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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你没寄的纸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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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在凌晨的黑暗中幽幽地亮着,像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唯一窗口。
王主编的私信几乎是秒回,一连串的感叹号暴露了这位资深编辑的失态:“疯了!棠棠,粉丝们全疯了!你的《火候》刚挂上去不到一小时,评论区就炸了,都说这张画是‘野王的灵魂写照’!”
林疏棠盯着那行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灵魂写照?
不,那只是她一个人的思念回响。
林疏棠没有回复,退出后台,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地图软件。
林疏棠输入起点和终点,看着那条从上海到杭州的航线,一条细细的红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林疏棠忽然想起江熠白说过的话,在她画室里,他指着窗外的运河,半开玩笑地说:“以后我退役了,就买艘小船,从上海划过来,停在你窗下。”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被她死死抓住。
林疏棠关掉地图,下载了一个界面极其真实的航海模拟APP。
林疏棠把那艘写着“我愿意”的纸船放在扫描仪上,看着它在屏幕里慢慢生成一个粗糙但完整的3D模型。
林疏棠给这艘虚拟的船命名:江熠白号。
然后,林疏棠设定了一条极为精确的航线。
起点,是上海那家德国医院旁边的一条不起眼的小河;航道,是蜿蜒的运河;终点,是钱塘江,是她工作室楼下的那段水域。
林疏棠点击了“启航”。
屏幕上,那艘小小的纸船模型,晃晃悠悠地开始了它的旅程。
林疏棠每天什么都不做,只是抱着手机,看着代表船只的那个小绿点,在地图上一寸寸地挪动。
仿佛这样,就是在替他走完那条未能踏上的归途。
德国,慕尼黑。
手术室。
无影灯的光亮得刺眼,金属器械碰撞发出冰冷的脆响。
江熠白躺在手术台上,麻醉师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签个字,表示你已经了解所有风险。”护士递过来一份文件和一支笔。
江熠白看着自己那只被固定住、即将被切开的右手,沉默着,伸出了左手。
在签名栏的角落,他用极不协调的笔触,笨拙地画了一艘歪歪扭扭的纸船。
江熠白甚至想在船上写字,但麻药的效力已经开始弥漫,指尖变得不听使唤。
江熠白在心里默念:漂到她窗台,我就醒。
护士收走了病历本,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那个奇怪的涂鸦,但没有多问。
麻醉剂被缓缓注入江熠白的静脉,一股冰凉的感觉顺着血管蔓延至全身。
意识像退潮的海水,一点点剥离身体。
江熠白闭上眼,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
是林疏棠的画室,深夜的厨房,油锅里的面团滋滋作响,冒着细密的气泡。
林疏棠围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猫咪围裙,在缭绕的油烟中回过头,对他笑,眉眼弯弯。
江熠白想朝她走过去,身体却越来越沉。
视野的尽头,那艘画在病历本上的纸船,仿佛真的从医院的排水管出发,顺着雨水汇入河道,调转船头,朝着遥远的东方,缓缓启航。
杭州,深林战队基地。
小林受经理嘱托,来整理江熠白暂时不会再用的个人物品。
队长已经宣布退役,他的房间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小林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准备把里面的东西清空。他的动作顿住了。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叠信封。
信封是统一的牛皮纸材质,但上面什么都没写,没有邮票,没有地址。
小林拿起最上面一封,鬼使神差地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纸上只有两行字,是用左手写的,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
“手术后,我想学左手写字。”
“等我练好了,再给你写满一整本。”
收件人是谁,不言而喻。
小林的心猛地一酸,他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好,塞回信封。
他没有把这些信交给任何人,而是将它们全部放进了自己随身背着的那个黑色战术包里。
第三天,林疏棠在查看APP时,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红色警报。
“警报:船只遭遇钱塘江潮,已偏离预设航线。”
地图上,代表“江熠白号”的那个绿点,被一股强大的虚拟水流冲向了错误的分支河道,离她的工作室越来越远。
林疏棠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林疏棠立刻切换到手动操控模式,两根手指死死按在屏幕上,控制着虚拟的方向舵,试图将那艘小小的纸船从逆流中拉回来。
APP的模拟极其真实,林疏棠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阻力”,仿佛真的在和汹涌的江潮对抗。
林疏棠忘了时间,忘了饥饿,也忘了胃部的隐痛。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那个倔强地逆流而上的绿点。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八个小时。
直到屏幕上显示“船只已重新进入预定航线”,林疏棠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沙发上。
林疏棠疲惫地闭上眼,瞬间坠入梦境。
梦里,江水滔滔,江熠白就站在对岸,穿着那件深林战队的队服,安静地看着她,朝她挥了挥手。
林疏棠拼命地喊他的名字,他却像听不见一样,只是微笑着。
眼看那艘纸船又要被水流冲走,林疏棠想也不想地跳进冰冷的江水里,用尽全力去推着船。
林疏棠猛地惊醒,满脸都是汗,才发现自己依然紧紧抓着手机。
林疏棠下意识地点开APP,一行系统自动生成的灰色提示小字,正静静地浮在地图上方。
“有些船,注定要一个人推过风暴。”
江熠白从混沌中醒来,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和浓重的消毒水味。
主刀的德国医生站在床边,用不算流利的英语告诉他:“手术很成功,神经接续顺利。但恢复期至少需要三个月,并且需要持续进行高强度的康复训练。”
江熠白沉默地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江熠白看着自己被白色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问出了第一句话:“能写字吗?”
“慢,但可以。”医生回答。
江熠白闭上眼,良久,再次睁开,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想……打字。”
护士递来一个平板电脑。
他用左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笨拙地敲下“linshutang”。
搜索结果是空的。
江熠白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删掉,重新输入拼音“tangtang”。
这一次,屏幕上跳出一条三年前的插画分享链接。
标题是:《熬夜的人抱着猫》。
江熠白点开,那幅熟悉的画占满了整个屏幕。
暖黄色的灯光,蜷缩在沙发上的女孩,怀里那只橘色的猫。
他点进作者主页,个人简介只有短短一行字。
“画温暖,给孤独。”
江熠白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一滴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无声地砸在屏幕上,洇开一片小小的水渍。
清晨,林疏棠被手机的一阵震动吵醒。
是平台官方发来的通知邮件:“尊敬的林疏棠女士,恭喜您的作品《火候》成功入选本年度瑞士国际插画展。请于24小时内,录制一段不超过30秒的作者参展感言视频。”
林疏棠盯着那封邮件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起身,打开了手机前置摄像头。
画面里,是林疏棠苍白而毫无血色的脸。
林疏棠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镜头。
十秒后,林疏棠缓缓举起手,将那艘被她放在床头的纸船,展现在镜头前。
林疏棠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
“这艘船,载着一个没说完的承诺。”
林疏棠顿了顿,目光穿透镜头,仿佛在看一个很远的人。
“现在,我替他漂过了整片海。”
视频提交。
林疏棠干脆地关掉了手机,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林疏棠走到窗台边,那里有一个她之前养多肉留下的小水槽。
林疏棠接满清水,将那艘真正的纸船,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水流极缓,推动着纸船,轻轻撞在花盆的边缘,打了个转,又固执地继续向前漂浮。
千里之外,德国的病房里。
江熠白正用左手费力地刷新着网页,一条刚刚被翻译成中文的新闻推送弹了出来——《中国插画师获奖感言引爆网络:一艘纸船,一个承诺》。
江熠白点开那个只有30秒的短视频。
江熠白看见了林疏棠苍白的脸,看见了那艘他无比熟悉的纸船,听见了她那句轻得像叹息的话。
当视频里,林疏棠将纸船放入水中的那一刻,他看着那艘小船在水里打转的瞬间,缓缓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在空中,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了一个完整的“好”字。
江熠白不知道,这个看似私密的感言视频,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全球艺术圈和电竞圈同时发酵。
更不知道,远在瑞士的插画展主办方,在看到视频惊人的传播力后,临时对即将开始的线上直播导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