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捻红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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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那场在“荣记”的、堪称灾难的会面，已经过去三天。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浸得整个老城区都像一块发霉的烂海绵，带着一种沉滞的闷气。
季灼安靠在吱呀作响的旧铁窗边，指间夹着半截没点燃的总督，烟丝被潮气洇得有些发软。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和更灰蒙蒙的唐楼顶，晾晒的衣服无精打采地垂着，滴着水。
叼...真系冲动过头。
那晚的事，像放烂片一样在他脑子里倒带。
冲动和屈辱感依旧灼烧着他的神经，尤其是最后自己头也不回冲进雨幕的画面——他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当时狼狈逃走的背影有多可笑。
像个输不起掀桌子的怂包！
为了甩掉这烦人的情绪，他决定下楼去“荣记”搞杯冰水清醒一下。
推开吱嘎作响的铁门，熟悉的油腻气味裹挟着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荣记”白天是街坊的饭堂，生意比那天夜里好了不止一倍。
季灼安熟门熟路挤到靠墙的老位置坐下。
“强哥，冻柠茶，飞甜，加飞冰。”
他声音有点哑。
相熟的楼面阿强正麻利地擦着杯子，抬头看到他，眼睛一亮，“哇！安仔！你终于露头啦？”
季灼安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阿强把冻柠茶推过来，冰块撞得杯壁叮当响。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八卦味道，
“喂，讲起那晚...你走之后，那位西装友啊...”
季灼安端起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没吭声，只是吸管搅动着杯底的柠檬片。
“你知不知？他没发脾气，没报警，连抹都没抹那身酱啊！”
阿强咂摸了一下嘴，又看了季灼安一眼，
“他一个人坐那好久好久嘞，成了个雪柜冻住咯。等我同阿伯想过去帮手清理，他先摆摆手，自己慢慢拎纸巾，一点一点按酱印...啧啧，他那件衫看起来好贵好贵噶，肯定报废啦！”
真没发火？...叼，好似我系个无理取闹嘅癫佬。
季灼安喉结滚动了一下，冰凉的柠檬茶滑下去，却像老碱面梗在胸口。
“然后咧？”
“然后就叫买单呗，”
阿强没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兴致勃勃，
“你走前没买单的那份‘C餐’，他都帮你买了嘞！他还说嘞，不好意思搞脏张台。临出门前，又塞几张湿淋淋的红衫鱼*1给我，说多余的当清理费。”
“喏...”
阿强说着，又从油腻腻的围裙兜里摸出一张同样沾染了些油渍和一丝隐约可疑酱色的卡片，递到季灼安眼前。
“人最后还留了张卡片。说如果你来呢，就交给你。叫我同你讲声...”阿强模仿着那种字正腔圆、略带疏离的语调，
“‘补偿金的事，可以联系我。’”
卡片入手是温热的，却光滑得像块小瓷砖。
上面只有一行烫金的数字，下面一行端正的繁体字：
萧玄锦，以及一个极为精简的直拨号码。
阿强去招呼其他客人的声音远了。
季灼安盯着那串数字，又盯着那个名字，指腹无意识地擦过卡片边缘。卡片边缘有点黏腻，不知道是阿强的油手，还是沾了那晚残存的酱汁。
那碗倾泻而下的咖喱鱼蛋，那粘稠、艳红的双份甜辣酱糊满对方矜贵脸庞和西装的模样，再次在眼前炸开。
爽是爽过片刻，可现在回想，那股爽快劲儿里硬是掺了点别的味道。心口那块老碱面又往下沉了沉，硌得更深。
三两口喝完冻柠茶，把空杯“哐”一声放在桌上，丢下几张零钱，抄起那张油腻腻的卡片就走了。
回到家，狭小的窗台前，季灼安对着那张名片坐了一下午。烟灰缸积满了，破风扇徒劳地搅动着湿热粘稠的空气，名片上的方块字刺得他眼睛疼。
凭什么？
难道指望一个“连录音都不懂”的大佬真“帮”老街？
可不找他，还有谁找？
眼睁睁看这条街被拆？
卖鱼阿珍婆个仔要交学费...
跛脚明叔个轮椅烂了要换...
叼！如果嗰条粉肠*2真肯帮手...
季灼安想起那天在关公像前说的话，
“我只有一条命，关老爷”
“今晚我不怕去搏命。你...睁只眼闭只眼啦”
搏命，他搏了。
搏命搏到一身蚁，有什么用？
泼了人家一身鱼蛋酱，老街坊的困境依旧。
接下来的两天，这张卡片像个幽灵，阴魂不散。
季灼安把它塞在裤袋里，坐下时硬纸片硌得大腿肉生疼，忍不住想掏出来；扔到床头铁架的破洞里，翻个身看到月光下那烫金的字又闪着诡异的光。
傍晚，雨停了，他蹲在街口那家香烛铺的檐下，习惯性地摸烟，指尖却触到了裤袋里那张硬硬的卡片。
香烛铺里，关公像的脸依旧威严，侧对着门，是他那晚转动的角度。
季灼安狠狠吸掉最后一口烟，烟屁股在泥水里摁灭，发出“滋啦”一声。他拿起那张皱巴巴、还有点潮气的卡片，对着余晖，眯起眼，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一遍。
他起身，向巷口唯一一部还能用的、贴满通渠□□小广告的投币电话走去。
他盯着那个投币口，像盯着一个深渊。
硬币塞入的“咔嗒”声异常清晰。
他照着那张名片，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用力地按下去。听筒贴在耳朵上，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嘟——嘟——
听筒里的等待音突然中断。
电话，接通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捻红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