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橙关系》昼昼夜夜

45、讲故事

　　走进考场的那天来得很快，提交答卷出来的时候，她心里那块若有若无的石头轰然落地，那股闷闷的忐忑随之消失不见。
　　可能是考试会给学生带来天然的压力，但这股压力她很快就甩掉了，现在周身轻松，整个人都舒畅起来。

　　走廊上流动的人群中多了两块近似静止的礁石，林中夏转头的瞬间和他对上，他立马走过来，她愣了秒笑着走过去。
　　走着走着，蒋随提了步速，拨开人群。
　　到她面前时她说，“走那么急干什么？”

　　他忍了很久了，每一场的试卷都可以带走，他怕影响他自己的和她的心态就一直没提，现在开口第一句就是，“把你的试卷给我。”
　　“都考完了。”林中夏摊手，倒是先把刚考完的那场塞他手里。
　　“我知道。”他没第一时间看这个，抓在手里好像只是求个心安。
　　“你不信我？”
　　“我信你。”
　　“那你在紧张什么？”
　　手里的试卷被攥出小纹，没等他思考她就挥手打断道，“行了，又不是不给你对，待会分比你高你别哭，哭了我可不会哄。毕竟我感觉良好。”
　　“哦。”

　　两人面对面站着，即使刚开始林中夏怕堵路把他拉到了靠栏杆一边，但两人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刚考完试大家都处于精神松懈状态，看看八卦什么的最正常了。
　　俩人没有过多停留，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回家。

　　林父和顾母这次外出培训至少要两个月，虽然期间有休息时间，但来回跑总归不现实，就只在周边玩，或者跑跑其它临近的国家。
　　仨人小群里时不时甩出一大堆旅游照片，林父顾母会发坐在城市大巴后排观察的路边街道、日落时分酒店里的玻璃外景、打卡某某美食、落满雪的红色电话亭、抢食的海鸥……

　　她会发临宜雪景、集体跨年、外婆封大红包合集、斗殴四人组、书桌前深夜奋斗、认真辅导的蒋老师……隔着差不多七个小时的时差，或早或迟，发出去的信息总有回音，卡着上下午的点还能来通国际电话，日子跑得快，倒也没有分开很久的落差感。

　　回到家吃完饭，林中夏洗完澡就开始收拾书桌上的东西，旁边的纸箱堆着被裁剪过的卷子，此时破破烂烂地摞了老高一大沓。书翻开着还没合上，打了好几个黄色高亮标，她拿起哗啦啦地翻了两下放好。说不在意是假的，吃完火锅那天上床睡觉时偏偏想起一道没解开的题，半夜爬起来解顺带学了个把个小时，她自己都要被自己感动。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连着桌面嗡嗡作响。

　　“亲爱的顾潜青女士，很高兴接到你的来电。”林中夏旋转椅子顺势坐倒，开口板板正正。
　　对面乐了，立马接了句“林中夏女士你好。”
　　“今天是不是考完试啦？”
　　“对啊，下午考完，然后和蒋随打车回家，晚饭吃的是药材汤和小排骨。”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一天总结完了，对面先是夸了几句，然后以类似的方式分享今天遇到的趣事和某个挺有争辩性的观点。
　　两边一边各忙各的一边讲，临话末时让她早点睡觉，年轻人不要熬那么多夜。林中夏嗯嗯应答说好，等挂机后立马转发“孩子长期晚睡，家长一定要提高警惕”的某某育儿方法论小视频给拳拳超人蒋。

　　拳拳超人蒋：？

　　林中夏笑着点开键盘，打“早睡早起身体好”，打完之后觉得这样达不到她想要的戏剧性效果，果断删掉再次输入。
　　旋转椅转了个向，书桌上的灯光从后头打过来，影子落在床上显得毛绒绒的。这段“不知名专家”观点是刚刚上网找的，特意找的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那种，一点也不现实，她自己看都觉得搞笑。

　　对面打来一个语音电话，林中夏果断放弃打字接通，劈头先发制人，“蒋大宝，你有没有认真看啊？这么快打电话过来。”
　　“这段视频只有四十九秒，你打了四十九秒的字，你想好说什么了吗？”
　　“乖孩子早点睡。”
　　对面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哪里找的小视频这么……”
　　“弱智。”林中夏替他答，落在床上的影子动了动，椅子上的人扑回床上拱了拱，声音有点不稳，带着狡黠的笑，噼里啪啦打着小算盘，“特意给你找的欸。”

　　“你在骂我？”对面笑了，“不怕我待会杀到你家门口？”
　　“我门关好了。”林中夏爬起，蹬掉拖鞋往床头方向爬，捞过枕头靠好背，倾身捏过遗落一旁的手机，“拒开。”

　　当然这挡的只能是道德高尚的蒋随，他知道她家的密码，她也知道他家的密码，只是每次都是礼貌摁门铃。
　　蒋随没接他能不能进来的话，换了个话头说，“对了，林女士十点前睡觉了，你是谁啊？”
　　“……我是你老大。”掐亮手机赫然显示着快十二点了，还能再明知故问点吗。

　　“老大你怎么还清醒着呢？老大不应该以身作则吗？你不带头怎么行？”对面接着说。
　　“我现在睡。”林中夏利落躺倒，原本就打算睡了，她不该接他电话的，越聊越精神。
　　“可是视频里说十点之后睡会变蠢变丑，反正都晚睡了，不差这几分钟。”
　　“我丑？你是不是一不小心眼瞎了？”林中夏假装伤心抽噎了两下，“不用担心，我可以帮你挂个眼科，等你复明了睁眼还能见到青春靓丽的老大。”

　　林中夏伸手关灯，只留了盏角落里的夜光灯。
　　“就算真的瞎了，我的眼睛也能看见你。”
　　“你长天眼了。”
　　“没有。”
　　“越聊越精神了。”林中夏叹了口气。
　　“那我给你讲题？”
　　“……”
　　“我给你讲故事。”
　　“那讲一个就行，讲完你自己挂，我入睡很快的。”
　　“好。”
　　“别喊我。”
　　“好。”
　　送上门的服务林中夏不可能拒绝，再者说蒋随的声音很好听，躺着骨头都舒畅了。对面开始讲，林中夏闭上眼睛。

　　林中夏喜欢新鲜东西，所以蒋随讲的故事很少有重复的，小时候对着童话书讲，后来能自己组织语言了就开始现编，尽一切可能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小小的林中夏时常一脚支在沙发上一脚垂在沙发边，匪里匪气地朝安静盘腿坐在沙发边软垫上摆弄故事书的人下“皇帝口谕”。故事不合她心意了会逼着他改结局，还总是会问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问花为什么会谢？太阳落下的地方为什么叫西边？为什么白天看不到星星……
　　蒋随不知道，家里也没有人可以问，于是他家里多了很多书，从卡通版到全文字，没人告诉他答案他就自己找。林母还向邓母夸他说小小年纪就认识那么多字，他攥着书坐林中夏旁边只字不吭，沉默好半晌才转头告诉她他找到了，拎着书窝进沙发里指给她看。
　　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中夏睡得混沌，所有的话从左耳进，在脑子里溜了一圈后从右耳完完整整地出，句句都有思考，但几乎句句都是白费。
　　故事的结尾她好像听见他喊了她一声，不真切，脑海里断掉的画面就停留在那句不知道有没有出声的回应里。
　　她想问，“为什么骑士会死？”

　　话题里迷糊的一声“嗯”传出，蒋随松松握着手机的手倏忽收紧，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对面的动静，见没有下文了才松懈下来，僵直的肩背猛松，隐隐有发酸的迹象。

　　讲故事纯属一时兴起，时隔好多年没讲倒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生疏，他又积攒了好多素材，只要她开口他就能讲。好多次他想说保证新鲜，想直接剖开自己让她看看他拥有的，其实他也不是很无聊，可她好像已经不需要了，有大把好玩的可以替代他。
　　他仗着她入睡快、睡眠质量好，肆无忌惮地把公主变坏，如果她不困，她可能会像以前一样爬起来嚷嚷要他改结局。故事很长，长到他讲完了对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故事貌似又很短，只要轻轻喊她一声，她就还能应。

　　故事的结尾，骑士的血染红了公主大婚的玫瑰，他把血提前浇灌进了花园，这样就不会脏了公主的鞋。故事里的公主不会在乎骑士有没有死，因为作者强行给她灌输了骑士就该为公主而死的世界观，她不会有任何愧疚，只需要穿着婚纱走向幸福的高台。
　　世界上最完美的王子在作者看来满身都是缺点。

　　蒋随没有挂断电话，手下垂搭在椅子扶手上，眼皮往下沉，半阖的眼静静地看着屏幕。可能是因为人的思绪乱到一定程度就会变成茫茫的一片黑白噪点，强行中断一切理智的信号吧。又或许，无聊的人天生悲观。

　　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半耷的脖颈开始僵硬，久到故障的大脑出现困意，蒋随“半梦半醒”地操控身体躺回床上拢好被子，电话就放在枕边，没挂。
　　他侧头看了眼，不知道想确认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扭过头带着微光入眠。

　　第二天十点，林中夏拎着手机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门，空出的那只手还打了个哈欠，眯眼四处寻找不知道扔在哪个角落去了的充电器救她宝贝手机的命。
　　结果一扭头就看见了站在玄关处的林父顾母，她惊叫出声的瞬间对面房门刷得打开。一条笔直的直线上，穿着睡衣炸毛的她、推着行李风尘仆仆的林父顾母、一脸错愕的蒋随，两个屋的门就这么神奇地前后脚关系打开。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了两秒，林父率先打开场子。
　　“呦，今天这么早起呢？找啥呢？”

　　“是挺早的，充电器不见了。”林中夏回神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就在你桌上。是不是被纸巾挡住了？”蒋随出声，不大不小，分贝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对她这个刚睡醒的人最是友好。
　　“没有。”林中夏补了句，“绝对没有，我看过了。”

　　她不信她是睁眼瞎，可当蒋随真在她桌面找到充电线时，她利落地给自己的嘴巴子拉上链。
　　她举手，在蒋随的注视下把拉链拉开，“我真没看见啊。”
　　“我知道。”
　　“我怀疑你串通了我的充电线。”
　　“你睡醒了没有？”
　　“非常清醒。”
　　“那你在讲什么梦话？”
　　“你闭嘴蒋随，不然我把你一拳捶晕过去。”林中夏岔开腿站稳，捏起拳头挥了两下表示不好惹，结果被蒋随轻轻一握就包了半个，还左右比划，赤裸裸的挑衅最终真换了林中夏无情的一拳。

　　进门的时候蒋随给林父顾母打了招呼，出门的时候说他家里备好了早餐，他回去加热一下送过来。
　　“欸不用……”
　　“都备着的，一会就好。”蒋随出门，顺带捎上房门。

　　她昨晚说要睡到九点，见十点都没动静，发过去的信息也没回，估摸着就是手机没电闹钟没响。豆浆不能久放，索性刚开始准备温的就是牛奶，现在倒也不用纠结只留了一人份的豆浆该怎么分的问题了。

　　“叮”一声，蒋随把热好的面包装碟，锅里的水煮蛋捞出来放碗里，端着碗出门口的时候还撞上某只蹲守在门边的小人。小人麻溜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往她家里搬，他转身回屋端着牛奶垫后，她又绕回来关门。
　　许是大半个月没见，即使联系一直都没落下，林中夏还是被惊喜到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欢脱状态，拉着椅子挤在她妈妈旁边叭叭说个不停，眼睛又亮又圆，说到精彩处时还要放钩子，摇头晃脑让别人猜。有她在，一些很日常很普通的事也会变得很不寻常，有他知道的，有他不知道的，有他在场的话就一定会call一下他，不让他掉队。

　　“我和蒋随给你们准备了礼物。”林中夏说完就往房间里跑，顾母“欸别跑”了声，没拉住。
　　没一会儿她又攥着两只小木雕跑了回来。
　　“哇！”林父先接过一只。
　　“好看吧。”林中夏叉手昂起头。
　　“好看，特别可爱。”
　　“那当然，我亲手画的设计图，蒋大宝润色。”
　　“噢噢，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遇见了个天才木刻师。”林父听到前半句拍了拍自己，听到后半句猛拐一个弯。
　　这次他们回来比较匆忙，订的今天下午的机票，眨下眼就要出门去了。
　　“下次时间这么赶就别回了呗，还不如在酒店好好休息。”林中夏窝在沙发里挨着她的母亲大人，眼睛盯着林父给她和蒋随掏礼物。
　　“也没有多赶，想回来看看，再说了，你不是快要开学了吗？”
　　“嗯对，再过两天吧，等成绩出来。”
　　“咋样都行，学得开心最重要。”
　　林中夏起身接过自己的礼物，“大盒子欸。”

　　下一秒，“好可爱的公仔！”
　　“喜欢吗？”
　　“喜欢。”林中夏临着它的小翅膀扇了扇，“它将成为我的一名大将。”
　　顾母噗呲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改天再给你加装个玻璃橱窗，给你的大将一人一个格，这下就不会挤了。”
　　“妈妈你真好，我的爱妃起码得一人一个格子，不然显得我多穷啊。”前一秒还可怜巴巴的人后脚就拎起了怪物翅膀，“我宣布，它是我今晚的新宠，叫‘大吉’。”
　　“整得跟皇帝侍寝一样。”林父撇了撇嘴，一脸找打样。
　　“妈，你快看爸，他要造反。”

　　母女团结一心，顾母阴恻恻地问他要干嘛，林中夏偏头仗人势，这是由她一手建立的王国，有什么问题？
　　“不敢不敢。”林父立马投降，并承认刚刚就是嘴欠，恳请两位大侠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

　　屋子里很热闹，蒋随也接过了他的礼物。
　　“特意给你挑的，希望你喜欢。”林父说。
　　“谢谢蒋叔，谢谢顾姨。”
　　“客气啥？一家人似的。”顾母立马摆手，这孩子她看着长大，说是半个儿子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