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染猩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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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小的卡座，油漆剥落，桌面是油光锃亮的塑料贴皮，空气里是不同于雨夜的、油腻腻的暖意，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廉价食用油、速溶咖啡和虾酱炒通菜的混合气味。
两人刚落座，楼面就懒洋洋地过来，嘴里啪啦吐出一串粤语：“两位食D咩？通宵得A餐同H餐，有加多份西多士...”
萧玄锦听得吃力，眉头皱得更紧。
“茶，热的。”
“最......普通的。”
他只知道“食D咩”是问吃什么，后面的就似懂非懂了。手指下意识地去摸西装内袋的《广韵》手抄本边缘，太厚了，他终究没掏出来。
季灼安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嗤笑一声。
“强哥，一杯冻柠茶走甜，加飞冰*1，一杯热奶茶，再来份C餐......唔，两份！一份拎走！”
楼面阿强飞快记下，又说了句，“等下送到”，就匆匆离开了。
萧玄锦下意识地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季灼安还在用纸巾按着的额角，眉头始终未松。
“你的伤...”
“你不用假惺惺！”
混血青年粗暴地打断，一把扯开带着血渍的纸巾扔在桌上，
“讲翻正事！大佬哎，你说你不知情，那为什么你啲手下会同‘银发律师楼’啲冚家铲勾结，骗老街坊签那些阴湿合同？补偿金缩水三分之二，还要即刻赶人！你敢说你不知情？”
对面人语速又快又急，夹杂着俚语，落在萧玄锦耳朵里，只觉得像一把散弹枪不停打出的弹药。而情绪和语言又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他只能费力捕捉到“律师楼”、“合同”、“赶人”、“缩水”几个关键词。
“律师......合同有问题，我知道，我会查。”
萧玄锦斟酌着用词，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圈，试图抓住清晰的逻辑线。
“查？！”
“等到你查清，老街啲人睡天桥底都冻硬了！你现在即刻打电话，叫停，所有事情！叫警察把那班食人不吐骨的冚家铲全抓起来！你办不办得到？！”
混血青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身体也随之前倾，几乎要越过窄小的桌子，引得旁边几个看报纸的阿伯都忍不住侧目。
萧玄锦看着对方眼里几乎要喷出的怒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用最冷静的方式表达他的原则，
“证据，需要证据，程序，不能错。现在叫停项目，对......真正需要补偿的人，也不公平。我会...”
“程序？！”
对面的混血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简陋的酱油瓶、辣椒油罐一阵乱跳，隔壁桌的阿伯不满地“喂！”了一声。
“你别同我玩官腔！那份所谓标准合约，签之前就成日这么传，成条街都知他们答应赔三倍！谁知签完名就反口！合同不一样！承诺不作数！骗走了整条街的棺材本啊！”
萧玄锦算是彻底被绕晕了。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会粤语，居然是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他只能努力从那些快速模糊的粤语音节里抠字眼，
“具体是哪个中介公司？签字的经纪人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人.....录音？”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录音？！”
青年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容极其讽刺。
“阿婆阿公买斤菜都要录着音？我是烂命贱过地底泥，活该被你当扯线公仔耍到团团转是嘛？！”
楼面恰好在这凝固的窒息时刻端来了食物，是热腾腾的两份C餐，几颗巨大的咖喱鱼蛋卧在浅黄色的粗面底上，铺满了浓稠的、颜色刺眼的暗红色双份甜辣酱。
青年扭头看着那碗鱼蛋，又看向萧玄锦那张在茶餐厅惨白灯光下、因为试图维持体面而显得更加冷漠疏离的脸。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却又仿佛积蓄已久、水到渠成的动作——
他端起自己面前那份浇满了厚厚双份甜辣酱的咖喱鱼蛋，
不是泼汤，不是砸碗。
而是兜头盖脸地将整碗东西，倾倒在萧玄锦那件质地上乘、熨帖干净的西装上。
“呐——！大佬，请你吃咯！我让你慢慢品尝下......什么叫‘人间烟火’！看看你所谓的‘录音’洗不洗得干净！”
啪嗒。
一颗裹满猩红酱汁的鱼蛋，顺着萧玄锦的衣襟滚落，砸在他昂贵的皮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茶餐厅里鸦雀无声，只有电视里粤语残片的声音在背景嗡嗡作响，连准备上前阻止的阿伯都僵在了原地。
萧玄锦没有动，甚至没有去擦衣上的酱汁，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锁定了对面那个站着的、胸膛剧烈起伏的混血青年——季灼安。
“和你说这么多？霉气！”
青年狠狠瞪了他一眼后，猛地起身，撞得桌子摇晃，不再看那个凝固的、沾满污渍的“体面人”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入了茶餐厅门外尚未停歇的夜雨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染猩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