猛地一竖，面上刚想发怒，最终还是忍着没有冲冲动。他硬生生收回已到嘴边的呵斥，只冷硬地道，“景升少爷，你也看见了，这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没有钱，莫非让大家陪我一起喝西北风？”
　　景升沉默下去，那沉默仿佛有形质，沉沉地压在整个医馆的空气里。
　　他攥着杆秤的手，指节由用力的青白，一点点松脱，最终只是机械地将那冰冷的器物放回柜台。
　　最后，他的手移向腰间，解下那枚未曾离身的玉佩。
　　老者先是瞥了一眼，旋即眼中精光大显，只觉得甚是漂亮，这才接过景升手中的玉佩，摸入手心后，满心欢喜！
　　这是一块面状圆形的玉佩，佩体有三根手指大小，翠绿的颜色，质地细腻滋润，油脂性很好，轻轻抚摸就能感觉到它润滑的佩体，里外毫无杂质，不透明，这竟是一块品种绝佳的绿松石玉佩！
　　这玉佩的一面刻的是苍狼的图腾，另一边则是一个文字刻纹，刻着一个“景”字。
　　虽然他看不出这玉佩出自何处，但从入手的触觉来看，这枚玉佩的品质绝不会低，且不说它本身就是一块品种绝佳的绿松石玉佩，但凭这刀功，这枚玉佩的价值就不会低！
　　枯木大夫手捧玉佩，那温润的触感此刻却有些烫手。他枯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这玉质地上乘，雕工非凡，绝非寻常之物，更不该出现在一个如此落魄的青年手中。他心中念头飞转：此等贵重信物，背后恐牵扯不小，贸然收下，只怕福祸难料。
　　景升见他神色变幻，沉默不语，心中已了然。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枯木大夫，此玉权作抵押。待我凑足银两，自会赎还。它来历清白，您无需顾虑。”
　　“……”
　　枯木大夫的犹豫，尽数落在景升眼中。他不再放低姿态，声音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锐利：“枯木大夫，您是识货的人。这玉佩价值几何，您心中有数。我只求一个公允。”
　　这一刻，他虽衣衫褴褛，但那挺直的脊梁与深邃目光中，竟形成一股无形的威压。
　　枯木大夫心头一凛，面上却堆起更干涩的笑，连忙取过算盘：“景升少爷言重了！老夫岂是那等不识好歹之人？只是……您也知晓，您所需的几味药材皆非凡品，加之先前积欠的款项……”
　　枯木大夫将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最终抬起眼，露出一个精明的笑容：“这样吧，少爷。看在玉佩的份上，老夫再供您一年半的药，如何？这已是天大的情分了。”
　　景升没有立刻回答。这枚家传玉佩的价值，何止区区一年半的药资？
　　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好。”
　　他没有讨价还价。一来，此刻是他有求于人；二来……他们根本不可能在这小镇再藏匿一年半之久。
　　这个期限，还可以接受。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