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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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的十二月，厚厚的积雪覆盖着房屋树木，皇宫里更是一片祥和宁静。
除了冷宫外——
萧明煜蜷在冰冷的雪地里，脊背弓得像一只濒死的虾。
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混合着少年人恶意的哄笑，刺穿御花园虚伪的宁静。
雪沫子融进污泥里，溅在他洗得发白、早已看不出原来颜色的旧袍子上。
“丧家犬！也配抬头看孤？”
为首的太子姜晟钰尤为恶劣，靴尖踢在他下颌，发出令人牙酸的磕碰声。
萧明煜的头不受控地偏向一侧，额角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眼前炸开一片混乱的金星。
温热的铁锈味迅速在口中弥漫开来，他死死咬紧牙关，把那口血混着更深的屈辱一并咽了回去。
刺骨的寒意钻进骨头缝，远远瞥见回廊下几抹迅速避开的宫装衣角——是那些惯会踩高捧低的奴才。
宫里的梅花正开得旺盛，重重叠叠地花朵明艳俏丽压弯了枝条，萧明煜模糊着视线看去，不见枝桠，像极了家乡无边的天空上，燃烧着的彤云。
此刻的他宛如一块沉默的石头，任由那拳脚如冰雹般落下，只在每一次重击落在要害时，身体才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殴打和嘲弄终于结束。
太子嫌恶地啐了一口：“晦气！拖远些，别污了孤赏梅的兴致。”
几个伴读嘻嘻哈哈地应着，像拖一条死狗将萧明煜拽起来，随意往冷宫方向更深的雪堆里一掼。
身体砸进厚实的积雪，沉闷的钝响后，世界骤然安静。
只剩下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冰冷麻木的疼痛从四肢百骸尖锐地泛上来，他就这样躺在雪里，头顶处刚好是那繁华的梅。
这次打的比以往都要重，可能冬天穿得多感受不到力度，下起手愈发没轻没重。
萧明煜感受着四周的虚无，心里盘算着侍卫还有多久才能找到他，视线逐渐模糊，他想也许就这样死掉也不错，至少不用再承受这些屈辱。
突然头顶的梅花抖动，纷纷扬扬的花瓣伴着雪花落在他的脸上。
血腥味夹杂着梅花的清香让他出神的意识略微回笼，随后他就看到了梅花丛中冒出来的毛茸茸的脑袋。
摇摇晃晃地虎头帽叮当作响，几乎遮住了眉毛，只露出冻得红通通的脸蛋和一双懵懂的眼睛，视线在看到他时变得又亮又圆，像一只发现骨头的小狗。
匆忙指挥着宫门口的小太监将他从狗洞里拖进来。
他们的动作算不得轻柔，萧明煜本就遭受了毒打，此刻在他们颠簸的动作里终于是昏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铺垫了几层被褥不算太冷。
环顾四周，是一处破旧的老房子，然后就是火源，这里的主人直接在房间的地板上烧了一把火。
萧明煜一阵沉默。思考着住在这儿的神人究竟有没有在用脑袋做事情。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外面听到了他醒来的动静，推门进来，又是那个穿得浑圆，头戴虎头帽的小姑娘。
手心里托着一块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干硬发黄的糕饼。
萧明煜想起刚刚她也是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狼藉污秽的雪地里，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却又近乎荒谬的暖意。
接着女孩猛地凑到自己跟前，细细打量，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脖颈处，四处嗅闻，萧明煜被弄得极其不适应。
轻咳两声，对方才退回安全距离。
“你就是那个质子？”
她的语气里没有特别的含义，冰冷又陌生。
“对。”
萧明煜想着至少人家刚刚救了他，他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就勉为其难回答她的问题。
“那你是不是因为不讨人喜欢才被送过来的啊？”
女孩话的语直白，一针见血。
萧明煜以为她是来找事的，有些愠怒的看向她。女孩无视他的窘迫直接坐到他身边。
“我不是嘲讽你，就是问问。”
“你看，我也在冷宫里，也不受人喜欢。”
说完她将咬了一半的糕点递到萧明煜跟前。
“你要吃吗？这是贵妃宫里的珍贵得很，你肯定没吃过。”
说到这儿女孩有些洋洋得意，“我可是想了点办法才从她宫里拿到的。”
“对了，你知道吗？听说贵妃要失宠了甚至还可能降级，因为她家里权势滔天，有一次听路过的奴才说什么皇帝要什么……制衡，我也不懂。”
萧明煜听着女孩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盯着她红嫩的唇瓣，好奇这小嘴怎么能巴拉巴拉地说那么多话。
“还有你得在天黑之前离开这，这宫里这么多年来死了很多人，大家都说不吉利，晚上要看到脏东西。”
想到这她还吓得哆嗦了一下。
“那你不怕吗？”
萧明煜看着她瘦小的身体疑惑道。
“呃……”女孩沉吟片刻，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角，“其实一开始挺怕的，但是后面倒希望她们都出来陪陪我，冷宫那么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的语气里沉闷的，透着难以掩饰的孤独。
“但宫里人说的话都不能信，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不干净的东西。”
女孩看天色已晚，站起身来。
“时辰差不多了，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刚刚看到冷宫外有个奴才已经找你好几圈了，但是我想要人陪我说说话，窝着私心把你留了一会儿。”
说完，她往房间深处走去，隔着陈旧的漫纱遮挡，萧明煜看到小小的身影就这样走进深处。
脚边感受到温热的触碰是一只白色小猫，它闻见陌生人的气息也不害怕，优雅地绕着萧明煜转，凑近闻闻他的味道，萧明煜不禁想到女孩。
他阴鸷的眸子盯着温暖明亮的火堆，不自觉地握紧冰冷的糕点，“以后别直接在屋里生火，小心走水烧死你。”
他的语气说不上友善，忍着疼痛，慢慢走出冷宫。
朱红宫墙如凝固的血河，巨大的青石铺排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灰青棋盘，空旷得令人心颤。
在皇宫的另一边，位于冷宫西北角那个塌了一半的破院子，就是萧明玉全部的世界。
自从两年前被送来当质子，父亲就告诉他，他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使命。
国破山亡，振兴的希望落到他一人身上。
总有一天，他需要重新回到国家，解救水深火热的子民们，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隐忍，蛰伏。
于是无数个夜里，风，像细小的冰针，从糊窗的桑皮纸破洞里飕飕地钻进来，带着一股陈年木头霉烂和灰尘混合的、永远散不去的阴冷气味。
屋里唯一的“床”，是几块凹凸不平的木板胡乱搭在残破的土炕上，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早已板结发硬的稻草。
萧明煜缩在炕角，身上裹着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那件旧棉袄，还有白天穿的灰鼠皮斗篷。即便如此，寒意依旧像水一样浸透骨髓。
他不禁想起白天在女孩屋里的温暖和热闹。
眼下耳边是荒芜的静，他本可以忍受寒冷，如果未曾感受温暖，但是眼下温暖已经使他的寒冷成为了新的寒冷。
于是他顺着黑暗在围墙间穿梭，身手敏捷，来去无踪，丝毫看不出早上被打时的无力。
接着他爬进狗洞，一眼便看到了院子里的女孩。
她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台阶上，像一块随时会破碎的瓷器。
专注地看着天，今夜月亮又大又圆，脸颊冻得煞白只有鼻尖和眼眶通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白雪。
偌大的冷宫只有她小小的身影，此刻她周身的孤独透过古今停滞了千年。
“不是说不害怕吗？”
萧明煜突然的出声，吓了女孩一跳。
看清是萧明煜后才放松警惕，有些恼怒，“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吓死我了。”
在听到她声音时，萧明煜那处空落落的地方被填上了。
“我睡不着。”
女孩穿着单薄的里衣，外面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看他走过来收拢了自己的衣服。
“那我勉为其难收留你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是压抑不住地笑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萧明煜。”
他顺着台阶坐在女孩身边。
“你呢？”
“我是嘉成公主，”说完像是觉得这个称呼不妥帖，“额……曾经的，但现在也是冷宫公主。”
听着她的自嘲两人对视一眼，都被逗笑。
“逗你的，我叫姜宋宁。”
“两年前我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女儿，那时候整个宫里只有我敢作威作福。”
“今天欺负你的太子我都能骑到他头上。”
萧明煜看着女孩讲故事时明亮的眸子，听得入神。
“后来呢？”
“后来……”姜宋宁愣了一秒，眼中的光黯淡下去，轻描淡写地带过，“后来我就被罚，住进冷宫了呗。”
她说得随意像是全然不在乎，但萧明煜还是感受到她的落魄。
两个人相顾无言。
“喵。”
白色小猫从两人身后冒出来，瞬间缓和气氛，姜宋宁向他介绍，“这是小白，是我冷宫的猫。”
“它很可爱。”
“当然。”
萧明煜伸手摸小白的脑袋，猫咪舒服地打呼噜。
“你今天不是被打了吗？我给你拿草药。”
姜宋宁起身拍拍衣裙，往屋里走。
“你知道我会来？”
萧明煜跟在她身后。
“不知道啊，如果你没来我就找人给你送过去。”
女孩回到屋子翻箱倒柜一番。
“你在冷宫哪儿来的这些东西？”
自己身为质子，整天不是毒打就是虐待，她住在冷宫怎么食可以饱腹，衣可以蔽体的。
“我都告诉你了，我曾经在宫里作威作福，现在虽然落魄了但这些宫人还是怕我，想要这些不是轻而易举？”
借着烛火，姜宋宁看清萧明煜那张依旧青紫交错、狼狈不堪的脸，叹了口气。
“啧，真丑啊。”
萧明煜像是幻听，姜宋宁在说他吗？
谁不知道他可是数一数二的好看，太子就是嫉妒他的容颜才隔三差五的殴打他。
姜宋宁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打开药罐子，一股极其浓烈、甚至有些刺鼻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带着草根和泥土的腥涩。
黑乎乎的药膏糊在罐底，姜宋宁用手指挖了一坨。
“你明天还会来吗？”
微弱的烛火下，印照出二人的影子，姜宋宁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轻轻吹着伤口。
她的动作轻柔，手指抹着药触碰皮肤激起的刺痛感夹杂着女孩透过指尖传来的温度，密密麻麻的像是蚂蚁啃食般侵蚀着萧明煜的心。
“你想我来，我就会来。”
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放缓。
“那你明天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