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退线》谈景

36、像一小片海

　　三天了。

　　自那次缆车之行后，沈叙白再没出现在他面前过。

　　手机安静得出奇，没有约定，也没有解释。靳影心里有点疑惑，按照往常，周六日沈叙白会带他玩。

　　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更多时间投进手作店，忙起来就可以忽略掉心底那点失落。

　　周日午后，工作台上只剩下些边角料的海玻璃，尺寸形状都有些不太合适。

　　靳影决定亲手打磨出最后需要用的几片。

　　他打开砂轮，砂轮旋转起来带着嗡鸣声，溅起水珠。

　　靳影将一块深蓝色的海玻璃边缘轻轻抵上旋转的磨盘，“刺——”的一声，瞬间迸发出乳白色的浆沫，空气里弥漫海盐与石英被碾碎的气息。

　　玻璃的弧度在指尖下悄然改变，磨削声从粗糙的嘶鸣声逐渐转为细腻的嗡吟。

　　接着，他换上皮革抛轮，看着那道曲线在反复的摩擦中，褪去所有棱角，透出如玉石般温润的光泽，最终变成图纸上描绘的模样。

　　从设计草图到亲手打磨组装，终于在今天完成了。

　　这串风铃是用深浅不同的蓝色海玻璃片串成的，被素麻绳高低错落地系在深色的原木圆环下。

　　风吹过来时，那些玻璃片便轻轻磕碰，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像是把一小片海浪挂在檐下，随着风浅吟低唱。

　　靳影看着完成的作品，心里挺满意的。

　　“真漂亮啊，”老板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眼中满是真诚的赞赏，“这手艺，都可以直接放在我这里当展示品了，客人肯定喜欢。你手真巧。”

　　靳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害羞的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工作台的边缘。

　　他向来不擅长应对别人对他的夸赞。

　　靳影拎着精心包装的礼品袋，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心里盘算着想今天就把礼物送给沈叙白。

　　他掏出手机，带着一丝期待发了条消息：今天很忙吗？

　　消息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区格外清晰。

　　沈叙白正对着满屏的RTL代码和时序约束文件眉头紧锁，看到消息，苦笑着回复：唉，别提了。Werner来了，整个部门鸡飞狗跳的。

　　Werner是赛灵思总部来的首席架构师，以技术敏锐和对细节的苛求著称。他这次来主要是评审一个新项目的前端设计，沈叙白所在的团队首当其冲。

　　沈叙白：全体加班加点学习他的新架构理念，仿真验证都快跑不过来了。

　　虽然公司给了丰厚的加班补贴，也承诺等项目评审结束后给大家放个小长假，但沈叙白还是忍不住哀叹：我的双休啊，就这么泡汤了，身心俱疲。

　　靳影看着屏幕上弹出的长长抱怨，仿佛能看见沈叙白皱着眉、眼下带着淡淡青影的模样。

　　原来他这么忙，这么累。

　　靳影心里泛起一丝心疼：晚上还要忙到很晚吗？还有时间休息吗？

　　沈叙白扫了一眼日程表，晚上八点还有一个与Werner团队的关键会议，他需要准备一份关于当前模块功耗优化的数据分析报告。

　　沈叙白：没有

　　沈叙白：晚上有个重要的会，要跟Werner过数据。现在还有一堆仿真结果要整理，几个关键路径的时序还得再优化。

　　他想到那令人头大的建立时间违例和时钟域交叉问题，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靳影仿佛能感受到屏幕那端的压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么忙，晚饭怎么办？不吃了么？

　　沈叙白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快到饭点了，行政确实在张罗订餐，通常还会特意订好些的餐厅慰劳大家。

　　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他鬼使神差地把打好的“公司会订”几个字删了，换成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估计没空吃了，连点外卖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委屈]

　　消息发出去后，沈叙白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连自己也不太明白的期待。

　　靳影“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沈叙白听不见，他一时冲动，发了条消息：那我做点夜宵给你送过去吧？

　　看到这行字，沈叙白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心底那点模糊的期待化作一股暖流。

　　他故意逗靳影：你去哪儿做？还会做饭啊？可别把我毒死了。

　　靳影：酒店有共享厨房，可以借食材和餐具，也有打包盒。

　　他认真地解释完，顿了顿，竟破天荒地跟了一句调侃：瞧不起谁呢？等着尝尝我的手艺。

　　沈叙白看着这条带着点小挑衅的消息，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他觉得这样挺好，靳影在他面前似乎越来越放松了。

　　沈叙白：行啊。

　　他看了看会议预计结束的时间，接着打字：我大概十一点左右能回到公寓。你到时候打车到我楼下？我把地址发你。

　　靳影回复得很快：好

　　沈叙白笑着将公寓定位发了过去，原本被代码和会议填满的疲惫夜晚，忽然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重新聚焦在屏幕上那些复杂的逻辑电路上，感觉连调试代码都似乎有了点儿动力。

　　行政人员推着餐车分发晚餐时，秦言看沈叙白还钉在工位前对着屏幕上的波形图皱眉，便顺手帮他拿了一份，放在他桌角。

　　“喂，放桌上了，懒死你算了，饭都得人递到手上。”

　　沈叙白破天荒地没回嘴，只是摇了摇头，“你吃吧，我不饿。”顿了顿，他嘴角控制不住的笑了笑，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声音说：“我等会儿有夜宵。”

　　秦言正掰开一次性筷子，闻言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点个外卖而已，至于这么嘚瑟吗？”

　　“不是外卖，”沈叙白纠正道：“是亲手做的。”

　　“谁的外卖不是店家亲手做的？”秦言下意识反驳，话一出口，才咂摸出点味儿来。

　　他抬眼仔细瞅了瞅沈叙白，只见对方眼角蕴着点藏不住的笑意，跟平时被代码虐得生无可恋的模样判若两人。

　　秦言脑子一转，顿时恍然大悟，拖长了音调“哦——”了一声，笑得贼兮兮的：“我说呢……原来要给你送温暖的人就你之前躲着的那位啊？”

　　沈叙白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僵住，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热，他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秦言一下，笑骂道：“滚蛋！什么躲不躲的，别胡说八道！”

　　秦言看着他这欲盖弥彰的反应，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端着饭盒一边走一边啧啧有声：“行行行，我胡说，您老慢慢等您的爱心夜宵吧！”

　　沈叙白看着秦言走开的背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上一行行复杂的代码，却发现心思有点难以集中。

　　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脑海里浮现出靳影说要给他做夜宵时，那句带着点小得意的“瞧不起谁呢”。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在隐隐期待着夜晚的来临。

　　这种陌生的、因一个人而产生的雀跃和等待，让沈叙白心里有点发慌，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所以他下意识否认秦言的调侃，却无法解释。

　　会议在晚上准时开始，全英文进行，Werner的中文水平仅限于几句问候，因此整个交流环境自然而然地切换成了英语。

　　沈叙白空腹作战，胃里空空，思绪却时不时飘向靳影承诺的夜宵，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因为很快就要轮到他分享了。

　　轮到沈叙白时，他走到前面，流畅地介绍起他负责的模块的RTL设计思路，重点解释了如何通过优化状态机编码和流水线结构来降低功耗，同时确保在苛刻的时序约束下满足性能要求。

　　他展示了仿真波形和综合后的面积报告，应对Werner几个尖锐的技术提问也算得体。

　　汇报一结束，沈叙白心里那块大石头仿佛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即将见到靳影的雀跃，会议室里后续的讨论声他都没怎么听，心早就不在公司了。

　　会议一结束，他抓起笔记本就想开溜，却被Werner温和地叫住：“沈工，请留步片刻。”

　　沈叙白只得按捺住心急，看着同事们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他和Werner。

　　Werner优雅地交叠着双腿，笑容和煦，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沈工，”Werner语调从容，“恕我冒昧，你和靳影……是很好的朋友？”

　　他的问话方式很直接，目光看似随意，却让沈叙白感到一种微妙的压力，仿佛在评估什么。

　　沈叙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故意说的很亲密，用一种强调般的语气回答：“是的，Werner老师。我们认识九年了，是非常好的朋友。”说完感觉有点夸张，可一想自己本来就是，又立马理直气壮了起来。

　　Werner听了这话，看沈叙白的反应，心里有了底，他笑了笑。

　　“原来如此，深厚的友谊令我羡慕。”

　　他话锋一转：“既然你们这么熟悉，想必你有他的联系方式，不知是否方便给我？”

　　沈叙白顿时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他不想给，可话都说成这样了，现在跟Werner说他没有靳影的联系方式，谁会信。

　　沈叙白迎着Werner那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的目光，硬着头皮说：“Werner老师，很抱歉，联系方式属于个人隐私，未经靳影同意，我不太方便直接提供。”

　　沈叙白觉得他这话说的天衣无缝，Werner就应该不好意思，知难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