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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栽赃陷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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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山雄踞中土北部,冬季颇长。山中的天气变幻莫测,昨日放晴,今日便又乌云密布,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滞重。
朔风骤起,搅得漫天浓云翻涌奔腾。忽而,天际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些许朝阳的金辉冲破云雾洒在大地上。不消片刻,那缝隙又渐渐阖上,天空便形成了一道巨大的宛如沉重幕布的穹顶,将太阳光重新抵挡在九天宫阙之上。
青羽抚了抚空荡荡的腰间——没了玉琥,早晚会被一灵道长发现,从而引起怀疑。
又快下雪了。到时候旧雪未消新雪又至,层层堆叠直到隆冬,深可没膝。而要等到消尽,怕是得到来年春深了。
所以,必须在落雪前找到希暮遗失的那块玉琥,故而她今日早早的便出来寻找。
大殿周围她已找过,并无踪迹。最有可能的,她觉得,或许是在希暮居所周围。
离希暮院子几十米开外之时,她便看见其卧房窗户大开。
青羽搓了搓手,心中奇怪:“这般天寒地冻,师兄不嫌冷么?”
“师兄?师兄?”她扬声呼唤。
无人回应。
“或许是匆忙出门忘了关窗。”她这般想着,已是俯下身子在希暮院子周围的草地里细细寻找起来。
希暮本姓宋,名晚照。他来自宋山,那座山上长满枫木,每到秋日,万山红遍、层林浸染。
自做了凌云宗的内门弟子后,他便很少回去,因着思念故土,所以他在自己院子周围种了一圈枫木。
前几日枝干上的银装素裹因着昨日的晴朗天色已然消融了,现在树上光秃秃的,唯有树杈中还有点点雪迹。
秋日落下的枫叶现下还堆积在院子周围,青羽使了点法术,那些干枯的落叶便尽皆悬浮在空中,四下一寻,却并不见那块温润无暇的玉琥。
青羽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而收了法术。
落叶悄然归根,静静地落伏在了地面上。
她举步往院中走去,想要帮希暮关上窗户。
窗户向内打开,她伸手进去,正够得上窗棂。
突然,她动作一滞,双眼直勾勾地盯视住屋中横躺着的希暮。
“师兄!”青羽大喝一声,破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令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希暮双目圆睁,嘴微张着,胸中空洞洞的,心已被挖去。
冬日的冷风将他身上的血冻住了,窗外忽地飘起了雪,寒风裹挟着雪粒飘进屋子来,落在已然干涸的血迹上,触目惊心。
青羽的手颤抖着覆上他的双目,将那如冰霜一样寒凉的眼帘阖上了。
众人闻讯赶到大殿,看到希暮的尸身,尽皆悲痛不已。
一宁道长修行了二百余年,早已修炼得心如止水,可是此刻看着面前这个死状惨烈的年轻弟子,他久无波澜的内心升起了深深的悲悯、自责和愤怒。平日里,师尊经常闭关,凌云宗的大小事务实际由他操持,可是在他眼皮底下,却出了如此毒辣之事。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他年轻气盛,被誉为整个中土最有天赋的弟子。直到他二十七岁那一年,师父又新收了一个弟子,那师弟整日缠着他,让他教自己法术。三年后,他带着师弟一起下山降妖,因为他的疏忽,师弟惨死在朱厌妖手下,那时师弟,大约就像希暮一样的年纪。
他闭上眼,师弟的面容和希暮的混在了一起,在他脑海中久久盘旋。
“先将希暮安葬。”一宁终于出声道。
“师兄!希暮惨死,我们一定得为他报仇!” 一正道长猛然踏前一步,双拳紧握。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一灵道长身形晃了一下,他似极为悲痛,以致于站立不稳,声音也带着颤意:“师兄,观希暮死法,心被挖去,像是——鬼门所为!”
一宁微微点头。
“师父!”希仁忿忿,“鬼门欺人太甚!她们何以要残害希暮师弟?”
“魔界之人,便是这样残害无辜,她们想杀人便杀人,哪里会讲什么道理?”
“师父,我们一定要为师弟报仇!”
“为希暮师兄报仇!”
“为师兄报仇!
……
众弟子接连附和。
“但是——”一灵顿了一下,又道,“我们摆下御魔阵,阵法并未异动,说明根本没有外人进来。”
“师父的意思是?”众弟子疑惑。
“我们当中,怕不是——有奸细!”
“师弟!”一宁道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以免打草惊蛇,以致人心浮动。
“师兄,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毕,一灵道长双眼微眯,往青羽的方向看了过去,“青羽,你一大早去希暮的住处,所为何事?”
“请教希暮师兄一些修行上的问题。”青羽的声音很低,她的内心被愧疚和自责攫住。希暮师兄死得何其无辜,那日一灵道长发难,她就应该站出来,而不是将师兄置于险境,还有那日在娉袅阁,一灵道长定是将她认成了希暮师兄。
“你的住处离其他师兄师姐更近,况且,希暮的法术也并非是最好的,为何你偏偏问他?”
“恰好——路过希暮师兄的住处。”青羽不擅长撒谎,也没心情撒谎。
一灵道长忽而身形一转,面向众人道:“三日前,我去天爻城见一个友人,回来得颇晚,大概子时时分,我路过夕照殿,恰好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在大殿旁不知做什么,我一路追至后山,不见那人其踪影,但她掉落了一个东西——”
他直直盯视住青羽:“你的弟子玉佩,在哪里?”
青羽答不上来,她知道,一灵道长已经知晓了那晚的人就是她,如此半真半假地说上一番,便将恶行推到她的身上来。
她穿过众弟子,来到一灵道长面前站定,对上他阴鸷的眼神,冷冷开口:“是你杀了希暮师兄。”
众人皆是一惊,愣怔在当场。
“青羽,莫要胡言乱语!”一正道长喝了一声。
青羽一瞬不瞬地盯视着一灵道长:“你恐他知晓了你的龌龊事,便想杀他灭口!”
一宁狐疑地向一灵望去。
一灵听到青羽如是说,眼睛倏尔睁大,但下一瞬又微微眯起:“青羽,我教你修行,你竟敢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又这般的陷害于我?”
忽而,他冷笑一声,似了然道:“噢~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一灵道长抬手捂住胸口,似是十分痛心疾首,“教出不肖徒弟,实是我的罪过,污蔑我事小,但我却绝不允许希暮白白冤死,九泉之下不得安宁!青羽,你道我杀了我自己的徒弟,那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倒想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说我杀了希暮,你有何证据?第二,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道自己无门无派,法力却在一清之上,难道不是故意隐瞒?第三,魔界之人素来心狠手辣,当日却将你和巫及二人毫发无损地送了回来,为何?第四,今日是你先发现希暮身死,莫不是贼喊捉贼?第五,希暮是我心爱的徒弟,却这般惨死,心都被挖去,这手段,分明是鬼门所为,但全宗上下,多日来并未发现分毫鬼门之人的踪迹,青羽,我想问你,他到底为谁所杀?是你协助鬼门之人入内,还是说?你自己本就是鬼门之人!”
众人悚然变色,饶是与青羽一同入门的几个外门弟子,素来知道青羽的为人,并不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但此刻一灵道长有理有据,不容反驳。
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同门,一边是教自己法术的长老,凌云宗众弟子两相为难。
此刻殿内长老及众弟子一齐望向青羽,都希望她能给个解释。
“我不相信叶姑娘会残害同门,一定有什么误会。”柳慕宇忽而道。
“不错,青羽不会做这样的事,望师叔师伯明察。”姜随亦道。
这些外门弟子,皆开口替青羽求情。
一灵道长面色一冷:“不是她那还有谁?那你们的意思——是我?”
“弟子不敢!”
“青羽姐姐,你快说呀!”陆蔚洇急道。
可青羽拿不出证据,也无法为自己辩驳,她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一灵长老都会将罪行栽赃在自己身上。
她看到了一灵道长眼神深处的那抹讥讽,以及唇角噙着的奸佞笑意。
好,既然如此,那我就杀了你为师兄偿命!
青羽眼中杀意骤显,迅速捻诀念咒,桃木剑倏得变长,充沛的灵光充盈在剑身上,她大喝一声道:“拿命来!”而后便举剑往一灵道长胸前刺去。
一灵道长立即拔剑迎战,只见你来我往,战了数十个回合后,两人已经来到殿外的空地上。
众弟子一时踌躇,不知该帮哪边。
一灵道长尽是杀招,手中长剑气势浑厚,四面八方地将青羽裹挟其中。
而青羽为了不伤到其他人,留了余地,直将一灵道长引到离众人稍远处,她才能尽情施展拳脚,举剑大开大阖,只见剑气如游龙一般向一灵道长袭来,他一时支撑不住,急急向后退去,呕出一口鲜血。
青羽并不停顿,剑气若有了灵魂一般,转了个方向,直直往一灵道长胸中刺去,眼看他即将殒命,一灵忽而大叫一声:“师兄!”
电光火石间,一宁道长纵身一跃,“锵”的一声拔出长剑,堪堪抵住那道险些夺去一灵性命的剑气。
一灵得了空,迅速往一旁侧身,捂住胸口,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他心惊不已——这青羽的法力强悍如斯,自己竟不是对手!
“你们可都看到了!”一灵道长恨恨咬牙,“这妖女法力在我之上,我哪里敢当她的师父?她趁弟子大选混入凌云宗,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却说这厢一宁道长抵住剑气,却也有些吃力,不住后退,一梦、一正和一清见状,便都上前助阵,终于破了剑气。
许多内门弟子见状,便也拔了剑随四位道长一起对战青羽。
若是单枪匹马,这其中任何一个都不是青羽的对手,但此刻多人齐攻,倒也暂时战了个平手。
忽而,青羽觉得身上袭来一阵剧痛,她还未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接连不断的痛感便已纷至而来,直如被人以乱石猛击在身体各个方位。
如此一来,她的动作开始稍显迟滞。一灵瞧出破绽,趁青羽不备,从她背后偷袭。
“小心!”陆蔚洇大喝一声,青羽侧身闪避,但左臂还是被一灵的长剑划了一道。
身上剧痛不减,长剑从四面八方刺来,青羽无心恋战,她一跃升空,扔出自己的桃木剑。
那桃木剑变得足有三丈来长,她居高临下地站在上面,眼神睥睨。众人攻势不减,只见青羽从袖中取出拂尘,大喝一声:“变!”
随着拂尘一扫而过,众人只觉一道清气如飓风一般直袭面门,几位道长尚且能支撑得住,其他弟子纷纷跌落在地,手中长剑四散。
“我一定会再回来杀你,替希暮师兄报仇。”
众人还想再追,但除了这句还在山谷中回荡的话语,哪里还有青羽的身影?
“师兄!”
“莫要追了!”一宁摆手,“没想到宗门中竟有这等人物,她还未使出全力,势必是大有来头,今日若是强追上去,我也没有把握。”
“师兄,是否要给四海八荒下清规令?”
一宁道长摇摇头:“不必了,先不要声张。而且——”他抬头望向远方,叹口气,“寻常之人见到了也擒不住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一灵道长心中一凛:“是,师兄。”
她究竟是什么人?柳慕宇望着白茫茫的天际,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复杂的、矛盾的情愫。
真的是她杀了希暮师兄吗?对!一定是他!她是个妖女!或者,就是魔界的女魔头!如若不然,他自己怎么可能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以致无法自拔对?对,他并非病了,而是因为这个妖女的妖法。可是,妖女还是魔女,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妖和人不能在一起吗?
“可是她杀了希暮师兄!”他不能控制的情绪被理智拉回了一点,又迅速被繁复的情绪包裹,“可是,或许她本就和希暮师兄有仇呢?这世上的对错,有时候并不能说清楚,父亲、兄长还有表哥,他们的手上都沾着血,难道他们都是坏人吗?”
他觉得自己着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发疯一般,脑子里整天都是叶青羽的身影,她越是对自己冷淡,他就越是想见她。
“表哥!表哥!”萧槿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怎么了?”
“无事。”柳慕宇回过神来。
“别人都走了。”萧槿努了努嘴。
柳慕宇朝四下一看,果然人群已然散开了去。
“你逃不过我的眼睛!”萧槿快行一步走到他面前,与他面对面站着,“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妖女,但她配不上你,她的家世、背景都不堪与你相配,而且现在她竟敢与正道为敌,必定为天下所不容。你未来是要接任金玉门的门主之位的,朝歌将军府的婉姐姐,还有大学士府的静姝姐姐,哪一个不比她好?”
“够了!我的事我自己清楚,与你无关!”
“好!我看你是着了那个妖女的道儿!我不管你了!”萧槿气汹汹地离开了。
柳慕宇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萧槿的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婚事,他来凌云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逃避婚事,可是三年期满后他就不能不做抉择了。
他御剑而起,往朝阳峰飞去,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浮现出叶青羽的面容。
她受伤了,伤得重吗?
以后……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