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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荒宅遇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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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摇身一变,周身华光流转,成了个俊秀美貌的少年郎。
一身月色袍子,上有金线织就的繁复花纹,腰悬玉带,体态风流,头发被一根赤色绳子高高束起。额上一束抹额,中间嵌了一颗碧水般澄澈的玉石,映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似遥远星空,又似深邃海底,左眼之下,两颗泪痣,眼中一颗,眼尾一颗,恰如星辰点缀。
令狐渊清咳一声,如玉面色仍有些苍白。
身上的毒经过六个时辰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终于能够活动活动身子。
一个月身陷囹圄的生活让他痛苦不堪,几乎让他回忆起少时在尸山上的日子。
此番是他大意,竟反被诸葛峰那厮暗算,但也是他命不该绝,这不,让他碰见了法力更高强的道士,这次,他一定要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想到那个女道士,他轻笑出声,眼中露出狡黠之色,两颊之上,梨涡浅浅。
“今夜,有好戏瞧了。”
青羽来到街上的时候,红雾笼罩,几乎不能辩物。万物沉寂,不闻一丝声响。
她循着红雾最为浓重的方向,来到一条狭窄的巷子,行了一会儿,却发现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她调转方向想往回走,却发现连来时的入口也找不到了。
空气中升腾起一股浓郁的腥臭味,她眉头一皱,拿出一条青巾缚于面上,而后左手拈诀,向前一指,随即挥动右手拂尘,口中念道:“破!”
只见清光飞舞,涤荡开来,扫除了眼前浓雾,月色趁机直泻下来。
入目的,是一座古旧破败的宅子。
宅子周围是大片大片枯黄的杂草,微风掠过,现出一座座零落散乱的坟冢。
这古宅竟置身于乱葬岗中。大门上的黑漆早已剥落,上方的匾额斜吊,一大半垂落下来,其上朱漆大字早已斑驳不堪,依稀可见“义庄”二字。
夜色幽幽,义庄门外挂了两个纸糊的红灯笼,在惨白的月光里随风飘荡。
这处寂静如死地,但那一对红灯笼却点了烛火,迷蒙昏黄的火光透过红纸不断跳跃。
原来她早已出了巷子,那红雾只不过是幻象。
可是这地方她从未见过。西陵城宽阔的青石大街杳无踪迹,荒冢地之外,是一望无际的白桦林。
她纵身上了屋顶。瓦片呼啦啦滚落,落地却不闻声响。
底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那些瓦片彷佛落入无尽虚空之中。
不待她细想,耳边突然响起划破长空的尖利嚎叫,那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要刺穿耳膜。
青羽一阵牙酸,忍不住捂住耳朵。
与此同时,巨大如豹的狸猫血红着一双眼从宅内黑暗的虚空中猛扑而出,它满嘴是血,直奔青羽面门。
青羽侧身疾闪,利爪堪堪擦过耳边碎发。
狸猫扑了个空,旋即转身又袭了上来,青羽步履如风,在屋顶腾挪闪避,手边拂尘倏尔荡开。
只见拂尘迅速聚起一圈银色涟漪,渐渐汇于中心,如一缕透明水波,挟起凌厉攻势,直奔向那狸猫而去。
凄厉的嘶吼之声再起,血光迸射之际,狸猫的一只耳朵已被削下。
它一跃坠入院内黑暗之中。
青羽毫不迟疑,立即跟了上去。
落水之声犹如千钧之石碰撞水面,在寂静的夜空中响天彻地,狸猫砸入院内一口巨大的水缸之中。
水花四溅,青羽颊上一湿,她抬手一抹,只觉粘腻腥臭。
院中红雾已然散尽。
她终于看清,那水缸里盛的,是满满一缸红得令人心惊的血液,鲜血从边缘溢出,滴落下来,淌了一地,而她的周身,亦是四散的血滴子。
那狸猫浑身浸满鲜血,趴伏在缸沿,对着冷月,发出一声声尖利长嚎。
诡异的平衡倏尔被打破。
青羽耳中渐渐升起嘈杂的声响,慢慢的,轻轻的……
由远及近,由小变大……
那声音彷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好似千军万马一般,不断冲击进青羽的耳中。
突然间一阵地动山摇,脚下的地面犹如波涛一般剧烈翻滚摇晃起来,地上形成一个个剧烈旋转的黑色漩涡。
青羽双腿一陷,像被地底无数黑色触手死死拖拽,几欲坠入深渊。
猛地拔剑出鞘,不待她捻诀,剑身已嗡嗡作响,光华大现,降龙也忍不住要现身了,看来此处邪魔之气甚重。
青羽口中念咒,剑上的灵力犹如青龙环绕,她环视着四周那些快速旋转的黑色漩涡,凌空挽了个剑花。
青龙犹如活物一般从剑身冲出,往漩涡而去。
腿上万千力道一松,拖拽之力骤散,她掣了剑破土而出,落于宅外。
宅内霎时间黑土飞扬,弥天蔽日。
轰隆隆的巨响从地底传来。
迷雾之中,不知道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个接一个,发出咔嚓咔嚓有如关节活动一般的怪响。
青羽听到了密密麻麻、迟滞的脚步声。
“呼啦”一声,义庄大门轰然洞开。
只见一个个僵直的身体好似无魂傀儡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她这处逼近。
亦有另一些,先是跃上屋顶,再僵直地从空中飘落下来。
几乎是一瞬间,青羽便被包围其中。
她终于看清了那些面孔。
那一双双猩红的眼失了平日的神采,只是空洞地盯住她。
那是浮州镇的小虎子、王叔、孙大娘、刘师傅……
好多好多她熟识的人……
“孙大娘!“她脱口唤了一声。
可这些人的眼中满是死寂,彷佛从未认识她。
狸猫嚎叫之声再次划破夜空。
所有身影应声暴起,直挺挺地向她扑了过来。
青羽见状腾空而起,足尖在一人头顶一点,双腿如风,瞬间踢飞了几人。
可这些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落地以后又瞬间跳起,风驰电掣般奔了过来。
青羽拔下腰间桃木剑,正要刺杀过去,但即将刺中之时,她停住了,眼前的面容是如此的鲜活和熟悉。
就是这迟疑的瞬间,肩上传来一阵剧痛,原是身后一人抓上她的左肩。
五根寸许长的青黑指甲刺破皮肉。她疼得闷哼一声,本能向后疾拍一掌。
她转头看去,那人不知疲倦,跌落在地,又重新爬起,拖着僵直的身子向青羽索命而来。
那是天香,浮州镇赵家药铺的女儿,少时常上浮州山采药,是她幼时的玩伴。
天香眼神呆滞麻木,无意识地伸直双臂,五指微弓,想要扼住青羽咽喉。
青羽心中一凛,强自按下翻涌地情绪。
桃木剑贯胸而过,天香的身体迅速干瘪,面容却仍是清清楚楚,像是一幅精美单薄的画卷,可惜没了血肉,只留一张人皮和一具人骨。
青羽怔在原地,胸中彷佛压下一块沉甸甸冷冰冰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天香的尸身瞬间化作了一缕黑烟,消失在夜空中。
她想抓住寸许,却什么也没抓到。
尸身一拥而上,宛如潮水。
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容,在她的剑下,皆如云烟般消散。
可地底仿若无穷无尽一样,爬出更多的尸体……
此时,枫泽客栈二楼西侧客房内,令狐渊隐于暗处,冷冷瞥了一眼窗外的圆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晚风过后,天空显得极为纯净,冷月高挂,夜是墨蓝色。
万物寂静无声,城中之人皆已沉睡了。
惟独客栈内正对天井的那口牛首四耳青铜大鼎内,水似沸腾了一般,激荡翻涌,但竟无一丝热气。
此时窗外吹进一丝冷风,吹动了泛旧的窗棂,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令狐渊用指腹摩挲着手中的翡翠玉瓶,一只通体发亮的虫子隐匿其中,发出暗红色光芒,口中正吐出丝丝缕缕源源不绝的红色雾气。
他低笑一声,眼中泛起寒意,但面上仍是一幅纯真少年的模样,浅浅的梨涡显了出来。
伴随着妖猫又一声尖利的嚎叫,义庄之内有了更加剧烈的动静,只听砰砰之声不绝于耳,是木材落地的声音。
忽而,大门之内涌出一个个穿着殓葬服的尸体,他们身上皆如筛子一般,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被万虫噬咬后的痕迹。
这些死尸与之前的不同,他们行动飘忽,动作凌厉,远比之前那些僵硬尸身难缠。
青羽一剑挥去,尸身碎裂成片,不消片刻,却又重新聚集起来,不死不灭。
月圆子时,阴气最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邪魔未除,自己先要被累死。
青羽敛起心神,冷静了下来,这些邪魔似乎都听命于妖猫的指令。
妖猫不除,自己今日休想走出这里。
思及此,她再不迟疑,立即御风而起,落于屋顶之上。
冷月高悬,浓雾升腾,夜风猎猎。青色袍角被风吹起,青羽周身清气涤荡,不染一丝尘埃。
她咬破指尖,于桃木剑上画了个八卦图,然后举剑对月,口中念道:“道冲弗盈,万物归宗,吾持此剑,万魔尽诛!”
桃木剑突地变长寸许,周身青色剑气暴涨,原先看起来古朴粗糙的木剑变成一把银白色的长剑。
青羽足尖轻点屋顶青色瓦片,身形如电疾射而出,直至狸猫近前,她猛地一跃而起。
明月之下,她的发尾随奔腾之势荡起,飘逸的道家衣袍似落花四散,那一瞬,她仿若挣脱凡尘,挟了天地清气。
利剑刺下,血液四溅,打破这如仙之境。
妖猫甚至来不及嚎叫,只是瞪着眼睛望向虚空。黑红的血液流向屋脊,从屋檐淅淅沥沥滴落而下,触目惊心。它的身体迅速干瘪,尸身中爬出密密麻麻、红色发亮的虫子。
这一切发生在片刻之间,令狐渊见上一秒还沸腾的水面瞬息平静了下去,便知道那女道已经胜了。
只见剑气所至,那些虫子行动渐渐迟缓,最后化作一缕缕红色雾气,飘散于夜空之中。
妖猫既死,地底再无邪物涌出,但那些穿着葬殓服的死尸,彷佛都发了狂一般,将周围的物什尽皆撕碎。
降龙剑清光流转,青羽灵台一片澄明。她挥剑再刺,每当她刺中一个死尸,那尸体中便钻出一个红色虫子,继而化为烟雾,消散于无尽暗夜,尸体委钝于地,迅速华为齑粉。
如此缠斗一刻有余,只见瓦碎梁倾,一片狼藉,死尸终是被斩杀殆尽。
桃木剑被血渍浸染,顺着剑刃一滴一滴砸落,在这静谧无声的夜里,鼓动人的耳膜,引起一阵战栗。
青羽握着剑,立于月色之下,宛如地狱罗刹。
被天香伤到的左肩剧痛无比,那些死尸很是邪门,她沾染了邪祟之气,此后几日,当好生修养一番。
这般正想着,却不知为何有些眩晕,墨色的夜空像是被一双手抓住揉碎了,她看到头顶的天空扭曲纠结起来,连带着她的身子,也不受控制的摇摆。
四周的物什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着,空气也似被揉捏挤压。
整个世界光怪陆离,像是要爆裂开来一般。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除了滴答、滴答的轰鸣之声。
忽而,枫泽客栈二楼尽头的那间屋子,飞出一个红色虫子,穿越黑夜,一头扎进那座青铜鼎内。
扭曲的空间里,青羽看到一只红色虫子迎面朝她飞来。
正在愣怔之际,忽觉眉心一阵刺痛,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指尖触到温热血迹。
她觉得自己也要像这世界一般扭曲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倒地之时,她看到一双玄色皂靴和微微拂动的月色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