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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我把你的名字,藏进了笔刷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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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精度的扫描仪启动,强光缓缓扫过纸面。
林疏棠盯着电脑屏幕上逐渐生成的图像,忽然皱起了眉。
在极致的放大下,纸张的纤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近乎规律的排列。
某些区域的纤维特别密集,而另一些区域则相对稀疏,形成一种肉眼难以察觉的明暗分布。
这绝不是巧合。
林疏棠的心脏开始加速,一种近乎探秘的冲动攫住了她。
林疏棠将扫描图导入图像处理软件,将对比度拉到极限,噪点瞬间被放大,那些原本隐藏在纸浆里的秘密,像退潮后露出的礁石,清晰地显现出来。
是断续的、长短不一的线条组合。
林疏棠屏住呼吸,颤抖着在搜索引擎里敲下“摩斯密码对照表”。
林疏棠逐一比对,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
点、横、横、横、横。横、横、横、点、点……
当最后一组密码被破译出来时,四个数字浮现在她的草稿本上:0318。
三月十八日。
林疏棠整个人都僵住了。
林疏棠不需要去查,这个日期早已刻在了无数电竞粉丝的心里,也刻在了她的速写本上。
那是江熠白初次登上KPL职业赛场的日子,那一天,天才少年横空出世,一战封神。
他竟然把自己的起点,用这样一种隐秘到近乎无声的方式,织进了给林疏棠的纸里。
这已经不是一份礼物,而是一份交底。
他把他的荣耀、他的原点,都摊开来,交付到她的笔下。
同一时间,上海康复中心。
江熠白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小林发来的一张照片,上面是战队文印室一份打印订单的记录。
在“特殊要求”一栏,清晰地写着:“微纤维定向排列工艺,参数参照附件。”
江熠白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
江熠白靠在床头,用左手艰难地翻开一本硬壳笔记本。
本子里,是他用左手画下的、歪歪扭扭的简图。
几组箭头模拟着纸张纤维的走向,旁边用同样笨拙的字迹标注着:“纹理起伏,模拟静息脉搏65bpm频率;纤维间距,对应40赫兹白噪音节奏。”
这些参数,都源于他从故纸堆里翻出的一篇多年前的艺术杂志访谈。
那时的林疏棠还是个青涩的美院学生,在采访里,她曾畅想过一种“有呼吸感的理想画纸”,一种能与创作者心跳和情绪同频的纸。
他不懂艺术,但他懂她。
江熠白找到了那家已经停产的纸厂,用远高于市价的费用,说服他们重启生产线,只为了定制这一百张“会呼吸”的纸。
他笃信,她会懂的。
林疏棠确实懂了。
当林疏棠把那张充满了噪点和密码的纹理图,导入到自己的笔刷设置里时,她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联结。
林疏棠新建画布,深吸一口气,开始绘制草图。
笔尖落下,林疏棠想画一道平滑的、属于少年人紧致的下颌线。
然而,屏幕上的线条却带着一种极细微的、非自愿的抖动,仿佛信号受到了微弱的干扰。
林疏棠撤销,重画,结果一模一样。
林疏棠停下笔,将画面放大到像素级别。
那不是软件的BUG,那是一种有规律的、频率极小的震颤,就像心电图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波峰。
那震颤的频率,和她记忆里,他端起水杯时右手无法完全抑制的抖动,惊人地吻合。
林疏棠瞬间明白了。
江熠白不止把他的荣耀藏进了纸里,还把他的伤病,他的“故障代码”,也一并编织了进来。
江熠白给了她一张完美的纸,却附赠了一支无法画出完美线条的笔。
他是在逼她,也是在逼自己,去直面那个不再完美的“野王”。
“你到底……想让我画出多少个你?”林疏棠对着屏幕上那张只画了半边脸的草稿,轻声问道。
那个意气风发的冠军、那个深夜里疲惫的男孩、那个在伤痛中挣扎的病人,此刻,都重叠在了这一根颤抖的线条里。
康复中心的走廊里,小林提着保温饭盒,正准备去敲江熠白的门,却听见了里面传来的争执声。
“为什么不能让我试试左手直播?我可以不开摄像头,只用语音,给新人讲讲打野的思路和意识。”江熠白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躁。
治疗师的声音很平静,却不容置疑:“你的康复计划里没有这一项。你现在首先要学会的,是生活自理,而不是重返赛场。江熠白,你连用左手握笔都还很困难。”
里面沉默了几秒。
然后,江熠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决绝的固执:“但我能说话。如果你们不批准,我就每天坐在这里,把战队所有的战术手册都念一遍,录下来,发给她。”
小林默默地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转身退到走廊尽头。
小林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转身快步离开了医院。
回到基地宿舍,他翻箱倒柜,从一个旧抽屉里找出了一支小巧的录音笔,检查了一下电量,然后小心地塞进了自己背包的夹层里。
两天后,林疏棠接到了电竞赛事主编王姐的电话。
“疏棠,有个给你的快递寄到我们杂志社了,”王姐的语气有些好奇,“是个U盘,寄件人信息是空的,只贴了张便签,写着‘仅供林疏棠开启’。”
林疏棠取回U盘,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林疏棠把它插入电脑,屏幕上只跳出一个孤零零的音频文件,标题很简单:《厨房油锅声_v2》。
林疏棠戴上耳机,点击播放。
“滋啦——”
熟悉的、滚油炸着面团的声音瞬间包裹了她的耳朵,那是楼下夜宵摊豆浆哥的油锅。
这声音曾是她无数个赶稿深夜的背景音,温暖而踏实。
林疏棠静静地听着,油锅的声音持续了十几秒,就在她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怀旧音频时,一个极轻、极低沉的男声,从油锅的背景音下浮现了出来。
“今天……左手写了十七遍‘我愿意’,比昨天少了三遍……因为有点累了。”
是江熠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但我没停……”江熠白顿了顿,仿佛在给自己打气,“因为你说过,火候到了,人才会亮。”
耳机里,只剩下“滋啦滋啦”的油锅声,但林疏棠的整个世界,却在那一瞬间,寂静无声。
林疏棠摘下耳机,抬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指尖一片冰凉的湿润。
当晚,林疏棠做了一个决定。
林疏棠打开了很久没用过的直播平台,没有用她那个有着几十万粉丝的插画师账号,而是重新注册了一个新号。
林疏棠创建了一个私人直播间,设置了仅限一人凭密码访问。
林疏棠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摄像头调整好角度,对准了面前的数位屏。
然后,林疏棠打开那幅命名为《重逢·第一笔》的画,选定了那支会“发抖”的笔刷,开始一笔一划地,描摹那个靠在基地窗边,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疲惫的少年。
林疏棠在画,也是在回应。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始终是“0”。
林疏棠不在意,只是沉浸在笔尖的每一次“震颤”里,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林疏棠准备结束今天的直播时,屏幕右下角突然跳出一条系统提示:
【观众“深林替补席07”已进入房间。】
林疏棠的呼吸猛地一滞,握着笔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深林替补席……
林疏棠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数位屏,望向那个漆黑的、小小的手机摄像头,仿佛能穿透网络,看到另一端的那个人。
林疏棠翕动了一下嘴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极轻的声音说:
“你来了?”
“这次……别走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