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降妖录》春熹月

81、帝台神石

　　从外看去不过三丈见方的水潭，里面却是另一番光景。

　　浓重的黑暗将神秘莫测的水下世界裹挟，灵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水草，也无鱼虾之类任何活物，这里像是一片死地。

　　光芒的边缘，墨色由浅入深，渐次融于混沌。

　　忽而，一道银光快如闪电，从她身旁迅速窜过。

　　青羽急转视线，只捕捉到一闪而逝的鱼尾。

　　身周空寂，她像是坠入了一座无极的深渊，望不到尽头，细小的尘埃在四面八方飘荡着。

　　时间被吸附进这默然无声的世界里……

　　潭边，令狐渊神色晦暗不明。自与青羽自从西陵城相遇至今，他深知她的个性——嘴硬心软，最看不得别人可怜。

　　帝台石是上神所用之物，浸染了神威，他是妖，近身不得。所以，他有意利用她这份善心。

　　他凝望着平静的潭水，心中正自挣扎，突然，平静无波的水面裂开一道漩涡，那漩涡愈转愈快，直到化作一个望不见底的巨大黑洞，彷佛妖兽张开的巨口，要将万物吞噬其中。

　　他心中一凛，未及思索便纵身跃下。

　　墨黑的深邃漩涡中猛然迸射出一道刺眼的银光，将他狠狠掼在身后的巨石上。

　　潭底，青羽正勉励前行。原本平静的水底却忽然开始流动，不到片刻，搅得潭水浑浊如泥沙，将她的灵光困在方寸之间。

　　就在这时，她的背脊猛然传来一阵钝痛。

　　“你怎么了？”青羽立即在心中发问。

　　“无妨……”令狐渊拭去唇边的血迹，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情人蛊，和青羽心意相通，何须以身犯险？

　　“水流起了变化，你先上来！”他道。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沉默。

　　他颓然地靠在石块上，仰首闭目，唇边溢出一丝自嘲的冷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捏紧了拳头。

　　心中的愧疚如涨潮的海水，渐渐地涌了上来，冲刷着他的包裹着一层硬壳的遍体鳞伤的内心。

　　有多少次，他拼命地努力，想摆脱这种如影随形的无力感，却总是被命运的巨掌摁进虚无的深渊。

　　他以为自己早已炼就了一副坚不可摧的盔甲，可是此刻的愧疚却将甲胄击穿，像是一把尖刺的利刃，笔直地插进他的心口，带出血淋淋的过往。

　　到头来，他没能摆脱命运沉重的枷锁，反而另一个人推向未知的险境。

　　他伸出手，想要在这黑暗和虚无中抓到些什么，却是徒劳无功。

　　若是青羽回不来，他要怎么办？

　　他们中了情人蛊，生死同命，他当然应该陪她一起死。

　　可是，这本不是她的劫难，是他的自私，将她拖入这道命运的巨渊。

　　内心的矛盾、挣扎、拉扯，给他的手脚上了镣铐和枷锁，让他困在一座没有门窗的牢笼里，永世不得解脱……

　　青羽被激烈奔涌的水流裹挟着，宛如一株无根的浮萍。她努力地想要稳住身形，却是白费力气。

　　混了万千尘埃的潭水宛如巨浪，顷刻间朝她整个人压了下来。

　　就在这时，五色光突然从头顶映下，顷刻间光芒大盛，将她周身照亮。

　　她心中不由一喜，不顾水流的冲击，循着那道光的方向，奋力向上方游去。

　　五彩斑斓，光华流转。但见五枚一寸大小的椭圆石子，分别散发出青、黄、绿、紫、橙五色光来。

　　石子莹润透亮，初看与往常石子无异，但细观之下便能发现其上几条隐隐约约的黑色纹路，像是有人描摹的淡漠山水画一般。

　　五颗帝台石紧紧贴着上方的石壁，环绕着其中的一株叶色赤红的仙草。

　　是朱离草！

　　只见草叶圆润繁复，层层铺展竟有五层，其中盛放着数朵鹅黄色的小花。

　　这朱离仙草倒长着，扎根在头顶的嶙峋的石壁里，花芯朝向青羽。

　　自己明明是从上方下到水里，此刻头顶反成了“地面”，那脚下的深渊又是何方？

　　难道——这里天地倒转？

　　青羽想不明白，但总算如愿找到了朱离仙草。

　　她伸手探向花茎，五色帝台石骤而大亮，缕缕光辉宛如利刃出鞘，一股凛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周身包裹。

　　她动弹不得，泰山压顶的恐惧感让她窒息，这力量她从未见过。

　　是神力！这里竟然有上古神明残留的神力！

　　面前的世界陷入一片茫茫的刺眼银白里，青羽的气息渐若游丝，她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

　　突然，识海中卷挟起了惊涛骇浪，车水马龙、飞沙走石、狂风骤雨，一切都是混乱而迅即的。

　　她捂住头，痛苦让她嘶吼出声，她的眼中是幽深如渊的墨蓝。

　　刺眼的银白渐渐裂开了一道缝隙，她的意识骤而变成空白。

　　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她像是变成了一缕游魂，飘飘荡荡，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

　　她似乎只剩了一双眼睛，果然，低头往下瞧了瞧，没有身子。

　　她飞去河边，想在水中看看自己的倒影，还是什么都没有，水中连孤零零的一双眼都没有，可是，她为什么能看见呢？

　　她死了吗？

　　变成了辽远山川中的一缕风、一粒尘、一丝雨，抑或是一抹云？

　　青羽又抬头朝上望去——

　　她看到了一座仙气缭绕、树木葱茏的大山。

　　山巅之上，有两人正在对弈，一人宽袍广袖，竹簪束发，清贵无双；一人锦服玄袍，长发披散，桀骜不驯。

　　他们手中，各执了五颜六色的帝台石。

　　忽而，一个身姿婀娜高挑的女子飞至二人身侧。她俯下身子，在那清贵无双的公子颊上落下一吻。

　　公子面上飞起红晕，伸出手，将那女子细腰一搂。

　　女子顺势跌入男子怀中，娇声轻呼间，玉臂已揽上了他的脖颈。

　　对面玄袍男子见状，笑骂出声，语气中却满是艳羡。

　　就在此时，那女子忽而转过头来。

　　眼尾狭长，妖冶绝伦。

　　竟然是——伏矢鬼母！

　　可此时的她，眸中流转出动人的华光，与印象中那个眼中透着死气的女子，判若两人。

　　青羽一阵惊愕，她还来不及思考，眼前的景象轰然碎裂。

　　漫天的风雪里，清贵无双的男子执剑，长发披散的男子握刀，两人目光如淬寒冰，瞬间厮杀在一起，兵刃相接之声响彻山巅……

　　画面又是一转，伏矢鬼母胸中插着一把长剑，血流汩汩而出，滴落在五色帝台石上，绽放如妖冶的彼岸花。

　　而刺她之人，正是那个清贵无双的男子。

　　烈焰冲天而起，漫山的朱离仙草在烈火中焚为灰烬……

　　最后，只见那宽袍广袖的男子失魂落魄，抱着已无气息的女子，在一片焦黑的废墟中枯坐……

　　青羽也像个游魂似的，四处飘荡着，眼前的画面光怪陆离，残缺而突兀。

　　她的身体越来越轻了，好像要真正的化作虚无，消散于天地之间……

　　忽而，那个长发披散的玄袍男子又出现了，他眼中墨蓝，笑容寥落。

　　青羽身如薄雾，悄然相随。

　　只见披发男子穿林过涧，终是在一片幽静的花林里止步，他笑着出声道：“云衍，别来无恙。”

　　正在用灵力滋养唯一一株朱离仙草的男子转过头来，他依然身着宽袍广袖，竹簪束发。

　　“九婴死了，你该放下执念了。”披发男子又道。

　　宽袍广袖的男子愣了一下，问道：“那你呢？”

　　“我也死了。”

　　“对，九婴和你，都死了……” 云衍面色苍白如纸，喃喃道，“你们，都是我杀的……” 他突然挥动广袖，神力排山倒海一般向四面八方奔涌而来。

　　青羽下意识躲避，但那神力宛如数丈高的海浪，风驰电掣般穿透了她的眼。

　　她竟未受任何伤害，对了，她是游魂，是混入天地间的一缕清风。

　　青羽再抬眼时，那支朱离仙草竟到了玄袍男子掌中。

　　“云衍，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