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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政变 ...

  •   尽管也才两日的时间,辛昇觉得太子实在是有点太喜欢自己了。

      他还在廊外等候,朱翀便直接抬手让下人带自己去暖阁,也不在乎是否打断叶盼山或曾庭轩讲学。因此辛昇在东宫把头低得越来越低,生怕两位阁老撞上。

      朱翀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怕多一点惹恼两位老臣,只好强压着自己见到辛昇的喜悦。直到曾庭轩或是叶盼山走出宫门,宫人确认真的不会回来时,他才敢跑到暖阁迎辛昇出来。

      他私下偷偷安慰辛昇:“老师不必害怕,那曾阁老和叶阁老只是比你年长几十岁而已,要论才学你们可是旗鼓相当。”

      辛昇心说那可不一定,毕竟他可是花了整整三年才将四书背下来的白痴,只好讪讪一笑,继续为画作勾勒细节。

      朱翀走到辛昇身边撑着脑袋看着辛昇作画。

      因为时间紧张,明日便是宫宴,所以辛昇不再打算教导朱翀如何作画而是自己上手。

      画卷的四隅,以泥金工笔绘着传统的四象神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笔法庄重,色彩秾丽,是朱翀所做。

      然而,画卷的核心,那片曾经留白的广阔天地,此刻呈现的却非中国传统的三垣二十八宿。那里以极其精准的笔触,勾勒着完全陌生的星官。星辰以细密的银线相连,构成狮子、天蝎、金牛等怪异的图案,完全是西洋星图的面貌。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些星座并非简单地罗列,而是被巧妙地融入了一片浩渺的云水之间。辛昇特意从钦天监拿出作画用的银粉撒在上面。

      在画卷右上角的留白处,太子题下了一行清秀的小楷:“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中西之法,皆为我用。”

      朱翀歪头细细地打量着,眉尖流露出一丝惊讶:“老师果真是博学多才。”

      辛昇摇头:“不敢,比起教我书画的人,我是难以望其项背。”

      朱翀径直拿起完成的画作放在眼前认真端详。良久,他炸了眨眼睛,看向辛昇眼眸深处:“我记得老师说自己不过才二十岁吧。”

      “是、”

      “二十岁,二十岁,真厉害啊。”朱翀轻轻放下画卷:“如果靖朝的青年都能与老师一般年纪轻轻便学富五车多好。”

      辛昇不知为何朱翀的眼神有些落寞,转了下眼珠子开口安慰:“殿下不必以为才华尽是少年风流。朝中多少老成持重的大人,其学问格局宛如陈年佳酿,芬芳在内,后劲绵长。年少者如利剑出鞘,年长者如宝鼎镇国,皆是朝廷之福。”

      朱翀斜眼睛瞥辛昇一眼,未置一语只是摇摇头,重新走回圈椅。

      “我听闻今年的状元陆轸也是青年才俊,不过才二十二岁。”

      辛昇收拾画笔的手慢下来,眼睛注视着桌面。

      朱翀眺望门外的雪景,喃喃自语:“老师不是要在殿试那一日为预试前十的门生观相吗?老师现在是否还记得状元是什么样子?”

      辛昇的视线落在朱翀身上。

      “翀”者,一飞冲天之意,如鹰隼振翅,直上青云。朱焱为太子择此字为名,其寄望不言自明,愿其如猛禽盘踞靖朝苍穹,睥睨天下,成为一代雄主。而朱翀确未负此名。这几日辛昇与之相处,见太子虽因自幼深居宫禁,性格中难免有几分文弱,然其学识之渊博、见解之明达,却远胜同侪,锋芒难掩。

      “我之前向父皇提出,希望能见见陆轸,与他交谈。但父皇说他要前去东南推行海舶券。”朱翀面露沮丧低下头:“我原本还想要陆轸成为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日后由他教我读书。”

      辛昇眉头一跳,但是低下头抬手:“陆轸虽然登科状元,不过论及见识才学还是稍逊于两位阁老。何况阁老多年心血,对殿下舐犊情深,此等师生之谊,陆轸难以企及。”

      朱翀的视线重新落回辛昇身上,他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书房只能听见炉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老师今日还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有的,”辛昇直起身子,拿起桌案的一册书,“来年开春钦天监又要制定新的历法。今日臣便为殿下讲解节气历法,望殿下通晓天时与农事之关联。”

      桌案边角的檀香一寸寸烧断,窗外天色逐渐暗沉,暮色四合。

      朱翀的情绪明显低落许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辛昇的话。辛昇尽其可能讲一些钦天监有趣的事情逗朱翀开心,但是太子依旧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只好作罢,按部就班地讲解。

      最后一句话落下,辛昇深吸一口气,揉揉发烫的太阳穴。朱翀勾起一丝笑容:“天色很晚了,老师一路讲书辛苦,我派人送老师回家吧。”

      辛昇抬手:“多谢殿下关怀,不过宫门外钦天监的马车在等我,不用劳动太子殿下。”

      “好。”朱翀招手唤来宫人送辛昇出宫。

      看见辛昇的背影逐渐被黑夜吞没,身边的大伴再次点亮烛台,放下火柴站直身子看向朱翀。

      “殿下,恕奴才直言。”

      朱翀右手拖着下巴,双眼微眯挥手示意大伴讲下去。

      大伴深吸一口气,绕到朱翀面前直视他的面孔:“奴才觉得,殿下对于辛昇也未免太过于信任了。很多心里话,殿下不与教导多年的曾阁老或是叶阁老讲,反倒是对着一位刚刚认识三日的天相一吐为快,这……奴才一直知道殿下是一位谨言慎行的人,为何这次如此莽撞。”

      “你有见过我从前跟曾庭轩或是叶盼山提起过任何私事吗?”

      “……并未。”

      朱翀摇摇头,起身走到连廊外,看着血红晚霞下的飞檐斗拱,缓缓开口:“我的心事在这两人眼中,根本不是一个学生的困惑,而是一位皇子心中天秤的倾向。他们不在乎我为何烦恼,也不在意能否解决。今日我向其中一人敞开心扉,明日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在另一人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反复让我颂扬纳谏的明君,其真意,不过是盼我将来能对他们言听计从,做一个庙堂之上的木偶。至于经世致用的学问,如六部机要、政务万机,反倒以章句之学轻轻带过。”朱翀眼睛被黑夜完全吞噬,只能看见下半张脸柔和的弧度。

      沉默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本宫想要一位真心为我好的老师。”

      但过于纯粹的愿望和心思都难免被辜负。他的未来还需要这位年事已高的老臣庇佑。

      大伴在身侧一动不动。

      朱翀掉头重新走进书房坐下,翻开詹事府抄写的奏折抄本仔细阅读。

      “对了,”朱翀合上奏折,“父皇最近是不是又犯咳疾。”

      “是,说是比往日更加严重。”大伴抬眼看到朱翀的神色安慰道:“陛下为国宵衣旰食,今年政事应接不暇,身体自然大不如从前,让太医院换一套方子就好。”

      大伴仔细打量了一下朱翀:“殿下也要注意身体,前一年才把肺病压下来,今年切莫复发了。”

      朱翀垂下眼睛,看着烛火跳动:“我知道……等会儿过去看看父皇。”

      “是。”

      *

      辛昇走出宫门,手里面还拿着太子给的赏赐,其中一箱是纯银子。

      他本来要先前去钦天监督办明日的贡品,但他想也没想径直跑回家,打开银子跑到首饰铺命人打出一副手镯,凌霄花的样式。然后火急火燎重新跑回家,拿出信纸,原地绕上两三圈,才终于落笔。

      其实重点根本不在前面几行字,而是在落款上,太子少师辛昇。

      他纯粹就是要炫耀,包括那副手镯。他也是要炫耀,等到陆轸从东南回来,辛昇会亲口告诉他自己是怎么成为少师,然后再大肆嘲讽他。

      可惜某人根本没想到这层就是了。

      翌日。

      宫门次第开启,九重宫阙在日光下泛起鎏金波澜。汉白玉栏雕龙画凤,珍珠璎珞摇曳生辉。空气中龙涎香与苏合香交织萦绕,恍若仙阁。

      驼铃破空,商队踏乐而入。披锦骆驼的琉璃眼珠倒映着飞檐金铃。商人献上镶金象牙宝匣,祖母绿与红宝石光耀夺目,异域果香悄然弥漫。青金石案上银壶盛满玫瑰露,夜光杯漾着三勒浆的琥珀光。胡商盘坐孔雀翎织金毯,金匙舀食玉尖羹时,三十六名宫女已摆开猩唇冰酪。

      辛昇重新穿上一身厚重的华服,有些不自在地抖动肩膀,突然被一阵力道摁下。

      “坐好,”甘之武在他身后探出脑袋,“今日你宁可不说话,也千万不要出岔子。”

      “哦。”

      辛昇转头恰巧对上朱翀的眼神,他向自己点头,示意问好,转而重新看向那些西洋人。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朱焱举起酒杯,满面春风:“欢迎我们的友人!”

      殿内其乐融融,觥筹交错之间谈笑声渐起。巨大的热闹淹没个体,辛昇手指用力,慢慢抓紧了酒杯,视线向下看。

      突然之间,四位宫人走上殿台,卷轴徐徐展开。

      原先的欢闹声安静下来,西洋人看着卷轴上的星官图沉默。

      “这是我的儿子,太子殿下为此次宴会作画。”朱焱嘴角弯起:“诸位看看,这画得如何?”

      西洋人正端着酒杯跟人吹牛,冷不丁瞧见了那幅画,嘴里半句俏皮话卡在了一半,笑容僵在脸上。他整个人像被钉住了,直勾勾地盯着画,连酒洒出来一点滴在锃亮的皮鞋上都没察觉。

      边上有人“哇”了一声,他这才猛地回过神。赶紧清了清嗓子,把腰板挺得笔直,好像刚才失态的不是他。

      他故意皱起眉头,摆出一副挑剔的样子,凑近了些看,嘴里小声嘀咕:“啧,颜色倒是挺鲜亮……星象嘛,画得也不错。嗯,还是不错的。”

      “我听说你还专门请教了天相大人对吧。”朱焱俯低身子看向朱翀。

      “是,是由老师亲自指导的。”

      身旁的四方馆人员在西洋人耳边翻译,西洋人挑高眉毛:“哦,天相,天相,我知道,久闻大名,不知道是哪位?”

      辛昇被这满殿的香气熏到睁不开眼睛,甘之武在身旁一个胳膊肘戳醒他。辛昇下意识站起来,抬手行礼,并用早就学好的西洋语问好。

      “天相,久仰大名。听闻你对我们国家星象造极深,这幅画也是你做的?”

      辛昇摇头抬手:“是太子殿下,在下不过是一旁指导。”

      “哦。”西洋人嘴角的微笑淡下来,最终还是行礼走回原位。朱焱皱起眉头,旁边的项修也侧过脸用余光观察着陛下。

      西洋人走回自己的座位,突然单手拎起放在桌案上装饰的自鸣钟举起:“陛下,我有一个问题,从方才一直困在心头。”

      四方馆翻译员将这句话翻译出来,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西洋人手上的自鸣钟。

      朱焱挑高眉毛:“请说。”

      “方才有人向我们介绍,说这是从南洋进口的、欧利巴顿生产的最新的自鸣钟,做工精巧。”

      “没错。”

      “但是这是假的!”西洋人猛地抬高声音:“为何要摆出一件假的自鸣钟放在客人面前,羞辱他们吗?!”

      朱焱面色僵硬,眼神示意旁边的项修。结果项修一句话还未说,那个西洋人倒转过自鸣钟,继续开口:“请诸位瞧瞧钟底面,没有刻字。欧利巴顿为了防范伪造,特意在钟的底面暗刻,这是谁也学不会的技术。”

      “陛下,有件事我必须现在说清楚。我们在港口做生意,最头疼的就是仿冒品。有人买了劣质自鸣钟,坏了却来找我们麻烦!这事我们本想给彼此留点面子,私下解决。可现在,这破烂玩意儿竟敢摆到陛下您的宴会上!这是对我们声誉的公然挑衅,我们绝不能忍!”

      殿内鸦雀无声,直至宴会结束。众人纷纷离场。

      曾庭轩慢慢抬起头,视线落在桌案上的自鸣钟。西洋人气急败坏,敷衍地行礼后便匆忙离开,不愿意多留。

      高位上的朱焱手指攥紧,眯起眼睛缓缓开口:“是谁呈上的贡品?”

      “……”

      “是谁!”

      “是微臣。”曾庭轩颤抖着身子站出来,轻轻咳嗽。

      朱焱重新坐回龙椅,指着曾庭轩:“你来解释。朕的脸,靖朝的脸算是丢尽了!”

      辛昇和甘之武同样抬眼想要看过去,但被头顶上的威压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曾庭轩放下拐杖,弯下腰匍匐于地:“微臣年老,从来不知道自鸣钟这些西洋人的小玩意。都是家里人从南洋带上来孝顺微臣。臣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如此大的纰漏,请陛下责罚。”

      “责罚?怎么罚?你年纪这么大我还让你久跪,你是拿朕的名声立牌坊吗?!”

      “臣不敢。”

      朱焱摩挲着龙椅把手,身子前倾:“是董穹孝敬你的吧,他可是你的门生。”

      “……”

      “方才西洋人还说什么,假冒品层出不穷。曾庭轩,你怎么没有问问你的门生有没有着手处理这件事情?”

      “……”

      朱焱冷哼一声:“看来京城是要亲自请董穹过来一趟。”

      “你们都给我退下!朕见了你们心烦!”

      “臣告退。”

      朱焱看见一个接着一个的官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原先脸上怒不可遏的神色陡然褪去,捂住胸口咳嗽。

      朱翀急忙上前端起一杯清水喂至朱焱口里,帮朱焱顺气。

      “叶盼山这次做得不错啊,”朱焱抬头微笑,“他是怎么把自鸣钟的暗刻去掉了。”

      项修道:“回陛下的话,他只专门请人再做了一台自鸣钟。”

      “这是他最期望的事情,当然要干得起劲。”朱焱摁住朱翀的手,示意不用帮他,随后起身。

      “让锦衣卫去抓人吧,顺道协助沈屠他们。纵容伪造品、百姓假扮倭寇掠夺货物、钞关胡乱征税,我要看看这兵部和吏部有几个脑袋够他们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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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写完了呼呼哈哈哈哈哈 之后不定期掉落异世界(或者现代)if线番外 专栏的《莫!莫!莫!》是白邈、甘之武、辛道成三个人的小短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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