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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吃鸟的女孩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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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你看过日出吗?
我说,真正的日出,不是城市里日头的贫瘠剪影。
在这里,我们谈论的是,于一望无际的地平线终端缓缓抬起的橙红辉光。
在车上见证日出是他的习惯。沿I-90公路从克利夫兰往芝加哥行驶,恰好同日出的方向背道而驰,不过后座的安可以从后窗观赏整个过程。当然,姿势谈不上有多舒服。
他啜饮一口连锁快餐店里买的黑咖啡。香气提神醒脑,入口廉价苦涩。后视镜里,坐回原位的女孩搭了只手在胸口,他不由发问:“安,你怎么了?”
她等了一会,从后视镜与他对视,浓密上扬的眉毛下面是沉思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开口时,嗓音深沉平稳,话语让他深感惊愕:“我从未见过如此美得令人心痛的日出。”
这是他听过的最长的一句话。美得令人心痛?如此富有诗意的表达大概是从哪本小说里学来的。她可能在故作深沉,也可能是有感而发。
他还记得自己在公立高中英语课上背过的只言片语:
Higher still and higher
From the earth thou springest
Like a cloud of fire
大步走向中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偶尔会出点小故障。想起雪莱的《云雀》,他问安:“你饿吗?”
女孩摇头,这代表“没关系”。
“反正芝加哥总能给你找到点什么吃。”
安没有回话,继续往向窗外。
女孩穿着一身冬季的行头。牛仔裤,类似棒球服的夹克,底下是带兜帽的宽松套头衫,宽大的脚上是一双厚实的墨绿马丁靴。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千篇一律的风景,露出深深着迷的神色。
“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看腻了。”他试图展示自己的幽默感,但显然没奏效。
“……我的意思是,这条路几乎什么也没有。”他艰难地弥补着。“沿着洛基山脉附近的公路走,那才叫带劲呢。开着开着,山脉就那么拔地而起,猜都猜不到。”
“我在书上看过图片。”安终于有了反应,挪到前方,手指扒在座椅靠背处,脸朝着他。
男人笑了:“群山,和星空,在图片上看毫无意义。”
但,旅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开入芝加哥市区,冬日凄迷之色霎时消失。路旁广告牌逐渐增多,行道树挂起垃圾袋碎片。驶入市区边缘,喇叭声的频率便逐渐频繁。芝加哥标志性的高楼大厦逐渐在阳光中显现,悍马一头扎进钢铁丛林,游刃有余地融入密集的车流。
他得让两人安顿下来才行。安是一个不在计划内的变数,让女孩住他常住的廉价旅馆未免太可怜了。由于厌恶通电话,他预定宾馆大多通过邮件,临时找一家像样的住处恐怕太晚。
也得买鸟。
思考这些的时候,养育除自己外的存在本该产生的紧张感渐渐在心中显现。
悍马在充满岁月伤痕的米勒大厦投下的阴影中穿行,陷入思考的他没注意到女孩眼中加深的阴霾。
“人为什么非得这么生存不可?”
她冷不丁抛出一个问题。
“怎么生存?”
她的指指向车窗外的建筑群,眼睛深处布满深邃的阴影:“睡在水泥铸成的坟墓里。”
他看着后视镜,一时无话可说,而她也似乎不需要一个答案。
“雷,我饿了。”
女孩伸出双手,轻轻拢向他的两侧肩颈。温热柔软的手,健康的肤色,他注意到她被自己啃得得坑坑洼洼的指甲,皮被啃成不均匀交错的红白斑点。患有神经性紧张的人会啃自己的手指缓解压力和焦虑,那不是他看过的最狰狞的手,却是年龄最小的手。
他最后选了希尔顿酒店作为两人下榻之地。贵当然贵,但远望的景色够可以,安看上去也十分欣赏。
正如他所料,在芝加哥市区买宠物鸟算不上难事。神色百无聊赖的店员把两只装鸟的透气纸盒叠进运动提包,女孩沉默地接过。他在一家熟食店买牛肉三明治和苏打汽水。
傍晚变得更冷,但夜风能使人心情平静。安挎着背包走在前面,右手紧抓着提手,壮实且极富线条美的背影不自然地紧绷着,他察觉到一丝精疲力竭的迹象。
这孩子跟他经常打交道的孩子不同。他们更野蛮,更粗壮,更无所谓,父母大多是酒鬼毒虫,人生腐烂在城市一隅。虽然见解未必一致,但他与酒鬼毒虫的共同话题恐怕比同精明强干的高中教师姐姐更多。
“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吗?”
站在房间门口,女孩透过走廊尽头的窗子望着外面的路,忽然开口。
她的眼睛在半空中游移,小心翼翼地捕捉着可能的否定,仿佛他是什么野兽会冲出来攻击人似的。
“当然可以。”他说。
男人把牛肉三明治、油炸洋葱圈和土耳其甜酥摆在桌上,还有苏打汽水和健怡可乐。女孩从她房间取来只比巴掌大的旧鸟笼,里面被塞进一只啾啾尖啼的麻雀。他展开三明治外包装纸时,她就看着上下扑腾的麻雀,时不时摇晃笼子,姿态老练俨如资深酒客醒酒品酒的动作。
当她伸手去抓耗尽大半力气的鸟儿时,他终于忍不住了:“让我来?”
女孩的眼睛眯缝起来,里面迸出一抹冰冷强烈的幽光,一声不吭地抓出鸟,指节沾着几屑碎羽,直愣愣地戳到他面前。
麻雀换到更大的那只手中。他闻到一丝禽类特有的气味,恐惧令这小生物的心脏怦怦猛跳,趾爪冷而僵直。他从兜里掏出把折叠刀,弹出约莫两指宽的刀刃。磨得发亮的刀尖对准麻雀肚腹,切入血肉宛如切入黄油。
他把那鸟儿的内脏剔除,递还给女孩时它的眼珠尚还灵动:“这样,你还愿意吃吗?”
安闪烁游移的目光忽然稳定,露出一丝笑容,伸来手握住他的手指。滑腻温热的血在指间传递,指的移动仿佛具有探询的意味,直到鸟儿被放入口中,对面之人神色也没有一丝变化。
略厚的双唇在张合间将雀的血肉骨尽数吞下,她咯吱咯吱地咀嚼,神色欢悦。
“我还能再吃一只吗?”女孩问。
“吃吧。”男人显然松了口气,用相同手法去除内脏。
她的牙齿迅速而坚定地切割血肉,包括羽毛,红润的脸神采奕奕。
当桌面上的食物被尽数吃罢,两人各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他想泡个澡缓解开车的疲劳,但时间不允许。
镜子里的男人身高六英尺左右,肤色浅棕,有着长跑运动员一般精瘦但健壮的体型。鼻梁或许稍塌,眼睛也比西方人来得细长,但总体而言,套上西服三件套再摆出淡漠表情后,或许能被认成税务局的精英办事员。
安比他想象得更快。女孩把湿漉漉长发随意披在浴袍后,就那么不怀防备地敲响房门。他拧开把手的时候叹了口气,将人拉进房内,试图进行一番教育。
可你说过绝不会伤害我。她的目光那么反驳着他。接着她将一缕乌发玷在指间甩向身后,姿态里竟然流连着成熟女人才会有的妩媚。她指了指他身上的陌生皮套,丢来一个质询的眼神。
“今晚有工作会议。”他解释道。“不过我会在十二点前回来。”
“克劳德说你是卡车司机。”
“差不多,我是清洁工。”
女孩直直瞪着他,眼里闪着凛冽的绿色火焰,像在问你当我是傻瓜?
“清理,打扫,拖地,如果我干和清洁工一样的工作,那么我就是清洁工……好吧好吧。”他举手投降。“假如价钱合适,我也给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人做清洁。比如死了人的妓院,火拼后的黑||帮,或者替杀手个体户收拾烂摊子。”
跟一个刚满十五岁不久的外甥女说这些,实在有些骇人听闻。但他不知该如何将自己做的工作美化成乖宝宝的睡前故事。但话说回来,想想那些被修改前的童话们吧,创作于饱受战争混乱折磨的时代,全是用来吓唬孩子、让孩子赶紧听话的。
今天同他定下“约会”的是某个大哥伦比亚黑||帮的街道分支,属于“内部事宜”。通过线人联络他的大部分都是内部事宜。家人连坐是哥伦比亚人的古老陋习,但出于某种不忍,枪决示众后也会花点小钱将尸体拾掇干净,房产供下一位倒霉蛋入住。
他通常不爱跟哥伦比亚人打交道,但那些富产祖母绿和上等咖啡豆的鬼佬实在有钱得很。
“带上我。”她说。
“不可能。”他不假思索地拒绝。“可不能让那些哥伦比亚鬼佬知道我身边带了个孩子。”
“我说打扫的时候。”她语气有点狡猾。“雷,我已经辍学了,该学一门手艺。”
他愣住了,因为她的身高和日渐健壮的体型让这个提议听起来倒有那么一丁点道理。
“你不害怕?”男人嘟囔一句。
“得看看才知道。”
“安。”他叹了口气。“除了吃鸟,你还藏着什么惊喜?”
女孩不再回答,露出一丝乖巧的微笑,仿佛从一开始就不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