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火》豌杂面

4、心悸初起

　　那天自习结束得有些晚。

　　教室里灯光暗了一半，靠近窗那排的同学早就走了，只有最后一排还亮着台灯。

　　沈溯收着本子，动作一如既往地稳，不急不缓。她还没起身，旁边的繁烬忽然站起来，走到她前面，把一杯热饮放在了她桌上。

　　是那家她常买的便利店乌龙茶，刚加了热水，冒着浅浅的雾。

　　“喝点热的。”繁烬说，语气轻松，像每天都会说的话，“你晚饭吃得太少了。”

　　沈溯却没有动。

　　她看着那杯茶，眼神里停了几秒。热气雾在杯盖上聚成一小团，又慢慢散开，像火堂里那些汤碗泛着脂膜的烟。

　　她忽然觉得胃一紧，像被什么旧东西拖了一下。

　　“怎么了？”繁烬察觉了她的停顿，歪头问。

　　沈溯下意识往后推了一点杯子，语气却还算平稳：“我不太能喝热的。”

　　“又不是滚烫，刚泡的。”繁烬眨眨眼，“还是你前天才说‘乌龙能醒脑’？”

　　“……今天胃不舒服。”

　　繁烬绕到她身边，“我带你去医务室？”

　　沈溯抬眼看她。

　　她的眼神像梦里那样直，一点不闪。

　　片刻沉默。

　　她突然觉得喉咙发干，明明没有说话。

　　她说：“你坐回去。”

　　繁烬没动，只弯下身，替她把那杯热茶重新盖紧。“你怎么了，实在热就——等凉了再喝。”

　　那一刻，沈溯忽然有些烦躁，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说不上为什么。

　　只觉得那团热气还在升，像有什么前尘未净的东西，要从梦里、从骨头里，重新醒过来。

　　她低下头，不再看她。

　　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带着冷，和那杯乌龙的热气撞了一下。

　　那天是周五，体育课改成了校内长跑测试，学生从操场绕圈，空气潮得像刚下过雨。

　　沈溯跑完第二圈时，动作已经慢下来，第三圈走到一半，脚步一顿，单膝跪了下去。

　　她没出声。

　　只是抬头的时候，额角冷汗泛得厉害，唇色白得像褪掉墨的信纸。

　　身边同学一慌，还没叫出她的名字，繁烬已经冲了过来，半跪下来扶住她：“沈溯？你怎么了？”

　　她没答，只皱着眉，像是在强忍什么。

　　“胃……不舒服。”

　　繁烬脸色一下沉了，二话不说拉过她的手往教室方向带：“来不及了，先去小教室。”

　　小教室是临时空出来的美术社备用间，放着些绘画板和折叠椅。天色暗得快，灯开着，白得过头。

　　沈溯靠在软垫上，脸朝墙侧着，眼睫垂得很低。她没完全昏过去，但整个人像一片水里的纸，浮浮沉沉。

　　繁烬喂她喝水，她摇头，咽不下去。

　　她勉强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一角，有点失神地说：

　　“你别再……给我汤了。”

　　声音很轻，却极清晰。

　　繁烬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低下头，试图看清她的表情，但沈溯已经合上眼，像睡着了。

　　屋里一阵安静，只听见外头远远传来跑道上鞋底擦过地面的声音。

　　繁烬慢慢收起那杯水，说：

　　“……可我没有给你汤。”

　　沈溯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小教室的灯是冷色的，窗台外是校道上的树影，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她一睁眼，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是衣料晾干后晒过太阳的味道，属于繁烬。

　　她动了一下，发现自己靠在一件外套上。

　　那件外套的主人正坐在折叠椅上，背对着她，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撑着额角，像在等人醒，又像在走神。

　　“你还在这儿。”她的声音有点哑。

　　繁烬转过头，眼神落在她身上那一瞬，有一丝快要被掩盖住的情绪。

　　“你醒了，”她站起来，把水杯递过去，“水凉了。”

　　沈溯接过，喝了一口，动作克制。

　　空气里像有什么细线，被轻轻扯了一下。

　　“我说梦话了吗？”沈溯问，没看她。

　　“……说了一点。”繁烬语气平淡。

　　沈溯低头：“你都听见了？”

　　繁烬看着她几秒，没有立刻答。

　　“你说‘别再给我汤了’。还说……‘你别装了，我认得你’。”

　　沈溯猛地抬头。

　　繁烬偏头看她。“你是在做噩梦吗？”

　　沈溯没答，手指收紧了一下。

　　“你也可以不说。”繁烬补了一句，“我就是问问。”

　　气氛有点沉。

　　沈溯低头喝水，杯盖上的热气早就已经消散，但她却像刚喝下一口滚烫的东西，喉咙发紧，心脏轻轻乱跳。

　　“谢谢你陪着我。”她说。

　　繁烬“嗯”了一声，却没有接“你突然客气什么”。

　　她只是看着她，像在想一个很久以前也发生过的场景。

　　风又吹进来，纸片在地上飘了两下。

　　沈溯看着她，忽然问：

　　“你以前……有没有觉得，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繁烬愣了一下，唇动了动，却没给出答案。

　　她只是轻轻地说：“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吗？”

　　沈溯垂眼，把水杯放回桌上。

　　“是啊，我不信。”

　　——可就是记得你走路的样子，记得你喊我名字的声音，甚至记得你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