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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追命的菟丝花》 ...


  •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钻进酒窖,在青砖地上投下长条形的光斑。

      像块被拉长的金子,晃得人眼晕。

      阿菟蹲在酒窖最里面的阴影里,鼻尖萦绕着浓冽的酒香——不是她熟悉的花蜜甜,而是带着点辛辣的烈。

      是追命藏在床底那几坛老酒独有的味道。

      她今天特意算准了时辰,等追命出门查案,就攥着偷藏的花蜜罐溜进酒窖。

      树精婆婆说过,生辰礼要亲手做才珍贵。

      后天就是追命的生辰,她盘算了半个月,想酿坛独一无二的花蜜酒给他。

      酒窖里堆着十几个酒坛,有的封着红布,有的贴着褪色的标签,坛口的泥封上落着薄尘。

      阿菟踮着脚,够到床底最里面的三坛——她认得,这是追命最宝贝的酒。

      上次铁手来想尝一口,被他眼疾手快地护在怀里,还凶巴巴地说“这是要埋进棺材的老伙计”。

      可她今天胆大包天,竟一股脑全给拖了出来。

      坛口的泥封被藤蔓戳得坑坑洼洼,像只被挠坏的猫爪。

      “应该……是这样吧?”她小声嘀咕,学着镇上酒坊师傅的样子,把自己晒了三个月的花蜜往坛里倒。

      藤蔓卷着陶勺,小心翼翼地往酒里添花蜜。

      可手一抖,半罐花蜜“哗啦”全泼进了第一坛酒里。

      琥珀色的酒液瞬间浮起层金亮的甜,看得她心头发紧。

      “呀!”阿菟慌忙去扶,却带倒了旁边的酒坛。

      “砰——”

      陶坛砸在青砖上,碎成好几瓣。

      酒液“咕嘟咕嘟”淌出来,顺着砖缝往她脚边流,浸湿了她的裙摆,凉丝丝的,带着股冲鼻的烈香。

      她吓得手忙脚乱,想去扶第三坛。

      结果脚下一滑,后腰重重撞在酒架上,又把最后一坛撞翻了。

      “哐当——”

      第二声碎裂声在酒窖里回荡,惊得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这下好了。

      三坛酒,倒了两坛,剩下那坛的泥封也松了半边。

      酒气混着花蜜香弥漫在空气里,浓得化不开,像团化不掉的甜雾。

      阿菟蹲在酒渍里,看着满地尖棱棱的碎瓷片。

      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掉,砸在酒液里,漾开小小的涟漪。

      藤蔓蔫蔫地垂在旁边,尖端沾着酒液,像只哭湿了尾巴的小狗。

      它试着卷来块抹布,却笨手笨脚地把碎瓷片扫得更远了。

      急得藤尖打了好几个小卷。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的声音细得像蚊蚋,胸口堵得发慌,“连坛酒都酿不好……”

      她本来想给追命个惊喜的。

      上次听他跟铁手说“花蜜酒甜得腻人”,她就偷偷往花蜜里掺了点井水,想酿坛不那么甜的。

      看见他总摩挲酒坛上的花纹,她特意让藤蔓在自己的小陶罐上缠了圈狗尾草——是早上在路边摘的,毛茸茸的,风一吹就摇,像个笨拙的蝴蝶结。

      可现在……

      阿菟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那个巴掌大的小陶罐。

      罐口用蓝布塞着,是她偷偷在床底酿了半个月的成果,只有小半罐。

      却被她捂得暖暖的,带着体温。

      她抱着最后那坛没倒的酒,缩在酒窖角落,像只闯了祸的小兽。

      阳光从窗棂溜进来,照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闪得人眼花,倒像是她藏了满眶的星星。

      不知过了多久,酒窖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追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铁尺敲击腰间木牌的轻响也越来越清晰。

      他大概是闻到了酒味,脚步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疑惑:“阿菟?你在这儿做什么?”

      阿菟猛地抬头,看见追命站在门口,逆着光,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清表情。

      她的脸“唰”地白了,慌忙把小陶罐往身后藏。

      却忘了手里还抱着那坛酒,坛身一歪,差点又摔了。

      “我、我……”她咬着唇,眼泪又涌了上来,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我想给你酿花蜜酒……可是搞砸了……”

      追命这才看清地上的狼藉。

      两坛酒泼得满地都是,碎瓷片散得到处都是。

      她的裙摆湿了大半,沾着酒渍,像朵被雨打蔫的芍药。

      连发间的小白花都垂着脑袋,没了精神。

      他皱了皱眉,喉间滚出半句“小麻烦精”。

      可话到嘴边,却看见她从身后捧出那个小陶罐,双手递过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尖都在发颤:“这是我用花蜜酿的,只有一点点……你尝尝?不难喝的……真的……”

      陶罐上,藤蔓缠着根晒干的狗尾草,被酒气熏得有点蔫,却系得整整齐齐,像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末端还缀着片干枯的蔷薇叶——是上次护他时从蔷薇丛里拽下来的,被她当成宝贝收着。

      追命的目光落在那只小陶罐上,喉结又滚了滚。

      刚才那点火气像被酒浇灭了似的,只剩心口发暖。

      他接过陶罐,入手温温的,大概是被她揣在怀里焐了许久。

      拧开布塞,一股清甜的香气飘出来,混着点青草味,是她身上独有的味道,干净又鲜活。

      “甜得发腻。”他嘴上嫌弃,却仰头灌了一大口。

      酒液滑过喉咙,甜得他舌尖发紧,却奇异地不觉得腻。

      他想起上次在布庄,她红着脸说“我只对你好呀”。

      原来她的甜,是藏在酒里的,绵密又执着。

      阿菟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抖着。

      见他没皱眉,才小声问:“是不是……很难喝?”

      追命没说话,突然弯腰,一把将她架到肩上。

      “呀!”阿菟惊呼着搂住他的脖子,藤蔓条件反射地缠上他的腰,勒得他有点痒,“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

      “带你买新酒坛。”追命托着她的腿弯,大步往外走,声音里听不出怒气,反而带着点藏不住的笑意,“总不能让我的小菟丝花,连个酿酒的家伙都没有。”

      他就这么扛着她穿过巷子,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卖花的阿婆笑着打趣“追命捕快也会疼人啦”。

      修鞋的老伯冲他们挥手。

      连平时总板着脸的布庄老板娘都探出头笑。

      阿菟把脸埋在他后背,能闻到他衣襟上的皂角香混着淡淡的酒气。

      心跳得像打鼓,却又奇异地安心。

      他的肩膀宽宽的,把她稳稳地托着,像座不会塌的山。

      路过铁匠铺时,追命突然停下来,冲里面喊:“老王,我订的东西做好了没?”

      铁匠铺的老王探出头,看见他肩上的阿菟,笑得一脸了然:“好了好了,就等你呢!”

      说着递过来个新酒坛——坛身是澄亮的白瓷,上面用青釉细细刻着朵菟丝花,正缠着棵歪脖子树,枝桠上还落着片小叶子,正是后院那棵梧桐的模样。

      阿菟愣住了:“这是……”

      “前几天订的。”追命接过酒坛,塞到她怀里,掌心故意碰了碰她的手背,“给你酿酒用的,摔了再买,老子有钱。”

      白瓷坛被阳光晒得暖暖的,阿菟摸着上面的菟丝花纹。

      突然想起那天他说“你是我的人”时,指尖划过她耳垂的温度,心里像被花蜜浸过,甜得发胀。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想酿酒,早就偷偷准备了礼物。

      路过甜品铺,追命又拐了进去,买了袋桂花糖。

      油纸袋“沙沙”响,飘出甜香,引得阿菟的藤蔓从袖管里探出来,偷偷卷了卷他的手腕。

      “下次酿甜酒,放这个。”他把糖袋塞进她另一只手里,指尖故意挠了挠她的掌心,痒得她往回缩手,“比花蜜还香,我试过。”

      阿菟捏着那袋糖,突然想起前几天他半夜偷偷溜出去,回来时衣襟上沾着桂花味。

      当时她还问他去哪了,他只说是“查案路过”。

      原来……他是去替她找酿甜酒的方子了。

      她把脸埋得更深了,藤蔓却从追命腰间探出来,卷着那袋桂花糖晃了晃,又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像在说“谢谢”。

      回到客栈时,夕阳已经把天染成了橘色,像打翻了的胭脂盒。

      追命把她放下来,刚要去收拾酒窖,就被阿菟拽住了袖子。

      “我去收拾。”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指尖攥着他的袖口,“是我闯的祸,该我收拾。”

      追命挑眉,没反对,只是从柴房拎了把扫帚递给她:“小心点,别扎到手。瓷片尖。”

      阿菟点点头,抱着扫帚钻进酒窖。

      可刚走两步,就发现地上的碎瓷片不见了,酒渍也被扫得干干净净。

      只有墙角堆着个布包,鼓鼓囊囊的,大概是装着碎片。

      她愣了愣,突然看见酒渍最浓的地方,撒着把五颜六色的花种。

      被人用手指轻轻按进了土里,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串小小的脚印。

      这时追命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水壶,见她看着花种,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等来年开花,就当赔我酒了。”

      他嘴上说得凶,却在阿菟弯腰种花时,悄悄站到她身后,替她挡住穿堂的风。

      傍晚的风有点凉,吹得她发梢乱动。

      他的影子刚好把她整个罩住,像把稳稳的伞。

      阿菟的手指沾了泥土,把花种一粒粒按进土里。

      突然觉得,这满地的酒渍,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

      “追命,”她仰起头,脸上沾着点灰,像只小花猫,眼睛却亮得很,“等花开了,我们用花瓣酿酒好不好?就用你买的新坛子。”

      “好。”追命蹲下来,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灰,指尖带着点粗糙的茧,擦过皮肤时有点痒,“你想酿什么就酿什么,就算酿出醋来,老子也喝。”

      阿菟被他逗得笑出声。

      藤蔓从袖管里探出来,卷着那只刻着菟丝花的新酒坛,往他怀里送——是让他抱的意思。

      她总觉得,他抱着坛子的样子,比自己抱要安稳得多。

      追命接过酒坛,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

      打开来,里面是枚银质的小酒葫芦,链子里串着颗小小的菟丝花形银珠。

      阳光照在上面,闪得像星星。

      “给你的。”他把小葫芦挂在她脖子上,银链贴着她的皮肤,凉凉的,“以后酿了好酒,用这个装,方便你随时给我‘解馋’。”

      阿菟摸着那个小葫芦,突然踮起脚,往他脸上亲了下。

      像上次在夕阳下那样,软得像片花瓣落在皮肤上。

      “生辰快乐。”她小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虽然……礼物还没做好。”

      追命愣住了,随即低笑出声,把她往怀里按了按,力道紧得像要揉进骨血里。

      他能闻到她发间的花香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那股淡淡的花蜜甜,像把全世界的好味道都裹在了她身上。

      “你就是最好的礼物。”他说,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带着胸腔的震动,震得她耳膜发痒,“比什么酒都金贵。”

      夕阳透过酒窖的窗,在两人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幅被拉长的画。

      阿菟的藤蔓缠着新酒坛,坛身上的菟丝花被阳光照得发亮,像个永不褪色的约定。

      她突然觉得,就算今天打翻了所有的酒,也值得。

      因为她的活树,会把她闯的祸,都变成甜甜的花种。

      等到来年春天,开出满院的温柔。

      而她要做的,就是像现在这样,缠着他,赖着他,把所有的日子,都酿成蜜。

      藤蔓似乎听懂了她的心思,突然在新酒坛上开出朵小小的白花。

      花瓣上还沾着点泥土,却开得格外精神,像在说“我们一起等花开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追命的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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