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臣》长荣鸾

85、兄妹

　　随后，一名青衫打扮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手持一卷绢帛，他走上前，朝高台躬身一礼，声音清朗却格外沉稳：“陛下，草民乃素雨楼闲散人士，几日前，得萧小将军所托，查了查一年前宫中无端走水一事，意外发了些事情。”

　　“萧家蒙冤前，麟德殿曾有数名宫人‘意外’在大火中丧命，此事众人大多以为是意外，但是，不巧那日有一名宫人福大，逃了出来，后来出宫……”

　　“陛下，您觉得，需要在下将那名宫人说的话在此刻念出来吗？”

　　闻言，周守稷与他身后的诸位大臣皆是一惊。

　　素雨楼，天底下最大的情报网，无论是皇族大臣，还是平民百姓，只有他们想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们不知道的。

　　从他们口中说出来的事情，只真不假。

　　将手中的牌位稳稳交在解相思手中，萧将声走上前，抬手接过那名青衫青年手中的绢帛，目光紧紧盯着高台之上的周守稷，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陛下，你想臣念出来吗？”

　　周守稷眸色骤然一凝，搭在护栏上的指节微微泛白。
　　这件事，他绝不能让萧将声说出来！

　　“传令下去！罪囚周瑜垵，判处斩首之刑，明日午时行刑！”电光火石间，他便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们不是要让周瑜垵不体面的死去吗？那遂了他们的愿便是。

　　听着耳旁传来大臣们的惊呼，他目光冷冷的看着底下的萧氏兄妹二人：“如此，你们满意了吗？”

　　“满意，当然满意。”萧将声笑了笑，可下一秒，他又道：“既然陛下如此体恤萧家，萧某自然也要献给陛下一份大礼。”
　　立时，便有两个粗夫打扮的人押着一名女子走了上来。

　　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周守稷眸光微颤，立在他身后的一位大臣更是忍不住吃惊开口：“这……这不是德妃娘娘吗？！”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落入湖中，惊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小将军还想做什么……”
　　“……”

　　一众嘈杂声中，德妃面色平静地走到前方，平静得仿佛她此刻只是闲来出宫游玩，而并非是以逃犯得身份被人押回来一般。

　　行至跟前，她甚至还有心思朝着高台之上的周守稷福身行礼：“拜见陛下。”

　　“萧小将军这是何意？”周守稷缓缓开口。

　　萧将声笑笑，抬起眼帘道：“陛下先前不是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处死周瑜垵有损皇家颜面吗？”

　　周守稷没有说话。

　　可下一秒，萧将声的一句话却将他整个人炸得外焦里嫩。

　　“可若他并非皇家血脉呢？”

　　萧将声声音不大，却正好能让高台前的人听个清楚。一时间，才刚刚安静下来的高台又响起了层层低语。

　　周守稷瞳孔骤缩，压下胸腔内那颗正在不断狂跳的心脏，再次开口时，语气里不免带上了几分焦躁：“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陛下您心里想的那个意思。”萧将声道：“周瑜垵，并非太上皇之子，而是，张明渊张将军与德妃之子！”

　　“而德妃，乃是张明渊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一语出，满座哗然。

　　周砚之也不免心一颤，虽然早就对此有了猜测，可当这件事真的被说出来时，还是难免有所波动，毕竟，实在过于惊世骇俗。

　　“这……这……”有老臣结巴了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静了一瞬，看着底下始终毫无动作的魏书，周守稷缓缓开口：“德妃魏氏，对萧将声所言，你可有什么要辩驳的？”

　　霎时，那些嘈杂的声音也尽数散去，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底下那个脊背停的笔直的人，生怕错过她说的一句话。

　　万众期待中，魏书抬起眼帘，朝高台望去，笑道：“不错，垵儿，的确是我与张明渊之子。”

　　一语落，众人又是一惊。
　　她竟然不反驳！竟然还真的是！

　　“陛下。”

　　就在这时，立在周守稷身侧的周砚之跪地，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好的宣纸，沉声道：“这是微臣近日的调查报告，微臣……经过调查，发现，罪囚周瑜垵身份的确存疑，并，极有可能不是皇族。”

　　周守稷接过那张宣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墨字，面色也逐渐沉了下去。

　　的确，上面所言，有理有据。
　　所以，周瑜垵他……真的不是皇族之人。

　　闭了闭眼，周守稷重新望向高台下，眸色沉沉：“来人，将德妃押入天牢，等候三司会审再行发落。”

　　立时，便有两个金吾卫快步跑向德妃，将她押了下去。

　　萧将声和解相思皱了皱眉头，却并未阻拦——德妃的反应，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解相思向萧将声那边挪了一步，低声问道：“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毕竟，按理来说，面对这样的事情，她该死不承认才对，最不济，也应该反驳，毕竟不承认，他们兄妹二人今日的行为，便会在周守稷心里留下一根刺，虽然不能救周瑜垵，但却能给他们两个添堵。

　　如此，何乐而不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干脆利落地承认了，甚至没有一丝反抗。

　　真是奇怪。

　　萧将声也是满心疑惑：“奇怪，但是不知道哪里奇怪。”

　　然而，看着德妃逐渐远去的身影，周砚之心中倒是有了个猜想——他怎么觉得，德妃的行为，像是在自毁和报复呢？

　　没等他深想，台下再次传来萧将声的声音：“陛下，既然周瑜垵并非皇室之人，那公开处刑，也不会有损皇家颜面，那……”

　　“你想说什么？”周守稷语气带上些冷意。

　　萧将声笑笑，面上一派温和，说出的话却大胆至极：“萧某想说，对于默许萧家被人构陷惨死一事，陛下有什么想说的？”

　　闻言，周守稷先是一怔，似乎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随后便是滔天的怒意。

　　他萧将声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竟敢如此逼迫他？！

　　“萧将声，你屡次犯上，可是要谋反？！”他声音冷的不像话，像淬了一层冰碴。

　　下一瞬，金吾卫从四面八方而出，将萧将声和解相思团团围住。闪着幽光的刀尖对着他们，仿佛只要周守稷开口，下一秒就会狠狠落在他们身上。

　　周守稷目光紧紧盯着台下的萧将声，等待他的回答。

　　可尽管四面八方尽是骇人的金吾卫，四面八方尽是百姓被吓哭的哭喊，萧将声和解相思面上却没有半分惧怕之意。

　　他们就这么直勾勾地望向高台，眼中尽是一往无前的眸光。亲人尽逝，他们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唯一能做的，便是替族人讨回公道！

　　“诸位百姓！”

　　解相思骤然出声，她高声道：“去岁初冬，我萧颜自戕在城门，是因萧家被冤，萧颜不愿落入奸人之手。”

　　“如今临近初夏，萧颜与兄长若是今日惨死在此，那便是因为陛下意图灭口，不愿承认自己的过错，不愿承认自己默许奸人残害忠臣！”

　　此言一出，许多人的记忆被拉回去岁那个初雪的夜晚，少女凄厉的呼声似乎又在耳旁响起……

　　事到如今，他们又怎么看不出来萧颜所言是真是假，一时间，所有人目光复杂地看向高台上那个明黄的身影。

　　默许，残害忠臣……
　　这样的君主，会是位好君主吗？

　　紧张的气氛一瞬间达到顶峰，就在周守稷被解相思激得就要下令杀人时，一道疲惫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稷儿！”

　　周守稷身形一僵，缓缓回头。

　　只见身后的群臣不知何时已经往两旁散开，以他为端点，从中露出一条道，而被周砚之扶着的，一身绛紫宫装的太皇太后，就站在道路的另一端，目光沉沉的看着他。

　　“稷儿。”太皇太后的声音缓和了些，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皇祖母。”周守稷微微躬身，连忙快步上前，走到太皇太后另一边扶住她。

　　在周砚之和周守稷的搀扶下，太皇太后一步步走到护栏旁，垂头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她在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静了一瞬，她缓缓开口：“萧家小子，萧家丫头。”

　　萧将声与解相思相视一眼，齐齐跪地叩首。

　　“萧将声，拜见太皇太后。”
　　“萧颜，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叹息一声：“起来吧。”

　　“谢太皇太后。”两人齐声。

　　目光扫过底下并肩而立的兄妹二人，又在他们手中捧着的牌位上停顿一瞬，太皇太后缓缓开口，语气分外郑重：“萧家之事，哀家已知晓，也对此感到羞愧，在此……”

　　“先对你们说声抱歉，萧家一事，是我周氏宗族对不起你们萧家。”

　　“皇祖母！”

　　没想到太皇太后会说这样的话，周砚之与周守稷瞳孔皆是猛地一缩，不过，前者只是惊讶，后者则是焦急。

　　太皇太后此言，无疑是承认了周守稷与昭文帝默许周瑜垵与德妃陷害萧家一事。

　　这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