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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福袋 ...

  •   在临宜的日子过得很慢,晚上不调闹钟,不拉窗帘,第二天你就可以享受外面渐亮天光的叫醒服务,伴着朝阳和雪,不扎眼,舒服地再卷着被子打个盹。
      以前的时间溜得太快,在学校静静地发呆都是一种浪费和奢侈,来了临宜才发现,停驻从来不是虚度的代名词。

      林中夏这两天都忙,微信发过去好半天都没回,偶尔空下来了就解释说要帮忙准备年货。
      原本商量好不专门去拜访外婆,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在小堂碰见了,一听他没安排就拽去了串门。老人家热心肠,逮着谁看着顺眼就对他好。他们很好,只是他怕他陷进去出不来,更何况他们本来非亲非故的,要说有多亲近也没有。

      那天晚上林中夏还专门打电话给他说“外婆说大家都喜欢你呢,长得好,学习好,懂礼貌,是块好料子。就是邀请吃饭不肯过来。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今晚的菜真的很香很香。”
      对面的人笑着吧啦吧啦讲她听来的八卦,他想,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肯定是她编的,哪个老人家能蹦出那么一连串成语不带停?

      蒋随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以为她掩藏得很好。他敢保证,要是他敢糟蹋掉她的惊喜,就算是他生日也得提头去见,霸道不讲道理,皇帝爆改土匪。

      农历二十七这天,蒋随习惯性趿拉着鞋出了阳台,昨晚纷纷扬扬下了一夜雪,天刚开亮倒停了,像是催他快点起床一样。
      蒋父邓母昨晚提前发了祝福,可能是最近实在太忙,就怕自己忙过头忘了所以才选择提前说,在他意料之内。

      撑上栏杆时手的第一感觉就是凉,他没松开反而更握紧了点,掌心处的冷很清晰,透过掌骨,冰得他头脑清醒,细细感受着。
      门被人敲了两下,他转过身进了屋里去开门,门关上了,不是她,是店里的曼姐问他需不需要加点新到的香薰。
      他说,不用了,谢谢。
      门关上了,人却没急着走,猫候耗子一样直接靠在了门旁的墙边。手机显示的时间跳转了下,门再次被敲响,也是两下,带着点昂扬。

      “你会瞬移呢,开那么快?”林中夏手还没垂实呢,紧闭的门就被打开了,差点吓得她弹跳出去。
      “刚好在门边。”蒋随顿了秒,似乎是被她吓到了,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没几步路。”
      “哦。”林中夏钻了进来。
      门关上。
      “来早了吗?”她问。
      “没有,已经醒了,很久了。”后面的声音有点弱,和哼出的气音差不多。

      林中夏隐隐有些兴奋,也不管他后面说的那几个字听不听得见了,脚垂在躺椅边上一颠一颠的,鞋尖碰到地板,发出一阵“哒、哒、哒”有规律的轻响。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蒋随。”她停他也停。
      然后他听见她说,“生日快乐,蒋随。”

      外边有雪从屋檐落下,俯地瞬间遮掩了他错乱的心跳声。
      他抿了下唇,偏开视线想看自己的裤腿,看不到,有点无措。她坐在旁边耐心地等了他两秒。
      “你睡得好吗?”他抬起眼看她。
      “我睡得很好。”林中夏皱了下眉,他这反应不对吧。
      “谢谢。”他说。
      她只当他是回应她的那句生日快乐,一把凑近说,“出门找礼物吗?今年的不一样哦。”
      “好。”他应道。

      其实他不看重生日,毕竟那只是一年里很普通的一天,他也只是那天里面很普通的一个。
      但,那全是他自己用来麻痹自己的,他很在意,他知道她会来,但他就是骗自己说她不会来,他一边反抗着一边期待着,现在她来了,霸道地以为只要她来得够早就能切断他的胡思乱想,可是,他已经想了很久了。

      她每次都会给他期待,而他每次也都在期待,无一例外。
      虽然这并不只是他有。
      蒋随捏着那张手绘的藏宝图出了门,林中夏跟在他旁边,还大言不惭地说以防他走丢了。图上线路歪歪扭扭指向下一个线索,收集一个就离礼物近一点。她把它们藏在了各个角落,可能出现在小堂的前台边,可能出现在路边哪棵灌木的杈子上,可能出现在哪个小店里,她好像把她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不让他轻易找到,又让他顺利地通关。

      原本设计了最多一个半钟的路线走了两个小时不止,他走得慢,她也跟着走得慢。
      “耶,恭喜拳拳超人蒋通关成功。”林中夏停在一个小店门口,没等他应答就迫不及待地拉了他进去。

      店内整洁,暖光照着两张小桌,随意摆着几只高脚凳,旁边的橱柜很高,实木挑着各种丝线,粗细从发丝到灯芯粗细不等,颜色浓郁,很厚重。看着就像某种传统民饰铺子,没有一丝现代文创的沾染。
      人进到里面手就撒开了,走了几步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返回头扯着他的袖子到了吧台旁。

      “奶奶!”林中夏昂着头左右撇了一下寻着她口中的奶奶,两臂压在实木吧台上。
      “不应该啊……”她咕哝了声。

      橱柜旁的小布帘被掀开,入目是花白的头发,很仔细地盘着,插了根和她相般的木簪子,脊背微微佝偻,许是上了年纪,走路有点慢,未曾抬头,直至走到前边来才看见他们。
      俩小孩一个黑一个白,一个朝她礼貌颔首,相比之下,另一个就衬得活泼了点,整家店里就她一个浅色,一眼就能瞅见。

      “欸来啦来啦。”奶奶有她独特的打招呼方式,矮矮地挥了挥手。“等下哈,就给你拿。”
      “欸好,谢谢奶奶。”林中夏笑得乖巧,老人家低头扒拉柜台,柜门有点年代了,发出“咿呀”一声。
      老人家又开关了下小柜门,这次关节锁摩擦的声音更加明显了,低声自言自语,“这小门又得上油了,记得记得。”
      林中夏歪肩怼了旁边的蒋随一下,他偏头看她,只看见半张侧脸,雪腮因着笑鼓起一小团,怪不得顾姨很喜欢捏捏她。
      她没看他,伸手脱了手套放一边,指腹上下敲击桌面,打键盘似的,只是没有发出声音。

      “是这个吧。”老人家变高了,应该是踩上了垫块,但还是比站直扒拉过去的林中夏要矮点。
      “对的对的。”林中夏抓起那只福袋点了点头。“奶奶您还记得我呀?”
      “诶呦,奶奶记忆力好着呢。”老人家笑呵了下,声音有点脱水的哑,手指微屈扶着红木托盘边,比繁复花纹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经历了岁月镌刻的手,干瘪,有点斑,像饱经风霜的树皮。“这个年纪来我这的就你一个,忘不了。”
      林中夏笑了下,道了声谢就拉着蒋随坐在了旁边的高脚凳,踩着横杠屈着膝盖,他习惯性在她对面坐下。

      “礼物,看看。”林中夏示意他张开手,掌心一沉,福袋就落进了他的手里,不重,但份量实实的。
      绸布的质量很好,除了绣着花纹的地方有点粗糙外,大部分质感就是水滑水滑的。

      “这是我们临宜的传统,祈福用的,大人一般会给小孩子备上这个。”林中夏眨巴了下眼睛,外面的雪反着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折进来,落了她一脸,从眉尾处斜切过张张合合的嘴,半明半暗。
      可能是铺面小显窄,可能是门小外边的光透不进来,也可能是室内的光还不够亮,那道细小的光线明明微乎其微却怎么也忽视不了。他听见她说,“你是第一次来临宜,算入乡随俗了,小孩子有的你也得有。”

      指腹滑过粗糙,触感明显,针线很密,摸过去根根分明。
      他动了下,“你缝的?”
      “那不能。”
      “也是。”人嘴唇抿了下,点了点头,好像刚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什么蠢问题一样。
      “我绣不出来,但是,里面有个结是我打的。”林中夏点了点福袋示意他打开。她不是默默付出型人格,她坐了两天才打出来的东西不能连个水花都没翻起就消下去了。

      福袋是正红色,绣着蝎子、蛇、蟾蜍,还有些认不出来的,应该是辟邪祈平安的传统纹样,颜色依旧很正。料子厚实,单靠摸倒也说不准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石头也是我自己去捡的,蹲了半天呢。还有这个宝葫芦的枝,我折的,请了师傅帮我刻,这个平安扣完全就是我自己打的了,最完美的一个。”
      蒋随打开袋子,里边是些小物件。一颗表面青石纹的鹅卵石,一抹飘蓝很隐晦地沉在表层之下,经过流水的打磨后变得圆滑。他捻起,指腹发力按压,石头差点从指间飞出去,有点凉。

      “好看。”
      “那是当然,我眼光向来不错。”
      “这是什么木?”
      “桃木。”林中夏有问有答,“这个还是师傅加急烘干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蒋随把上了木蜡油的葫芦塞了回去,指尖勾住平安扣拉了出来。

      林中夏往前倾了点,大一副要为他好好介绍介绍的样子,眼底满是跃跃欲试。
      “这个可大有讲究了。”她点了点他的手指,没有碰他的平安扣,“这个是平结,四平八稳,平步青云。这个是如意结,万事顺心,吉祥如意。那些小珠子我分不出来,合在一起就是四季平安,吉祥如意的意思。”
      临宜的平安扣很特别,一条顺下的,结间穿着珠子,往下扣着个罗汉眼,最底下挂着流苏,像古时候的玉佩腰挂。
      “这个可以戴的吗?”
      “这样戴不了,这边的小孩子一般拿条红绳绑着整个福袋挂脖子上,你要是想,我去给你抽条红绳来。”林中夏脸上全是狡黠,虽然这边挂个福袋很常见,但也只是五六岁的小孩,她觉得他这个年纪也不是不能有。
      “不了。”蒋随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
      “也很帅的。”
      “不要。”

      在林中夏看来,自己的朋友又长了一岁。他低头拨弄流苏,指骨很长,明明小时候长得差不多。她记得这双手曾紧紧拽着蒋叔的衣服不放,哭着说约好了七天一到就记得回,然后蒋叔离开了,他磕着手指算日子,七天到了,算第八天、算第九天、算第十天,两只手的手指都不够用了……好像有人忘了家里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后来,这双手也紧紧攥住了邓姨的手,邓姨掰开了,他只是咬紧嘴唇,咬得发白,眼泪倔强地在眼里打转,可那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样攥得发白的指尖被掰开后重新漫上血色,人还是离开了。

      他站在门口,她站在门口,她的手还拉着顾母。她想逃,但是好像无处可逃,那时无论做出什么反应,对他来说都是一根深陷指头的针,旋转着扎进。
      这样的事情好像从他打小起就一直在发生着,她记得的不多,可每一次戳穿记忆的泡沫,她总会幻痛似的,她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能感受到,那他呢?
      她不知道。他可能免疫了。这样的事总在发生,次数一多,他不会哭,不会问,不会闹,后来,他能站在门口跟总是在离开的他们说,“我能处理好,你们工作要紧,注意休息。”
      蒋叔和邓姨并没有出现她意料中的错愕,他们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他一点又一点地变,变得连最亲近的人都看不出来。

      她不敏感,换个人她绝对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是,他每一次悄悄地算日子、每一次画的一家三口、每一次站在她家里边耳朵却挂在他自家的房门上……他算着什么时候开,有一次,铃声破天荒地响了,很细很低,开门,是远程点的外卖。她描述不了他的失望。每一次的每一次,他真的不再期待,他变得无所谓,只是极偶尔的时候会说,“林中夏,你要不要吃点,来我家。”

      因为她家不是他家,因为他家不像他家,他只是有时候不想一个人待着而已。
      他给自己套了很多层很多层壳,可有刺的每一层都只对着自己。会哭会闹的他留存在了她记不住什么的记忆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也忘了。

      搁在桌上的手臂被流苏撩了一下,她倏忽回神,“怎么了?”
      “没什么?就像叫叫你。”
      流苏又撩了她一下,滑一下就提起。
      “哦。”她目光没完全聚焦,把脑海里的胡思乱想甩掉,回的时候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想吃蛋糕。”他说。
      “定好了,这次吃点不一样的。”林中夏很轻地眨了下眼睛,等他揣好福袋跟奶奶道别就撩开帘子出了门。

      一离开,那股暖意被人带出店门半步就被吸回去了,没风没雪,只是冷,全方面包围。
      林中夏掏出手套戴上,正塞着手指,蒋随就站在了她旁边,可能是她对冷热很敏感,她觉得他冬天抱着一定很舒服,肯定是暖融融的。
      “你可是个宝贝啊蒋随。”林中夏边塞边感慨,手一钻就套回了手套里。
      “嗯?”
      “冬暖夏凉。”
      “……谢谢?”
      “不客气。”林中夏扭头,手套已经戴好了,张了张顺手指,“你不戴手套都行,我不行,我得时刻保护我的手指。”

      “其实我手是冰的。”
      两人走了一小段,边闪着人边聊天。
      “真的假的?我不信。”
      “真……”她的手捞起了他的,蒋随只觉得手套的毛直直挠在了他心上,指尖动了动,就被人拉着塞进了她自己的手套里,很暖和,指尖碰着掌心。手套很贴,?着,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指又回到了冷气里。
      他突然觉得外面温度有点低,手指蜷缩了下捏紧收回兜里。

      “看走眼了。”人甩完毫不留情补枪。
      “……”有那么冷吗?没有吧……

      蛋糕店在十字路口再过去一点,人越近,那股小麦粉烘烤过的甜气就越发明显,林中夏抽了抽鼻子扭头拍了拍蒋随。
      “怎么了?”
      “好香。”林中夏一副饿惨了的样子夸张地抬手捞上旁边人的脖子,衣服厚,人歪着贴在他一边,毫不客气地把重量移到他身上。
      蒋随低头看她,只看见颗耷拉着的黑不溜秋的脑袋,大把表演成分掺杂在里面,明显就是懒劲上头不想动弹了。

      他抬起手,隔着厚衣服捞住她的腰把人往上提了一点,“你站直。”
      “我很直了。”林中夏踮起脚努力和他一样高,手臂使劲压着他,没两秒就卸力摊了回去。
      他的手臂还没放下,她背往后靠了点压上,这下他撤也撤不了了。

      “你把我拖过去吧。”林中夏懒劲来得气势汹汹,整个人就塌了,加上几乎三面包围,一点也不担心会不会直接当街跪下。
      蒋随看她,包在腰侧的手蜷曲了下张开,掌心贴着衣料,完全贴合时又蜷了起来,即使衣服厚得探不到腰,可那原本应该感受不到的体温还是源源不断地往他掌心里送。
      掌根处的布料被那个懒叽叽的人摩擦了下,她开始不满了,蒋随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须臾将手重新张开裹住将人提溜直。林中夏只觉手臂的拉扯感瞬间少了,眉头连着骨头都松弛下来,大爷一样把他当拐杖使。

      “拳拳,你是个好人啊。”林中夏发出一声感叹,她既不用看路也不用使劲,别提有多享受了。
      “拳拳是谁?”
      “拳拳是……”
      他明知故问,林中夏要是不知道他什么东西她就把她的名字倒着写。
      “谁?”他又问。
      “拳拳超人蒋,五个字,你选吧,想要哪一个组合。今天你生日,我作为老大赋予你选择的权利。”林中夏不管这么多,就算是他生日她也是老大,铁的事实,她请求帮忙一下怎么了?天经地义的。

      “我不选。”蒋随手上使了点劲。
      “你想勒死我吗?”林中夏觉得自己腰上自由活动的空间都没有了,左右转没转动,他掐得死死的,她不可置信,“你敢造次?”
      腰上的力道顺着她的意松了一点,却还是稳稳地扶着她,半拖半带的。
      “不敢造次。”
      他的脸跟现在的温度有的一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欠他个百千万呢。
      林中夏偏起头瞪他,不一会就半垂下眼盯自己的鞋尖,鞋边一圈的砖,砖缝间被雪水一渗就黑了,像条掺满泥土的线,横横竖竖,被踩着。

      人们总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到现在才有点理解是什么意思。刚刚抬头实属偶然,他没有料到,眼里的笑未收,很淡很轻,可能是因为她靠得太近,所以这个冲击才这么明显。

      “老大。”
      “干嘛?”林中夏有点想把手臂撤下来,松了松压在他脖子的力道。下一秒,要松的那只手腕子就被扣住压紧。
      “我拖你过去,十块钱。”
      “哈?你小时候只用两块钱。”林中夏对上他的时候总感觉脑子的配置跟不上嘴,脑筋还没转弯话已经说完了,一点子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都没有用武之地,虽然她也没多少。

      “现在物价上涨了,我要与时俱进。”他说完捆住她的腰一提,脚尖离开地面,半托半抱进了蛋糕店门,恶作剧似的,刚进门就惹得旁边几个趴在蛋糕玻璃柜门旁的小孩视线直直往这里瞟。
      她真是想多了,他就是想让她社死。
      这不是他平时的做事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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