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昭雪（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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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待周守稷开口，太皇太后便又郑重道：“大昭的子民们，默许奸人陷害萧家的人是太上皇，陛下今日所言所行，全因身为人子，想要维护父亲颜面，从而做出了错误的行为和决定。”
闻言，萧将声与解相思相视一眼，眉头双双蹙起——太皇太后此言，是要保陛下？
将默许萧家为奸人构陷一事推到快要归天的昭文帝一人身上，既能周守稷摘出去，又能借方才的事，帮他树立一个可歌可泣，宁愿被天下人骂，也要为护自己父亲的孝子形象。
倒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所以，接下来，就是要安抚好他们了是吗？
解相思抿了抿唇，抬起眼帘，不出意外的对上了太皇太后投下来的视线，其中，有愧，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果决和坚定，不容置疑，也不容反驳。
四周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连绵不绝，太皇太后却恍若未闻，只是继续分外郑重和平静地开口，声音清晰地压过了嘈杂：“萧家之冤，天地同悲。在此，我以武凛太皇太后的身份，对萧家一百三十二冤魂保证，即日起，重修萧氏宗祠，供奉萧氏族人牌位，享万世香火。并，建萧氏功德殿，令大昭子民，永世铭记萧氏功绩。”
“另，即日起，追封萧老将军为镇国王，萧氏子萧将声，承袭其王爵，异姓封王，裂土临州！享亲王双俸，见君不拜，剑履上殿！”
异姓王？！
短暂的死寂后，浪潮般的惊呼冲天而起。
大昭开国百余年，异姓不封王，这是铁律，而如今为了平息萧家之冤，竟然连祖制都打破了！
萧将声瞳孔骤缩，与解相思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与更深的沉重。
王爵……这已不是赏赐，反而是烫手的山芋，皇家的妥协，更是将他们架在火架上烤——恩宠至此，若他们再追究，那便是不识抬举了。
太皇太后的视线如同冷寒枷锁，沉沉压在兄妹二人身上。
她没有给兄妹二人思考的时间，再次开口，抛出一个让他们无法回绝的筹码——
“另，予镇国王主审萧家一案，凡涉事者，株连三族！”
闻言，萧将声与解相思同时呼吸一滞。
接受，则可以亲手斩杀仇人，为族人报仇，但从此，萧家再无退路，可若是不接，今日过后，天下人皆知，皇恩浩荡，是萧家人不识好歹……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哥……”解相思眼眶微红。
“哭什么。”萧将声好笑的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随后，转身面向高台，抬起眼帘，一撩衣袍，缓缓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臣……”他语气平静，声音传遍四方，“萧将声，谢太皇太后，陛下……恩典！”
身旁，解相思也随之跪下，声音清越却同样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决绝：“臣女，谢恩！”
至此，萧家冤案终于得以昭雪。
……
宫门前的万民已在那沉重的“谢恩”中渐渐散去，如同潮水散去，唯余震撼在心。
高台之上，微风渐起。
周守稷站在护栏旁，看着一刻钟前还挤满了人，此刻却空荡无比的宫门，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皇祖母。”
沉默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干涩。
“异姓王，主审权……这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吗？稷儿觉得，我们像是在天下人面前，被逼着这般做一样。”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和无力感，他皇帝的威严，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闻言，太皇太后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京城中的景色。
半晌，她开口。
“稷儿。”
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像是深潭的水：“你看那下面，现在空了，可方才，那里跪着的，站着的，是民心，你觉得，我们方才失去的是什么？是颜面吗？”
周砚之抿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没有得到回答，太皇太后却也不恼，只是轻轻摇头，随后缓缓转身，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帝王：“不，我们失去的，是大昭百姓对我们的信任。你知道，你父皇默许奸人陷害萧家，除了想要揪出朝中蛀虫，也是想借此削弱萧家兵权。”
“那时，时局未明。你父皇预备在削弱萧家后提拔张家，但他也没想到，张明渊会和德妃有勾结，甚至不惜设计陷害亲妹贤妃所出的六皇子。”
说到这，太皇太后沉沉的叹了口气，道：“而我大昭能担任主将之人却不多，张明渊倒台，萧老将军惨死，能让外敌思量犹豫的，我大昭唯萧将声一人。”
“所以……”
太后眸色一沉，“他萧将声不能退，而我们，也不能让外敌知道我们对萧将声态度恶劣，否则，一场战争避无可避。”
闻言，周守稷垂下眼，心中某个地方开始松动。
“稷儿。”太皇太后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守稷闻声抬眸。
“你父皇总是说你不像他，但哀家觉得，那么多个皇子里，就属你最像你父皇。”不知想到什么，太皇太后面上浮现出一丝浅淡至极的笑：“你父皇小时候也这个样子，明明内心敏感得要命，却总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久而久之，从而常常忽略了别的，更重要的事情。”
话音一转，她对着年轻的帝王温声道：“稷儿，你可知道，‘君’为何为君？”
“君？”
不明白为何话题会转变的这样快，周守稷有一瞬间的愣神，却还是快速将自幼从太傅那里学来的道出：“‘君’，上为‘尹’，下为‘口’。‘尹’者，象征治理，执掌，‘口’者，象征决策，教化，二者相合，便是‘执杖法令，统领万民’之意。”
“是吗？”太后笑了笑，“可若皇祖母说，‘君’字第一重意思，不是德，不是勤，更不是辨……”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重重敲在周守稷心上。
“‘君’字德第一重意思，是承。”
“承担江山之重，承担万民之望，更是承担……你和你父辈做出的每一个决定所带来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无论对错。”
“今日萧将声接过的王爵和权利，不是我们赏的，是我们本就要还的，是为你父皇，也是为我们周氏皇族，承担的罪与罚。”
闻言，周守稷浑身一颤，他猛地抬起眼帘，却直直撞入太皇太后眼中。
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记忆中那个大名鼎鼎的“武凛皇后”，传说中所向披靡的“武凛皇后”，也不知是在何时，眼中满是疲惫。
“你觉得屈辱？你觉得被逼？”太皇太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弄，“萧家一百三十二口被构陷惨死时，他们承受的，又是什么？”
“萧颜于城门绝望自戕时，承受的，又是什么？”
“萧将声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回到京城，第一个知道的消息，却是自己妹妹的死讯时，他承受的，又是什么？”
抬起手，太皇太后轻轻扶好周守稷微乱的旒冠，声音不轻不重，却正好能让他听到心里。
“你今日遭受的屈辱，才是你开始理解何为‘君’的第一步，从小到大，你一直是诸位皇子中最优秀的那一位，所以你总是比别的皇子多了几分傲气，但你父皇却更偏爱小四，因而稷儿你会偏执些，觉得你做的事情，不会错。”
闻言，周守稷长睫微颤，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其实谁也不知道，宫变那日，他是真的有些可惜，可惜父皇没有死在他最喜欢的那位皇子手下的。
他承认，他很偏执，所有对他不好的人，他都希望他们去死，同样，他也希望，他能成为一位无人敢置喙的君王。
“但是，稷儿，一位合格的君主，不是永远不犯错，而是要有勇气直面错误，并用尽一切办法，哪怕是折损自己的颜面，去弥补它，稳住这个江山社稷。”
话音一转，太后示意他望外望去，温声开口。
“就像今日，表面上看，我们皇族折了颜面，但是，从长远上看，我们稳固了民心，错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错不改。”
“御下之术千千万，与温顺家兽共处很简单，但，能与亲手放出的猛兽相处，甚至，再次驾驭他，让他心甘情愿的为你所用却是个挑战。”
“稷儿，这，才是你‘守稷’之路，真正的开始。”
周守稷心中猛跳。
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朝太皇太后深深躬身，抬起眼帘，语气格外坚定：“稷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皇祖母教诲。”
……
顺着人潮离开宫门，解相思与萧将声一同捧着手中的牌位，一步一步走回那被封禁的晋安侯府，他们曾经的家。
撕开封条，带着他们的亲人亡魂从正门踏入。
昔日一尘不染的供台早已落满了尘灰，看上去，有种莫名的酸涩。解相思与萧将声带人认认真真的将宗祠打扫了一番，忙碌了许久，才堪堪收拾好。
将手中牌位稳稳放在供台上，又恭恭敬敬地替各位族人上了炷香，解相思转头看向身侧的萧将声，道：“哥哥。”
“嗯？”萧将声转头，对上自家妹妹的眼睛。
“我……”解相思欲言又止，目光却止不住地往府外瞟，好似这一瞟，就能瞟见府门外那个自从宫门下离去，便一直跟着她的那个人一样。
看着自家妹妹这副模样，萧将声岂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只不过……他目光认真地盯着自家妹妹，问道：“非他不可？”
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自家妹妹嫁给周砚之的，毕竟，这一遭过后，周氏皇族对他们萧家必然是防备更重，萧颜嫁过去，他不放心。
“我……嗯。”顿了顿，解相思抬起眼帘，同样很认真的盯着自家哥哥，回道：“非他不嫁，哥哥，我很早就喜欢他了。”
“是吗？”
“是！”
看着解相思面上的紧张，萧将声不免失笑，抬手在解相思头上拍了两下，语气有些感叹：“那便去找他吧。”
顿了顿，他又重重地在解相思头上揉了两把，就在她忍不住准备反击时，头顶却传来了他浅浅的吸气声，只是一声，解相思便知道——是萧将声在哭。
“哥……”解相思有些无措。
忽然，她整个人被萧将声一把抱在怀中，头顶是他闷闷的声音。
“没事，哥只是觉得，有点舍不得罢了。”
“明明感觉，也没过多久，你就长这么大了，都可以嫁人了，记忆里，你还只是小小一只跟在我身后跑……”
“明明你也没多大，还死了一次。”
“颜颜。”
“哥哥是真的不舍得。”
听着萧将声越来越不稳的声线，解相思鼻尖一酸，眼眶一红，忍不住也想哭，同样抬手将自家哥哥紧紧抱住：“哥哥……”
兄妹俩就这么抱头痛哭了好一阵。
良久，两人才分开。
看着自家妹妹通红的眼眶，萧将声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替她捋了捋被他揉乱的发，轻轻地把她朝外推去。
“去吧。”
……
晋安侯府外。
周砚之就这么静静地在侯府前站着，目光紧紧盯着那两扇紧闭的大门，而一身轻装的苏豊和一身白衫的齐明画，就在不远处的茶摊看着在晋安侯府前当雕像的周砚之。
饮下一杯茶，苏豊悠闲地摇了摇扇子，朝身旁的人道：“诶，你说咱们大情种不会被抛弃了吧？”
闻言，齐明画转头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什么抛弃不抛弃的？多不吉利！
见人不答，苏豊也不恼，放下扇子，又端起茶盏饮起茶来，忽然，耳旁传来齐明画欣慰的声音——
“不会！”
苏豊：“……”
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苏豊朝身侧望去：“不是我说，你这回复的也太慢了吧？”
“啧。”
齐明画没有和他多说，只是将人的头往一处掰去，嫌弃道：“自己看。”
苏豊顺着他的力道望去，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眸逐渐睁大，眼底泛上与齐明画如出一辙的欣慰之色，甚是欣慰地开口。
“看来是没有被抛弃。”
而正在被这两人观察的解相思与周砚之则是相对而立，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对方许久，像是两尊塑像，彼此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
半晌，两人却又同时出声。
“你……”
“你……”
停顿一瞬，两人又同时开口，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扑哧——”
解相思忍不住笑了，抬眸看着面前的人，眼里快速闪过一丝笑意，“好，那就我先说，你要认真听哦。”
闻言，周砚之神色变得愈发认真。
只见身前的少女长睫微微颤动了两下，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坚定，却又带着些羞赧：“你……要不要和我去相国寺？”
霎时，周砚之只觉得四周一瞬间静了下来，万籁俱静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求之不得。”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昭雪（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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