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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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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老二——”
原本已经死在雨夜中的林二,竟意外听到罗氏在叫他。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却迟迟睁不开,连手脚也动弹不得,更忽然间窒息得快要喘不过气。
罗氏挺着个大肚子站在床前,见他还不醒,便伸手摇晃了他几下,继续催促道:“老二,赶紧起床了。”
经这一摇,林二终于睁开了眼睛。
蒙眬的视线刚好对上母亲的目光,林二眼眶一热,瞬间便要流出泪来:“娘……”
见他醒来便哭,罗氏疑惑,坐到床边给他擦了擦眼泪,柔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罗氏知晓,以往林二是从不睡懒觉的,今天却睡到这个点才醒,一定有原因。
可能是他最近太累了吧,罗氏想。
两月前,林二进城找了份活计。他在酒楼里替人打杂,每月二钱银子,还包吃住,就是起早贪黑,什么活都得干,一天下来比较辛苦。好在酒楼的老板通情达理,平日里待他不错,每个月还准他回家休息一天。
林二昨晚才带着工钱和粮食从四方酒楼回来,眼看着又要离家进城返工了。想到这里,罗氏后悔刚才把他叫醒。儿子难得回家一趟,多睡会儿也是可以的。
罗氏便道:“若是没睡醒,就再睡会儿吧。娘去做饭,饭好了再叫你。”
林二起身方要答话,却猛然瞥见母亲的孕妇,惊得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娘……您、您的肚子?”
罗氏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一脸莫名:“我肚子怎么了?”
林二却不说话了。只抬起头东张西望,似急于确认什么。
他用手摸了摸后脑勺,发现没有受伤。
整个人顿时便呆住了。
本以为是爹娘把自己从山沟里救了回来,他还想问问弟弟的情况呢,可此刻却什么都对不上了。
他没有摔伤。
弟弟也还在母亲肚子里,尚未出生。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他重生了?
林二脑中混乱,一时分不清虚实,于是他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
由于掐得太重了些,竟疼得龇牙蹙眉。
“你这孩子,睡傻啦!怎么自己掐自己?!”罗氏急得拉过他的手察看。
林二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娘,爹去哪儿了?”
罗氏揉了揉他掐过的地方,回道:“你爹到野地里挖番薯去了。”
听到“挖番薯”三个字,林二心下一紧,立时想起父亲因番薯与人发生争执,并被打断腿的事。
“老二,你干什么去?”
见林二匆匆忙忙穿上鞋就往外跑,罗氏拽着他的手臂问了一句。
林二道:“娘,我去找爹。”
罗氏迟钝了下,才松手让林二出门。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儿子今日不太对劲。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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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一块野地里。
两个中年男子正为一窝番薯争持不下。
林大力手握一柄锄头,指着脚边的一个土坑,愤愤道:“这窝番薯分明是我挖到的,你凭什么来跟我抢?”
对面的麻脸男子气哼哼道:“是你挖到的没错,但却是我先看见的!看到没有,我还在这儿做了个记号,你眼瞎吗?”
“你他娘骂谁呢!”
人生头一次被人骂眼瞎,林大力气极了,提起锄头就要和对方打架。
林二来得及时,隔得老远便高声喊道:“爹!”
林大力闻声扭头,手上的动作也打住。见儿子快步朝自己走来,他疑问:“老二,你来做什么?”
“娘看您这么久不回去,让我过来瞧瞧。锄头我帮您拿吧。”
林二笑眯眯接过林大力手中的锄头,而后转身面向麻脸男子,客客气气地说道:“这位叔叔,虽说这窝番薯是你先发现,可它并不是你家栽种的呀。况且我爹也花了不少力气把它从土里刨出来,不能白白给你。我看这窝番薯结得挺多的,不如我们各分一半,你看行么?”
麻脸男子略作考虑,很快妥协道:“行吧!老的还没小的懂事,早这样不就完了。”
听对方这么讲话,林大力更生气了,还想跟人打。林二抓着父亲的手,直到麻脸男子拎着番薯走远了才松开。
“老二,你这么拦着做什么,怕你爹打不过别人?”
林大力黑着脸问。
“不是。”林二淡淡笑了下,扯开话题道:“爹,您走几步路给我看看吧。”
林大力:“……”
不明白林二为什么提这种要求,林大力不理解,也不打算配合。直接就扔下他,气冲冲地往家里走了。
——走得很快,显得腿脚很麻利。
林二滞留在原地,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脸上又露出傻傻的笑容。
林大力一口气走出很远后,才发觉林二没跟上来。他刹住脚步,猛回头瞄向身后方的儿子,居然看到林二的两只眼睛……
亮晶晶,一闪一闪的,比星辰还璀璨。
林大力:“……”
他这傻儿子,只有在特别开心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星星眼,平常时候都是呆子眼。
也不知这会儿在兴奋个啥。
林大力无奈地朝他招了招手:“快点,回家吃饭了,你娘等着呢。”
林二点点头,便提步跑上前来,与父亲肩并肩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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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中吃了顿朴素的早饭,林二便辞别爹娘,着急进城去了。
罗氏见他这次走得这么急,有些不放心,便多嘴问了问:“最近酒楼很忙吗?怎么刚回来就急着走?往常你回来,都要待到第二天下午才返程的。”
“娘,酒楼不忙。”林二道,“是我想早些回去干活,这样就能多赚点工钱。”
没等罗氏说话,他又接着道:“未来两年还是干旱,日子会很难过。我现在给人多做点工,就能为家里多攒一些积蓄,将来也好应急。”
林大力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一个没忍住就把林二拽到跟前盘问:“老二,谁跟你说未来两年还是干旱?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呐,若传到官家耳朵里,可是要判你个造谣之罪的!你看,眼下才旱了不到一年,山下好多农户都已种不出庄稼了,这要是旱上三年,得饿死多少人?”
罗氏也连忙走过来叮嘱道:“你爹说得对,你进了城可不能跟别人乱讲话,被官府抓去就惨了,听到了吗?”
林二眉心微皱。
他低着头想了想,决定把自己重生的事告诉爹娘。
“爹,娘,其实我——”
喉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林二摸着颈子,憋得说不出话来。
直至他放弃讲出后面那些话,这种被人扼住喉咙的感觉才消失了。
林二心下骇然,手捂着脖子,后怕地喘了几口气。
“来,喝点水。”罗氏以为他噎了气,忙倒了碗水递给他,轻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从早上起床就奇奇怪怪的?刚刚还胡言乱语,这会儿又被气噎得说不了话……”
林二接过水喝了下去,不敢再多说什么。
送林二出门时,林大力夫妇二人又再三嘱咐他,让他在外面不要乱说话,不然会惹祸上身。
林二乖顺地点头答应。
……
背着包袱下山的路上,林二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在叫他。
唯恐是幻觉,他谨慎地停下步子,侧耳细听。
“林二——”
他又听见了。
真的有人在叫他。
林二紧张地攥紧拳头,他转着身,把前后左右都扫视了一遍。
然而附近并没有人影。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对此感到恐惧,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正欲提劲向山下跑去,却又听见一声柔笑:
“不用害怕。”
“我是释心,赠你一颗命珠,愿你重生愉快。”
释心?
命珠?
重生?
这道声音陌生而缥缈,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
林二后背发凉,拔腿就跑。
等跑出远远一段距离,他又蓦然停步下来,转身朝着虚空中跪地一拜:“谢谢你!”
谢完又开始跑。
虽不知那道声音背后是神是鬼,但他已然意识到,是对方给予他重生的机会。
他应当道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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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到达县城,已是午后了。
他在四方酒楼里做工。
四方酒楼是城中生意最兴隆的一家酒楼。
别的酒楼或多或少都受旱情影响,生意不如往年了。
但四方酒楼却拥有极稳定的客源,哪怕如今旱灾摆在眼前,百姓们都捂紧了口袋过日子,它的生意也没萧条过。只因它赚的从来都不是穷人的钱。
林二从酒楼侧门进入,刚把身上的包袱取下来搁到柴房里,便被店里的管事瞧见了。
今日酒楼的生意似乎格外好,管事满头大汗,忙得脚底起火,一见到林二就张口安排起来:“你回来得正好!快去劈柴,动作麻利些,厨子正等着烧菜呢!”
林二点点头,便立刻挽起袖子干活。
等劈出来的柴火暂且够用了,管事又吩咐他去灶前给大厨看火。
他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清洗地上堆积的碗碟和筷子。
正刷着碗,跑堂的伙计倏然跑进来通知他:“林二,老板有事找你。”
“……哦。”
林二愣了下,才放下手里的活跟着伙计去了。
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里,林二见到了四方酒楼的大老板。
他躬着身,尊敬地称呼了对方一声:“卢掌柜。”
卢掌柜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注视他良久,蓦地叹了口气:“林二啊,你也知道,咱们酒楼近来的生意越来越冷清了。我是商人,在这个惜粮如金的时候,我实在舍不得浪费粮食养太多闲人。所以,我打算辞退一部分杂工。”
林二听得心里一慌,且又觉着卢掌柜话说得不对,便弱声反驳道:“可是我认为酒楼生意挺好的,大家都有活儿干。”
头脑简单如他,也知道酒楼每日赚得不少。绝不可能连现有的帮工都养不起。
“是吗?”卢掌柜抬眼望着他,干笑了两声,“你来的时间不长,一定没见识过酒楼过去的生意。同以前相比,现在确实惨淡了许多。要是旱情持续下去,要不了多久,我的酒楼就得关门大吉。不过你先别担忧,我是不忍心辞退你的。”
卢掌柜说的并不是客套话,他的确不想辞退林二。
别看林二表面瘦弱,实则力气不小,什么粗活累活都能干,手脚利落不说,还不偷懒,说他一个顶仨也不为过。
但卢掌柜此次单独叫他过来谈话,却与他的干活能力没有多大关系。而是有别的原因。
“是这样的,我想固定几个长工,你来酒楼的时间较短,我怕你哪天一下子就甩手不干了。”像是早有准备,卢掌柜说着说着,便骤然拿出一式两份的契约书,摊开摆到桌上,“你若自愿在我这儿做长工,那就在这两张死契上画个押,这样一来,我们彼此也好有个约束。”
为防止林二多疑,卢掌柜又赶紧笑着补上一句:“哈,你在我酒楼里做事,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林二大概明白签死契是什么意思,那等同于把自己卖掉。倘若是从前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定会先回家同父母商量,然后再作决定。这么大的事,他是不敢自己拿主意的。
正因他上辈子犹豫着没有当场签下这份死契,父母得知后也坚决不允许他签,他才失去了唯一的活计,他和他的家人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他不希望家里再这么穷困下去了。
更不希望以后弟弟一出生就喝不到母乳,每顿只能吃稀释了好几倍的米汤,越吃越瘦,身体一点也不好,总是生病……
他还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带着家人从山上搬下来,住得离城近些,这样看病、买东西都会方便很多。
主要是更安全。
林二下定决心,问道:“我不会写字,能直接摁手印么?”
卢掌柜点头:“那是自然。”
林二便伸出拇指,蘸上卢掌柜递来的红色印泥,分别在两份契约书上落了个红彤彤的指印。
契约落定,卢掌柜登时笑开,好似完成了一笔大买卖。他将其中一份契约书放进一个装满白银的箱子里,随后对林二道:“这箱子里有五百两银子,我稍后会差人将箱子连同你的契约书一块儿送到你家中,交到你父母手上。”
林二神色一震,五百两?!
就算签的是卖身契,他也值不了那么多钱啊。
卢掌柜怎会花那么多钱买他做工?
这……划算么?
林二拧眉不解。
但又不想多问。
就当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吧。
总之他想要这笔银子。
大不了往后加倍干活,好好回报卢掌柜就是了。
至于什么自由不自由的,他也不在乎。凭空得了那么多钱,让他一辈子留在酒楼里打杂,他也愿意的。
反正他自小低智,只适合做一些不用动脑筋的粗活。除了酒楼里这份活,他也找不到更好的出路了。
……
林二心怀感激,鞠躬道谢:“谢谢卢掌柜。银子我自己拿回家就行了,我还要亲自跟我爹娘把这件事讲清楚。”
“为何总想往家里跑,你又不是三岁小娃娃了,这么恋家可不是办法啊。你家有什么好的,嗯?”卢掌柜仰面靠在椅背上,两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眼中划过一丝不耐,“来人,带林二下去收拾收拾,重新给他腾一间宽敞的屋子住。”
林二没听懂对方话中的含义,真以为卢掌柜好心要给他换房间住。
他受宠若惊,不敢再贪心,乖巧地拒绝道:“谢谢您,我住柴房就好,不用搬新屋子。”
“你当是你说了算的?”
卢掌柜瞪了他一下,拍掌唤来两名壮汉。
林二只看到卢掌柜甩了个眼色,那两名壮汉便像得了命令一般,将他双手死死擒住。
“为什么抓我!”
林二无法挣脱钳制,不禁恼道。
卢掌柜站起身,冲林二哂笑道:“自然是怕你跑了,害我不好交代。”
“……交代?!”
见林二两眼发懵,卢掌柜又是呵呵一笑:“恭喜你,有贵人看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