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追命的菟丝子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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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天井的青石板被细雨打湿，泛着乌亮的光。
阿菟蹲在石阶上，怀里抱着只青瓷花盆，指腹反复摩挲着盆沿的冰裂纹——那是她昨夜特意挑的，说这纹路“像缠在一起的藤，看着亲”。
盆里的绿萝长得极旺，藤蔓顺着盆沿垂下来，被她紧张地捏出几道褶皱。
她对着叶片小声练习：“先生好，我叫阿菟……”
话没说完就卡住了，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不对不对，该先说礼物的事。”
绿萝的藤蔓突然卷住她的指尖，往自己叶片上按。
她低头，看见叶尖凝着颗水珠，映出她红扑扑的脸，像在笑话她。
“别笑嘛。”她戳了戳水珠，“听说无情先生是追命的师兄，很厉害的，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藤蔓立刻松开她的手，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在她发间别着的雏菊上绕了圈——这是在说“有它在，不怕”。
追命从屋里出来时，就见她蹲在雨里，白裙裙摆沾了泥点，发间雏菊被雨打蔫了半朵，唯有怀里的绿萝精神得很，叶片上的水珠亮晶晶的，像落了满地星星。
“傻样，雨里蹲着做什么？”他走过去，把外袍脱下来披在她肩上。
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裹住她，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昨夜伤口的余味）和草木香（她的气息），瞬间驱散了雨丝的凉意。
阿菟仰头看他，眼里的慌张藏不住：“追命，你说……无情先生会不会觉得我是妖精，不待见我？”
她早听说六扇门里多是斩妖除魔的高手，虽知无情是追命敬重的人，可一想到自己是株菟丝花精，心就像被藤蔓缠紧了，喘不过气。
“他敢。”追命捏了捏她的脸，指腹擦过她发间的湿痕，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护短，“我师兄就是面冷心热。再说，你准备的‘见面礼’这么用心，他定会喜欢。”
这盆绿萝是阿菟挑了三天的。
她说绿萝最“会说话”，能替她表达那些说不出口的敬意；前夜还给它浇了掺着自己灵力的花蜜水，叶片上总凝着层薄露，“这样先生看见，就会觉得心里亮堂”。
正说着，巷口传来轱辘轱辘的声响。
追命扶着阿菟站起来：“来了。”
阿菟的心跳瞬间像擂鼓，手心沁出的汗沾在花盆沿上。
绿萝的藤蔓突然绷直，顺着她的胳膊往上爬，缠在她的发间，替她把碎发拢到耳后——这是它在说“别慌”。
轮椅碾过院角的青苔，停在廊下。
无情穿着件月白长衫，领口绣着暗纹的云鹤，衬得他指尖愈发苍白，却骨节分明。
他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阿菟身上时，没有半分波澜，却也没有疏离，像在打量一件温润的玉器，平和得让人莫名心安。
“师兄。”追命拱手行礼，侧过身把阿菟往前带了带，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阿菟。”
阿菟的脸瞬间红透，怀里的绿萝差点没端稳。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追命的样子弯腰，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无、无情先生好。”
话音刚落，怀里的绿萝突然有了动静。
藤蔓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来，拖着花盆往无情的轮椅边送，叶片挺得笔直，像人鞠躬时弯下的腰；最顶端的那片新叶上，水珠“啪嗒”掉在花盆沿上，清脆的声响在雨里荡开，竟像在磕头问好。
阿菟惊得差点按住它，却听见无情先开了口，声音清润如玉石相击：“这是……给我的？”
“是、是的。”她慌忙把花盆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缩回手，脸更红了，“它说……它说先生屋里太暗，想长点绿，给您挡挡晦气。”
说完她就后悔了——哪有跟初次见面的长辈说“挡晦气”的？
果然看见追命在后面偷偷扯她的衣角，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没想到无情接过花盆时，指尖轻轻碰了碰绿萝的藤蔓，没有半分嫌弃。
他的指腹触到藤尖时，阿菟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清凉的灵力顺着藤蔓漫过来——那是无情在回应她的善意，像在说“我接下了”。
“多谢。”他的声音依旧很淡，却把花盆放在了轮椅扶手边最显眼的位置，正对着他抬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阿菟的心悄悄落了半截，绿萝的藤蔓却更欢腾了。
它顺着轮椅扶手往上爬，在深色的木头上缠出个小小的圈，又突然松开，绕着扶手刻着的凹槽游走——阿菟认得那凹槽，是旧伤的痕迹，昨夜追命跟她说过，师兄的腿伤是早年办案时落下的。
绿萝的藤蔓在凹槽边停住，小心翼翼地搭了上去，像在轻轻抚摸那道疤。
无情握着轮椅扶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落在藤蔓上，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快得像错觉。
进了屋，追命忙着给无情沏茶，阿菟就缩在他身后的小凳上，手里攥着衣角，眼睛却忍不住偷偷打量。
无情的轮椅停在窗边，雨丝斜斜打在窗纸上，映得他侧脸的轮廓愈发清瘦，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亮得像藏着星辰，仿佛能看透人心。
议事时，追命正说着黑风寨余党的踪迹，无情突然开口：“西郊废宅查过了？”
“还没，”追命道，“听说那里荒了十几年，杂草长得比人高……”
话没说完，阿菟手腕上的藤蔓突然动了。
不是紧张时的蜷缩，而是轻轻缠上追命的手腕，用藤尖在他手背上敲了三下——这是她和他约定的暗号，代表“我有话要说”。
追命立刻停了话头，低头看她。
阿菟抿着唇，往他耳边凑了凑，声音小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方才路过废宅时，我听见那里的杂草说，藏着黄鼠狼的味道，不止一只。”
她天生能与草木沟通，方才跟着追命去巷口等无情时，路边的狗尾草悄悄告诉她，昨夜废宅里有动静，带着股臊气，不像人。
追命眼睛一亮，刚要跟无情说，却见无情已经转过头，目光落在他们交缠的藤蔓上，嘴角似乎极淡地弯了下，快得像错觉。
“既然阿菟姑娘有发现，”无情的目光转回追命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那就劳你跑一趟。”
“是！”追命应得响亮，低头时看见阿菟的藤蔓正偷偷往他手心蹭，像在邀功，忍不住在她手背上捏了捏。
议事结束，追命拿着令牌准备出门，临走前揉了揉阿菟的发顶：“乖乖在这儿等我，别乱跑。”
“嗯！”阿菟用力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里，才想起自己还缩在小凳上，旁边就是无情，顿时又紧张起来，手指抠着凳角的木纹，抠出浅浅的印子。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雨声。
无情正低头看着轮椅边的绿萝，指尖偶尔碰一碰叶片，水珠滚落的声音格外清晰。
阿菟偷偷抬眼，看见绿萝的藤蔓已经爬到他的袖口，缠着那粒盘扣打了个小小的结，像在跟他玩闹。
她正想把藤蔓叫回来，无情却突然从袖中掏出个锦盒，放在两人中间的矮几上，推到她面前。
“这个给你。”
阿菟愣住了，看着那只紫檀木锦盒，上面雕着细密的缠枝纹，和追命酒壶上的花纹很像。
她抬头看无情，见他眼神平和，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躺着对羊脂玉镯，镯身莹白，刻着极小的“缠”字，一圈圈绕下来，像她缠在追命手腕上的藤蔓。
最让她心头一颤的是，镯内侧靠近接口的地方，刻着朵极小的菟丝花，花瓣只有米粒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却雕得栩栩如生，正是她本体的模样。
“这、这太贵重了……”她慌忙合上盒盖，想推回去，却被无情按住了手背。
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力道却很稳：“省得你们的藤蔓总打结，磨出茧子。”
阿菟的脸“腾”地红了——他竟连藤蔓总在追命手腕打结都注意到了。
“尺寸是按你手腕量的。”无情收回手，目光落在她细瘦的手腕上，那里还留着前几日追小偷时蹭出的浅痕，“戴着试试。”
追命今早跟他说过阿菟的手腕受过伤，当时他只是随口应了句，没想到竟记在了心上。
阿菟咬着唇，眼眶有点发热。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玉镯，刚要往手上套，手腕上的藤蔓突然先一步缠了上去，藤尖蹭着玉镯上的“缠”字，像在道谢；轮椅边的绿萝也凑热闹，开出朵极小的小白花，花瓣薄得像纸，却努力凑到无情的手边，轻轻蹭了蹭他的袖口。
无情看着那朵小白花，指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躲开。
玉镯戴上时，冰凉的玉贴着皮肤，竟慢慢暖了起来，像是有股温和的灵力顺着镯子漫进四肢百骸，让她想起昨夜追命抱着她时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又看了看无情平静的侧脸，突然明白过来——这位看似冷淡的先生，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在心里。
“谢、谢谢无情先生。”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却比初见时响亮了许多，“我很喜欢。”
无情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碰了碰绿萝新开的小白花，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它。
雨还在下，天井里的积水映着屋檐的影子，像面打碎的镜子。
阿菟坐在小凳上，摸着腕上的玉镯，看着绿萝的藤蔓在无情的轮椅扶手上缠出好看的弧度，突然觉得，这位冷冰冰的先生，其实也藏着片温柔的天地，只是很少有人能走进来。
追命回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幅画面：阿菟趴在矮几上打盹，腕上的玉镯在灯光下泛着柔光，藤蔓缠着无情的轮椅扶手，和绿萝的藤缠在一起，打成个大大的同心结；无情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本书，目光却落在阿菟发间的雏菊上，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终于清晰了些。
“师兄。”追命放轻脚步走过去，看见矮几上的锦盒空了，眼里涌上笑意。
无情抬眼，合上书：“查得如何？”
“正如阿菟说的，藏了五只黄鼠狼精，已经拿下了。”追命说着，弯腰把阿菟打横抱起来，她的藤蔓立刻松开轮椅，缠上他的脖子，还不忘用藤尖蹭了蹭他的下巴，像在说“我厉害吧”。
“她的能力，倒是有用。”无情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在追命转身要走时，补了句，“玉镯戴着合适。”
追命低头看了眼阿菟腕上的玉镯，又看了看轮椅边那盆精神的绿萝，突然笑了——他家这株菟丝花，倒是比他会讨好人。
抱着阿菟回房时，雨已经停了。
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她腕上的玉镯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落了满手的星星。
“无情先生是不是很好？”追命低头问怀里的人，她还没醒，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浅浅的影。
藤蔓却替她回答了，在他胸口缠出个小小的“好”字，藤尖沾着点绿萝的花香，清清爽爽的，像此刻的月色。
追命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下，心里软得像浸了蜜。
他知道，阿菟能被师兄接纳，比拿下多少贼寇都让他欢喜——这意味着，她不再是孤单的菟丝花，她有了他，也有了愿意接纳她的人，有了真正的“家”。
而轮椅边的绿萝，在夜色里轻轻晃着叶片，藤蔓上还沾着月光的清辉。
那朵新开的小白花，正对着无情的书页，像在陪他继续读未完的故事。
有些温柔从不需要说出口，就像这株绿萝，就像那对玉镯，悄悄在心里扎了根，长出满室的春天。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追命的菟丝子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