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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企鹅 ...

  •   冬天黑得早,天色也比夏天的要黑,浓墨似的,里屋的光一照出去都逃不过被吞噬的命运,唯有几束意外幸运地被阳台玻璃折了回来。蒋随将行李拖到了玄关处,去机场也要半个小时,他得提前预留足够的时间,免得出现什么错漏。

      随手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蒋随看了眼亮处,加快动作放好行李就趿拉着拖鞋回到顶光下,弓身捞起手机看了眼来电,接通。
      “妈。”
      “嗯,明天早上七点的票。”
      “刚好多空出点时间,免得出什么差错。”
      “不了,不想见。”
      “出去国外也是一个人待着,算了。”
      “嗯,你们忙就好。”
      “嗯,晚安。”
      电话挂断,蒋随抿了下唇,接着嘴角轻扯了下,像是在嘲讽,那家子人么?他们算哪门子的家人?
      他至今都记得他那些所谓的“家里人”嘴脸是有多么的恶毒。明明是一个家族里的出来的,他们那些人是家人,他们这家就不是是么?落魄的时候谁都恨不得冲上来抽筋拔骨饮尽最后一口血,现在有点起色了就装作失忆上来巴结?多好的事,可惜他的记忆力好,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爸妈怎么处理他干涉不着,他不需要管这些,他也不会管。

      蒋随长手长脚伸展着瘫在沙发上,反手挡住顶上落下来的刺眼白光,客厅冷,寒气蔓延上来扎上脚踝,丝丝缕缕往骨缝里钻。
      这里可真冷啊,他想,她那里是不是更冷……
      手背压着的眼皮动了动,他想,应该不会,她怕冷,却总能在临宜待很久。她说临宜的雪很温柔,它常常铺天盖地而来,却只薄薄地落在肩上告诉你它在,她说雪很轻很轻。

      次日下午,林中夏算着大概的点往民宿走,刚进门坐下,身后刚被她掀起的布帘再次被人掀开。
      他身上落着和她一样的雪,寒酥似的,只是她穿得厚实,里边的体温烘不到外处,毛巾轻轻一拍就落了,更多的直接沾在棉料上湿了毛巾。

      “你怎么不穿多点?”林中夏蹙了下眉,走近拿着毛巾就往他肩上擦,但只是吸了点水,雪已经融完渗进衣服里了。
      “我以为不是很冷。”
      林中夏都不知道自己心里翻了多少个白眼了,“大哥,这地会下雪欸,难道会很暖和吗?”
      “我觉得挺暖和的。”
      “我看你冻傻了。带上行李,跟我来。”
      前台的人想过来帮忙,蒋随婉拒了,自己提着行李跟在林中夏后面,很安静,也没说什么话,落在林中夏眼里他俨然一副冻傻了的样子,她转回头补了一枪,“你怎么那么能?”

      蒋随仰头,她站得比他高,这个角度看倒是新奇。
      “你有没有带到别的厚衣服?”林中夏直接问。

      懵懵地看着她的人眼睛弯了一下,迎着楼梯转台温亮的光,一星一星的,看着就特别好欺负,他点了点头,“带了。”
      “哦。”林中夏别扭了下,硬梆梆地抛下一句走了,转个弯就开了一个房门。
      门被她大喇喇地敞开着,没等他到她就先走了进去。

      房间上午刚被打扫过,全新的被套枕套,开着暖气,小桌上一个家居型加湿器正静音工作着,往外吐着水雾。
      林中夏从衣柜抽屉里扒拉出一只吹风机插上,扭头招呼拖着行李进来的蒋随,“把衣服脱了,待会拿下去让别人帮忙烘干。你要不先过来吹头发?”
      “好。”
      “鉴于你对味道比较挑,我就没让他们给你加香薰,你到时候想闻什么味道的就自己下去说。”
      “哦。”
      “你能不能来点语气词之外的词?”
      “老大真好。”
      “少拍马屁。”林中夏偏了下头,虽然她是爱听。
      “还好老大记得吹风机的位置,不然我现在已经冷死了。”蒋随脱了外套搭在门边椅子上,近身过来拿走了她手里的吹风机,说得无比真诚。拇指轻轻一推开关,呼呼吹出的全是暖洋洋的风,从脖颈处吹上去,暖得人昏昏欲睡。

      林中夏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抱着方枕头歪着头,藤椅的设计完全吻合人的身体曲线,加铺了层软垫子,半躺着别提多舒服了。早知道就不那么早起床了,搞得她现在昏昏欲睡,她想着,眼睛半阖着,视线落在旁边吹着头发的人身上。
      几乎是半背对着她,头发沾了雪的缘故,显得更加黑了,他的发质一直很好,她在想抓发梢应该会觉得扎手。
      思维发散着人就愈发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嗷了声,声音很小很低,是刻意收敛过的。

      原本那个背对着她的人转了身,“困了?”
      “冬天正是冬眠的好时候。”林中夏闭上眼睛。

      吹风机的声音嗡嗡的,没一会儿就越听越远,她没睡实,声音消失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声音消失了很久。人拧了一下从半睡半醒里挣出来,“蒋随?”
      “我在。”
      “你吃饭了没?”这句话出得奇怪,一听就知道人快要睡过去了,半撑起头好像是在等他回应,也好像是在等她自己回神。
      “没。”
      “去镇上吗?”
      “好。”
      人抱着方枕又闭上了眼睛,须臾伸手往空中捞了下准备坐起,他扣住她的腕子轻轻一拉,手松开人就坐起来了,只是背还弯着低头抱着枕头。

      “怎么这么困?”
      “本来不困的,是这间房间太好睡了。”人睁开了眼扭了个面看着他,脸压在浅色枕头上,微微下陷。
      “那你睡会。”
      “不了,睡太多晚上睡不着。”林中夏拍了拍脸,视线慢半拍落在他脸上迟迟不移走,片刻过后眼珠子一转落回他身后的白墙上。

      这间房是简约风,灯是嵌入式的,没有那么多明暗对比的光影效果,不扎眼也不起眼,整间房间就是很柔和的亮堂。摆设简单,不杂不乱,也不会显得过分空旷。
      “你房间挑得好。”林中夏直起身,像是怕自己再坐会儿又会无意识睡过去一样,人抱着枕头站了起来。

      进门换了一次性拖鞋,手套也解下搁在桌上,可这一点也不觉得冷。伸手拉开阳台窗帘,午后的白光瞬间照了进来与室内的黄调中和。
      落地设计,阳台门设在背风的一处,隔着玻璃观景或者直接走出阳台接雪花全看他喜欢。
      林中夏打开阳台门出去了,蒋随隔着玻璃看了她好一会儿也跟着出去。

      “你这能看见我的房间欸。”
      “你房间在哪?”
      “就在那。”林中夏伸手指了指旁边一栋建筑风格类似的小阁楼,她指的房间和他的也不过一条宽大路的距离。
      “还挺近。”蒋随说。
      “确实。”林中夏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有个动漫忘记叫啥了,里边的反派一根绳一扔一挂,呲溜一下就能滑过去了。”
      蒋随看她兴致勃勃地示范拉勾绑结,人腾一下从这边假装被拉扯到了那边玻璃围栏。
      “嘶,真冷。”林中夏缩回手,刚刚那一撑直接与冻了不知道多少天的玻璃栏杆亲密接触,掌心一道凉。
      “你这反派还没行动呢就冻成这样。”蒋随笑了声,听她咕哝了句“我要进去戴手套”就进门去了。他就站着,看了眼她撑着的地方,玻璃完全没有阻隔视线,她和他的阳台几乎并行着。

      刚刚下车时雪明明还在下,此时已经停了,天地间很干净,远处的山不高,蒙了片雪,遮不住原来的青黛色。村落,屋顶,树杈间都覆着层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折了几道入人眼,光盯着也不会觉得眼睛疼,反而脑子里绷着的神经都松懈了。果然和她说的一样,临宜的雪很温柔。

      “蒋随快进来,带你去镇上吃饭。”林中夏敲了敲玻璃。
      “来了。”蒋随进屋关了阳台门,换上一件新的外套跟在她脚后出去。

      “曼姨,帮忙烘件衣服呗。”下了楼,林中夏钻进了前台后边的办公室。
      “放椅子上就行,待会儿就烘。”
      “好嘞谢谢,我回头自己来拿。”
      “行,出去玩呀?”
      “对。”
      “穿多点,别冻着啰。”
      “我再穿就得成粽子了,”林中夏摊开手转了圈,逗得曼姨乐了。
      “去吧去吧。”
      “那我走了,拜拜。”林中夏挥挥手。
      “拜拜。”

      林中夏出门就看见了倚在前台旁的人,没跟着进来,也没看手机,就站在不远处等着。这个点的客人要不就是在屋里补觉,要不就是出去玩了,小堂里就他一个。跟刚刚在阳台给她的感觉差不多,站着站着就放松了,可放松着放松着,就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好像什么也不用说。

      “蒋随,走了。”林中夏蹦了过去拍了他的肩,“吃粥吃饭?”
      她也没给他选,自顾自地说,“喝粥吧,喝完就暖和了。”
      “好。”蒋随掀开帘子让她先出。
      “我带你去吃最正宗的那家,几十年的老口碑,超级、无敌、美味。”她转回头。
      “这么高评价?”
      “那是,一般人我还不愿意告诉呢,就怕轮到我的时候渣渣都没了。”
      “你好坏。”蒋随笑了,上前一步走近,落后她半只鞋子的距离。
      “谢谢,跟着老大有肉吃。”林中夏昂头傲娇了下。
      她往后撤了小步,两人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排。
      “嗯,以后跟着老大混。”

      她穿的外套颜色浅,和旁边雪的白不同,透着和和的绿,像雪天里新生的嫩芽,有点透,却满是向上的勃勃生机。
      “看!是不是很像企鹅?”
      人又开始搞怪了,斜斜抻着两只手模仿企鹅的鳍状肢,左脚抬起人往□□,右脚抬起人往□□,一颠一扭的,因着衣服厚,走起来真像只憨态可掬的企鹅。

      “你看着像企鹅转世了。”蒋随笑着说。
      “噢,那就是像了,我教你。”
      “我不要。”蒋随拒绝。
      “不行,你要,老大传点功法给你。”林中夏软硬兼施,没玩够一样抓上了他的手臂,“你抻直,企鹅这里好像不会屈。”
      蒋随半推半就,倒也没真反抗,就着她的手,两人走一会停一会,她戴着手套,他穿得厚,明明隔得很远,又好像什么都没隔。

      “你不行呀,屁股可以撅一下,哪只企鹅的腿能弯成这样?”
      “我不会。”

      林中夏:“你有偶像包袱。”
      “我没有。”
      “没有你就听我的。”
      “……”

      林中夏再示范了遍,蒋随跟着再学了遍,撅屁股是不可能的,板着手板着脚,林中夏气急败坏:“你不是企鹅,你个企鹅僵尸!”
      “企鹅僵尸算半个企鹅。”蒋随嘴硬。
      林中夏咣咣给了他两拳,隔着衣服,棉花拳头似的,力量全被外套分散了。
      两人回归了正常走路姿势,现在路上人开始多了。

      他偏头,“你刚刚是不是想讹我?”
      林中夏鞋子一抬一踢,路上的石子咕噜地滚回了路边泥里,惊了点小灌木杈上的雪,扑簌一盖就消了踪迹。

      “我哪讹你了?”林中夏打死都不认,“我是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人吗?”
      “你是。”
      她承认她是心血来潮,但她想起这点的时候她已经癫完了。“总不能我一个人走是不是,老大的威武形象还是要保持的。”
      “所以?”
      “所以我干了什么蠢事你都得同款来一遍,谁也别想笑谁。哈哈哈,刚刚我看见了。”林中夏邪恶到底,装都不装了,跳起来半挂在他脖子上笑。

      蒋随的身子被迫拉弯,旁边的人笑得张扬,见眉不见眼,耳边全是她的笑声,软软的一团挂在一边,光扒拉着他,路也不看。
      他伸手借着厚衣服揽住她往上提了提。

      “你干嘛?”人还笑着。
      “解放我的脖子。”
      林中夏笑抽了,噎噎地哦了声,手移开了他的脖子转为扒拉着肩,用力往上屈起膝盖,脚彻底远离了地面,差点带着蒋随往灌木丛里倒。
      蒋随心一惊立马反方向拉,另一只手也围了上去,她人向来没心没肺的。
      人没倒,带着他歪向一边又被他拉正,脚趁机踩实,“哈哈哈哈哈。”

      “好玩吗?”
      “好玩。”林中夏松了手半屈着身笑,“你知道吗?你刚刚像个机器人。卡,卡,卡。”
      林中夏模仿了下,手跟着一卡一卡的,眼睛里映满雪光,细细碎碎的,很亮很闪。她好像天生就不会被外界定义一样,好面子却不怕丢脸,生性洒脱又自由。
      蒋随站在一边看着她笑,像是快乐被传染了,他弓了下身也跟着她笑。
      林中夏抬起眼看他,“你快蹲下。”
      “干什么?”蒋随蹲到了她旁边,一只手搭在偏高的膝盖上,林中夏转了个方向拿他挡住自己的头。
      “刚刚路上有好几个人看过来,我社死。”
      “所以呢?”
      “一起社死。”人话音刚落又补了句,手指比了个八,声音压低,“我认真考虑过了,我成功的几率有八成。”
      “那我呢?”
      “你牺牲一下。”

      “不行。”蒋随抓住她一根手指。
      林中夏蹲着声音低,他靠近耷着头听她讲,落在路人眼里就是俩傻狍子蹲在路边,旁边雪景那么美不看,光在那冻着也不知道在叽里咕噜琢磨些什么。
      没人靠过去那边的路,像是自动空出了那两团人,路人心里想着还好这条路车不能开进来,不然他俩就是在张口喝车尾气,不消半天就能免费喝饱。

      “好了,就这样,我喊三二一就跑。有问题吗?”
      “没有。”
      路人打量的目光几乎要将她洞穿了,她怎么就向着马路呢?一不留神就对上一个,一不留神就又对上一个。
      林中夏把自己几乎埋在蒋随衣服上的脑袋往外伸了点。

      人少,良机。
      “跑!”林中夏起身溜了半步,想起漏了什么似的回头拉上蒋随的手,她看了眼他有点发愣的表情,有些丢人又有点懊恼地说:“忘记三二一了。赶紧的。”

      手扯了扯,步子迈大,她在前,他在后,空中的手相连。他回神下意识收手握紧了点,前面的人可能以为他刚起步跟不上,反手拽紧扣住。
      风在耳边刮,随着速度的加快充斥了整个耳朵,周围的声音淡去了,迎着阳光的雪地里跑着两个人,女孩看着路,男孩看着她,两人身高腿长,不一会儿就跑出了这条路拐了个弯。

      撩着他脸的发丝停了,林中夏松开手喘着气,“我的错,忘记喊了。”
      “嗯,你下次记得喊。”不记得就回头拉上。
      “哦。”
      “为什么要跑?”
      “因为村子不大啊,我再住两周就能成本地人了。”林中夏夸张道,接着拍了拍胸脯,“我出去的形象可是个乖巧的,疯疯癫癫的我还混不混了。我跟你讲啊,那条路两边全是哪个叔叔婶婶开的,一瞅一个准。”

      “你是黑芝麻汤圆。”
      “我不是,我是百变马丁。”
      “……”
      “好了,现在带你去吃粥。”林中夏掏出手机看了下点,“正好有辆车差不多到了。咱俩真走运。”
      “我还以为你要饿扁我。”
      “一边去,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
      “那待会我喝肉粥你喝白粥。”
      “不要。”

      两人推推搡搡地上了车,公交车比较小,后门有人下,座位却还是不多。这种车定点来,主要是搭载一些本地人和过来游玩的旅客,以镇上为中心连着周边好几个村子。
      林中夏拉了蒋随一把,把他往靠窗的那个位置一塞,自己也跟着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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