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悲苦之情,显露于心 ...

  •   沈如晦从那一瞬的抉择中睁眼,眸光骤亮,强行破开自身封印。十指翻飞,丝线燃成火线,火网收拢,化作一只炽白火凰,仰颈长鸣——
      轰——!
      黑雾被火凰撕得粉碎,妖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化作缕缕浊气,欲钻地而逃。
      宫鸣宇早一步掠至,指尖逼出一滴心血,按入泥地:“封!”
      血落处,赤金法阵亮起,将最后一缕邪气死死镇于地底。
      可阿拙终是没气息,那道符只护住□□,没能护住心脉。
      竹叶纷飞间,沈如晦俯身抱起阿拙。池边没有风。最后一缕霞光沉进水面,像烧尽的纸钱,灰白地贴在天上。
      沈如晦跪在湿泥里,把阿拙的草鞋重新穿好。鞋带断了,她便用自己的发带系,一圈又一圈,指节勒得青白。
      系完,她低头去拍孩子衣摆上的土,越拍越湿,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混着血,把粗布染成暗红。
      “阿拙,”沈如晦叫他,声音卡在喉咙里,像碎瓷片来回刮,“烧鸡还热着呢,别睡。”
      她伸手去探鼻息,指尖碰到一点凉,便倏地缩回,仿佛被烫着,接着又去摸心口,那里安静得吓人。
      沈如晦忽然不会呼吸了,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进一丝气,像有人把池水整个泼进她喉里。
      她俯身,把孩子抱起来,动作笨拙:一手托腿,一手垫颈,那是从前哄他们入睡的姿势。
      可这一次,孩子的脑袋无力地后仰,重心直往下坠,像要从她怀里漏进地底。
      她慌忙收紧手臂,额头抵着孩子的额:“醒醒,”她哑声哄,“你不是说……要养一条大黄狗吗?”仍旧没回应。
      沈如晦的肩膀开始抖,越抖越厉害,喉咙里发出一种极低的、被撕裂的呜咽,像野兽踩了捕兽夹,却不敢嚎叫,只能把痛苦咬碎在齿间。
      眼泪终是滚下。
      没有声音,一颗接一颗砸在孩子脸上,冲开那点干涸的血迹。露出底下细小的、晒出来的雀斑。
      沈如晦忙用袖子去擦,越擦越花,整只袖子湿透。
      远处,三十三个孩童追来,远远停住,不敢靠近。最大的阿执手里还拎着那只油纸包——烧鸡已经凉透,油纸被风吹得哗啦响。
      沈如晦听见动静,回头。那一瞬,孩子们几乎认不出她:鬓发散乱,满脸水痕,眼里空空的,像两口枯井。
      她想站起来,膝骨却一软,重重跪回泥里,溅起乌黑的水花。这一跪,仿佛把脊梁也折断,她整个人便俯下去,额头抵着孩子的胸口,哭出声——不是嚎啕,是一种极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像被掐住脖子的鸟,每一声都扯得胸腔发颤。
      “是我封了法力……”她哽咽,把话说得七零八落,“我没有早早……解开……是我害死了他……”
      宫鸣宇上前一步,想扶她肩。指尖刚碰到,沈如晦便猛地一缩,抱紧孩子,声音陡然尖利
      “别碰他!”
      那声音又低下去,低到尘土里,低到池水底下:“再让我……抱一会儿。”
      她低头,把脸埋进孩子尚带余温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眼里血丝纵横,却干涸得没有一滴泪。
      “走吧,”她轻声说,仿佛只是在回答傍晚的风,“回家。”
      风静得可怕。
      残月如钩,挂在竹林梢头,清辉冷冽。
      沈如晦抱着阿拙,沿着山径一步步走到那片最高的竹崖,而其余三十三个孩童,就如此默默跟在身后,来到这朝迎晨曦,夜望星河,是他们平日捉迷藏都不肯来的地方——太静,又风太大,遮住了一切。
      她跪在地上,用手掘土,用真诚祈祷。指甲缝中塞满泥泞,指节被碎石割破,血与泥混在一起,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宫鸣宇与淮予乐想上前帮忙,被她哑声喝止:"让我来吧。"
      三个字,轻得像风,却重若千钧,余音哀哀。
      一坯坯土被翻起,渐渐地,坑成。她脱下自己的外袍,铺于坑底,随后将阿拙轻轻放入,摆正那小小的身躯,把他攥得紧紧的半块糖饼取下,放在他心口——糖饼已冷,硬得像石,却是那孩子最珍贵之物。
      沈如晦伸手抚过孩子的额,眉眼,轻声道:"阿拙,不怕,恩娘陪你。"
      语罢,她抓起一把土,缓缓洒下。土粒落在阿拙脸上,沙沙作响,像一首古老而晦涩的摇篮曲。她动作极慢,仿佛每洒一把,都在把孩子重新看一遍,记住他眉梢,记住他嘴角,记住他顽皮时的笑容。
      土覆尽罢,她仍跪在那里,背脊笔直,却不再动弹。风掠过,吹起她散乱的发,也吹得新坟上的浮土微微滚动,像孩子还在撒娇。
      宫鸣宇递来一块平整的青石。沈如晦接过,以指为刃,在石上刻字——
      阿拙之墓 恩娘沈如晦立
      字迹不深,却一笔一划,真真切切,血顺着指尖渗入石隙。完毕,她把青石轻轻插在坟头,
      “你且看着。”
      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对坟里孩子,像对往后岁月:“恩娘必让天下邪物,再无机会染指孩童。”
      她起身,背对孤坟,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天际。月色落在她肩头,苍白,却像给她披上一层冷甲。
      一步,一步,沈如晦带领其余孩童走下竹崖。身后,新坟安静,风过林梢,沙沙作响,仿佛孩子最后一声应答。
      屋内,夜雨未歇,一灯如豆。
      沈如晦坐在旧竹椅上,面前是一方矮几,灯芯短,火光跳,映得她半边脸发白。
      淮予乐早早睡下,宫鸣宇则站在窗侧,背光,脸藏在影里,手中把玩着那卷讣闻。
      沈如晦先开口,声音低,却压得住雨声:“魔裂口那一战,结果是如何?”
      宫鸣宇背靠湿冷的青岩,指尖还沾着方才替阿拙寻刻碑时留下的石粉。他深吸一口潮润的空气,缓缓开口:“长老与其余弟子,一起抵之,除魔王之外的邪物,师傅、我、师兄—洛寒墟我三人正面硬刚魔王。”
      沈如晦指尖微紧,指节泛白,静静等他说下去。
      “洛师兄冲在最前,以金丹自爆,魂飞魄散为代价,震碎魔王右角,只为我们争得三息时间——当场灰飞烟灭。
      师父主剑,燃尽寿元斩落魔角;剑火反噬,他肉身瞬灭,魂灯同熄。
      而我掌侧翼,以血为引,强行封印裂口;魔气倒卷,五脏六腑俱碎,被震下崖底。”
      雨声渐密,宫鸣宇的声音却愈发清晰:“醒来时,魔裂口完好如初,魔王被压回归墟,他们却一个个都不在了,这场大战付出太多。”
      沈如晦立在原地,她缓缓阖眼,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留下的人。”
      宫鸣宇从袖中抽出一枚两寸长的青竹简,竹节温润,隐隐刻着“洛”字篆纹。他把竹简放在矮几上,推到沈如晦面前。
      “师父临走前,以‘留音术’封在里头。”他声音压得极低,“断界崖开战前,师父自知无生还之望。”
      沈如晦垂眸,指尖微颤,却没有立刻去碰。
      宫鸣宇掐个诀,竹简表面浮起一层柔白灵光,像月色淌在青竹上。下一瞬,一道苍老却稳如山岳的嗓音在屋内荡开——
      陆静常·留音
      “如晦吾徒,为师负你。
      当年逐你下山,实乃长老堂威逼,不得已而为之。
      你本无罪,罪在天赋太高,被选为祭仪之牲。
      为师保全你性命,却只得毁你清名,此债今生难偿。
      今日赴死,特留此音——
      沈如晦,乃我洛静常首徒,非叛非逆,永为千幻派阁清白之人。
      凡我宗弟子,见此音如见为师,不得再议其过。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竹简“啪”一声裂出细纹,灵火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散在雨夜。
      屋里静得能听见灯芯吸油的声音。
      沈如晦仍维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像被那道声音钉在原地。半晌,她伸手,把裂开的竹简慢慢拢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原先没哭,只说了句:“师父……哈~哈~哈~~天意弄人啊~!”,此后,眼角慢慢沁出泪。
      眸色深如夜,她轻声道:“好,我随你们回山,明日启程。”
      拂晓,山风猎猎。
      沈如晦负手立于崖畔,素袍翻飞,袖中滑出一柄青钢小剑。剑光一闪,化作三丈长虹,悬停离地半尺。她抬手一扬,一道柔风卷起,三十三名孩痛惊叫着却稳稳落在剑光上,像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托住。
      “闭眼,抓牢衣带。”
      话音落,剑虹破空而起,宫鸣宇带着淮予乐御剑而走,掠竹梢、穿云峡,直奔千幻派阁。
      山风在耳畔呼啸,孩子们从指缝里偷看——脚下屋舍成豆,河流如线,第一次知道天空原来这么大。
      也是于第七日酉时末刻,按落千幻派阁,云影乍开,群峰环抱中一座白玉山门巍然矗立。钟声九响,迎宗主归来。守山弟子远远瞧见剑光,齐身执礼:
      “迎——宗主回山!”
      此时的守山弟子才看清,宗主与淮予乐身后竟还有人,云阶两侧,有弟子开始低声窃语—
      “她就是当年被逐的沈如晦?”
      “听说勾结外宗,害死小师伯!!……”
      “如今竟敢带一群孩子回山,好大胆。”
      话音未落,沈如晦已步至广场中央。她一言不发,指尖轻弹,袖中那枚染血玉简“叮”一声悬于半空。灵力注入,青辉暴涨,一道苍老嗓音如钟响彻山门——
      陆静常·留音
      “沈如晦,乃我首徒,非叛非逆,永为千幻派阁清白之人。凡我宗弟子,见此音如见为师,不得再议其过。”一字一句,真真切切。
      余音回荡,九重钟声亦为之失色。广场瞬寂,数百弟子愕然抬头,只见玉简青辉未散,掌门灵印熠熠生光,无可作伪。
      沈如晦收拢玉简,目光冷冽,扫过众人:“清白已还,谁再妄议,便是与我沈如晦作对。”
      她负手前行,衣袂翻飞,三十三名孩子紧跟其后,如一条小小长龙,踏云阶而上。
      谣言,在这一声留音里,灰飞烟灭,她也如实清白。
      金云台·晨
      天色未亮,金云台已先被霜雪映出微光。云台三面悬空,一面接天阶,玉栏如冰,晨风掠过,卷起细雪,像碎银在脚下翻滚。
      沈如晦负手立于台心,雪色青纱,薄似晓雾,冷得月色也不敢近身。腰间悬着那枚裂竹简。雪色映在她眸底,一片清冷。
      宫鸣宇自天阶缓步而上,玄衣藏温,金线隐月,沉稳如初雪,温柔似夜灯。他身后,淮予乐一身月白法衣,薄雾暗纹,少年着之,静似初雪,动若春溪,发还未束冠,只以竹簪绾成半马尾,步子却稳得出奇。
      钟磬三响,云台四周的弟子同时俯身
      宫鸣宇停步,抬袖示礼,声音不高,却借晨风传遍金云台——
      “今日,昭告九宗:‘吾将携真传弟子淮予乐,下山历练,以磨剑心。’”
      话音落,他侧身,目光落在沈如晦身上:“沈长老,乃先掌门亲封清白之人。即日起,代掌宗主印,统摄千幻派阁内外诸事。”
      说罢,解下腰间宗主玉印,单手托至。
      玉印悬着一缕晨霜,冷光流转。
      沈如晦未接,只抬眸看他。宫鸣宇低声补一句:“予乐十一岁生辰那日,我们便要启程。”
      晨钟再响,霜雪簌簌而落。
      沈如晦终于伸手,指尖触到玉印的一瞬,钟声停,云台万籁俱寂。
      她收印,转身,面向群峰,声音不高,却如剑出鞘:“自今日起,由我坐守金云台。尔等各司其职,候我号令。”
      雪风卷起她的衣摆,像一面新升的旗。
      三日后:
      云台之上,七位长老环坐如星,白发似雪,眉目沉静,宗主宫鸣宇站立云台之上,背脊笔直如剑,未语先寒。
      霜雪落肩,不化;罡风拂袖,不动。
      眉眼似刀裁,唇线如缝,整个人像被寒石雕出的一尊戒碑,连呼吸都压得极低,仿佛稍一响动,便惊了天规。
      云台万里,他唯一影子为沉色。。
      他们不是来“替淮予乐开脉”,而是来“替他挡劫”。
      因今日,淮予乐要亲启己脉。
      五灵根,千年未现,天地不容,灵脉自锁。外人不可破,唯有他自己,以心识为刃,以灵台为火,劈开那道上苍设下的枷锁。
      宫鸣宇立于一侧,衣袍猎猎,眸色深沉,他未开口,只凝视着阵心那道瘦削身影。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