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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仙草朱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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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巨大的石洞内,若有似无的声音彷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浑厚、低沉,一时远、一时近,缭绕在青羽耳边。
她倏地站起身:“你是谁!?”
茫然四顾——这里只有光秃秃的石壁,倒立直竖宛如利剑一般的石柱,还有一滴一滴坠入潭中的水珠,除此之外,哪里有什么人影?
但那声音宛如魔音贯耳,久久不停……
突然,那声音止住了,有人缓缓开口道:“吾乃山神。”
青羽一听,唇角顿时勾出一抹笑:“你骗人!”
现在人间哪还有什么神?上古时期,神、仙、人、妖、魔、鬼混居在四海八荒,直到五千年前,天地异变,天不断升高,地不断下陷,以致天下大乱、纷争四起,六界死伤者甚众。经过三百年的大战之后才得以平息,自此之后,神居于三十三重天之上,而仙居于九重天之上。
这约莫是个招摇撞骗的妖!
那人却似怒了,声音震人耳膜:“小儿无知!”
青羽双手抱臂,好整以暇道:“你既是神,那为何不敢现身?”
话音刚落,一个三丈高的大石块笃然出现在青羽面前,他无鼻无眼无口,声音从腹中发出,沉如闷雷。
“你是人,为什么要与妖为伍?”
青羽一怔,极速后退几步。
石妖?她还是第一次见。
青羽敛了敛心神,回答道:“为何人便不能与妖为伍?”
“人是人,妖是妖!人妖有别,妖狡猾!恶毒!下贱!该死!”
青羽斜乜大石头一眼,语带讥讽:“恐怕你不是什么山神吧!神有悲悯之心,你没有,你是魔,还是妖?”
“杀了他!”石人不语,只恶狠狠地用手指着令狐渊。
“不杀。”青羽淡淡道。
石人一听,周身突然震颤不已,他发狂了。
只见他猛地挥舞手臂,抡起两个铁锤一样的巨大拳头,直向令狐渊面门袭去。
青羽心中一惊,立即拔剑往石人身上刺去。
刹那间,石人化为齑粉,瞬间不见了踪影。
青羽猛然惊醒,她转头四望,四周一片黑暗静谧,哪里有什么石人?
原是做了个梦。她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身上潮湿温热,已是被汗浸透了。
她指尖捻诀,口中念咒,岩洞内霎时间被灵光照亮,青羽凑近去看令狐渊,他还未醒,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之色。
刚将掌心触上额头,她被那温度吓了一跳:“你发烧了!”
青羽转身去寻刚才用过的那块布,拿到手中,却最终扔到了一边。
全是血污,根本不能再用了。
她低头用力在袍子上扯下一角,而后去水潭边浸湿,拧到半干,拿过来轻轻覆在令狐渊额上。
冰凉的布巾很快被体温焐热,她便取下,重新浸上冰凉的潭水,又覆在他额头。
如此反复了五六次,当她再次取下布巾时,腕间却是一热,已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紧紧握住。
“你醒了?”青羽轻声问。
令狐渊却不回她,双眼紧闭,嘴里含含糊糊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她将耳朵凑近。
“娘……”
青羽一愣,抬眼去看他。
只见他面色泛白,时不时轻颤一下,手中还紧紧拽着她的衣袖,看起来,分明是烧糊涂了。
令狐渊梦到了自己的娘亲,他已经十年未在梦里见过她了。
梦里的他刚满七岁,与娘亲二人住在青要山山脚下,那里长满了荀草。
夏天一到,大片大片的黄花开在原野,随风摇曳。他们的屋子隐在那片花海里,满是沁人的香气,娘亲的身子由远及近,影影绰绰。画面倏忽一闪而过,秋天来了,荀草结出了颗颗赤色的果实,宛如相思豆一般,随风浮动,在秋日的暖阳里微微晃动。
娘亲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总对着他温柔地笑,她教她拳脚功夫,总是那么的不厌其烦。
但是,他知道,她不开心——她的眉间隐着一抹散不开的哀愁。
每当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的时候,娘亲便会坐在窗前,眼神掠过山头,眺望着南方。
他没有玩伴,也不敢去附近的村子里找其他的小孩。记得很小的时候,多小他也记不清了,他跟一群孩童一起玩闹,不知是谁拿了家里的符纸,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身后三条妖尾已不可避免地露了出来。
“妖怪啊!”孩子们四散逃开。后来,只要他经过那里,一颗颗坚硬锋利的石子便朝他接连不断地砸过来,他发了狠,将那个叫他野种的小儿扑倒在地,他们一齐涌了上来,拳头砸在他的脸上,彷佛夏日狂风暴雨里落下的冰雹……
他再没去过那个村子。
后来他的玩伴是溪边的鱼、树上的鸟、草中的虫。他经常赤了脚在水里抓鱼,鱼儿翻腾,他好不容易抓住,却又从手中溜走,突然溅起溪中之水,落在他的身上脸上,他便似跟鱼儿嬉戏一般,笑着回头跟娘亲招手。
他在水中玩得太久,着了凉,像这般躺在床上,全身滚烫如铁,娘亲心疼地落泪,用手轻轻摸他面颊,将湿布敷在额间。
要是没去青丘,那该多好……
猛然间惊醒,四目相对,不见娘亲,而是青羽。
令狐渊眼中迷蒙脆弱的神色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平常。
“你醒了!”青羽忍不住眼睛一亮。
令狐渊支撑着坐起身,而后迷茫地望向青羽,看到她眼中亮晶晶的。
“你……怎么来了?”他问。
“先别管这么多,走,我带你出去!”说着便要将他扶起。
令狐渊摇了摇头。
“不能走?”青羽疑惑地看向他,又道,“那我背你。”
“不是,此处有进无出,有来无回。” 虽然青羽曲解了他的意思,但心中仍是划过一道暖流。
“什么意思?我刚从石道中进来不久,我们从那里出去便——”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青羽发现,刚才的那个石道,赫然变成一块完整的石壁,浑然天成似的。
她以为自己记错了,遂走到开阔处环顾四周,但仍旧一无所获。
那个石道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好似从来不存在一般。
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地方有些古怪。
一时找不到出口,青羽便在令狐渊身旁坐下,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来寻一样东西。”
“什么?”
“朱离草。”
“朱离草?你寻它做什么?”
“有用。”
“什么用?”
令狐渊没有回答。
青羽心中起疑:“它不是用来续命的吗?你——”说到此处,青羽顿住了,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你怎么了?”
令狐渊扑哧一笑,避开了她探究的眼神,也掩住了内心的波澜起伏:“你想到哪里去了?就是找来增加功力而已,我的内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增加功力?还有这种效果?”青羽小声嘟囔,“师父怎么没告诉我?”
“当然了,朱离草可是上古仙草,食之不仅延年益寿,也可令功力大涨。”
“可是,我听说朱离草在五千年前被九婴妖所毁,现在世上已经没有了。”
“找找碰碰运气,传说毕竟只是传说。”
只能碰碰运气。迟迟找不到腾蛇妖的所在,只剩三个月了……
令狐渊叹了口气,就算是一线生机,也总好过等死。
而且,不仅是他自己不想死,更不想——
他抬头望了青羽一眼,却没有将那句想说的话说出来。
“那朱离草呢?你没寻到?而且你好端端的寻朱离草,身上这伤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有妖怪?”
令狐渊摇了摇头:“没有妖怪。”他伸手往前一指,“看到那汪水潭了吗?朱离草就在里面。我在山中找了一天一夜,终于在这个山洞的入口处找见了。可朱离草是上古灵草,在我即将采摘之时竟拔地而起迅速躲入山洞之内,我一路跟随,到了这里。朱离草飘入水潭之内,我入水寻找,却被帝台石打伤。”
“帝台石?” 青羽蹙眉,“又那是什么?”
“帝台石便是帝台棋。上古时期,帝台上神常与众神在此地捡山石下棋,久而久之,这些山石便沾染了神仙灵气,能够抵御妖邪。我原以为帝台石已经在五千年前随着帝台神陨灭而消失了,竟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
“那么,帝台石究竟是因为要保护朱离草而攻击你,还是说,仅仅因为你是妖?还是,兼而有之?”
令狐渊摇头道:“不知。”
“这朱离草真的对你很重要?非拿不可?”青羽忽而开口,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想要在他眼中搜寻出些什么。
令狐渊缄默不语,终是点了点头。
神情似乎……有些许落寞,青羽注意到了。
她忽而想起在边春山,她在那块铜镜中看到的他的过去,那些拼命活着、拼命挣扎的过往。可是即便这样,即便他多努力,他的法力仍然不高。
所以,想要增加功力,想要摆脱那种因少时的折磨而带来的不安,她也能理解。
“不烧了!”她突然又将手心贴在他的额头,而后往水潭处看了一眼,说道,“我下去试试吧。”
令狐渊闻言一怔,抬起头来看她。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青羽见令狐渊直直地盯着自己,那双琥珀色的眼中映出自己的倒影,她心中忽而别扭起来,不好意思地将手拿开。
“咳……”令狐渊将视线移向别处,默了一会儿,他说,“等离开这里,我想办法解了你的蛊。”
找到了,她没法不感谢她,他从遥远的西荒海外将她挟持至中土,在她身上下蛊,她却反过来真心帮他。
没找到,他更应帮她解蛊,只剩下三个月……凭什么让她跟着自己去死?
青羽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斜眯着眼看他:“真的?”
“真的。”
“不许骗我。”
“当然。”
“你总算良心发现了。”青羽揶揄一句。
令狐渊被她逗笑了,他觉得她总有这种魔力,在他冰凉坚硬的内心被她融化几近感动的时候,她的思维总是跳跃得让他哭笑不得。
“喂,别担心了,”青羽在令狐渊身旁坐下,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他,眨眨眼道,“到时候,我和你再回凌云宗,去找腾蛇妖的内丹,怎么样?”
“为什么?解了蛊,你不是应该离我越远越好的吗?我可是天天听见你念叨。”令狐渊勾唇一笑。
“啊?这个嘛——”青羽小声嘟囔,“都怪这个情人蛊,说什么他都听见了——”
“我去帮你找朱离草。”青羽豁然站起身来,朝水潭走去。
“小心。”令狐渊忽而道。
青羽回过头,眼中绽出笑意,似星光落入清泉:“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