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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追命的菟丝花》 ...


  •   夜雨敲了半宿窗棂,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檐下织着绵密的网。

      阿菟坐在桌前,油灯的光在墙上晃出细碎的影,把她的侧脸照得半明半暗,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水汽。

      桌案上摊着块米白色的布料,是她从自己裙角剪下来的——前几日追命总说她的白裙像“沾了晨露的菟丝花”,她便偷偷剪下一角,想做个贴身的物件给他。

      此刻布料上绣着根歪歪扭扭的藤蔓,针脚时而细密时而松散,最末尾的地方还打了个小结,是她昨夜绣到三更,眼皮打架时不小心扎错的。

      “再绣歪,他该笑我笨了。”阿菟对着布料小声嘀咕,指尖捏着绣花针,却迟迟不敢落下。

      藤蔓从她袖管里探出来,卷着枚银针替她挑开错线。

      藤尖沾着点她的泪,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落了颗碎星——她从傍晚就坐在这儿,手边堆着的花瓣已经蔫了大半:玫瑰的红被雨气浸得发暗,茉莉的白沾了些灰尘,唯有雏菊的黄还透着点精神,像追命总挂在嘴角的那点笑意。

      “得快点才行。”她吸了吸鼻子,把花瓣拢到怀里。

      追命明天要去邻县缉拿要犯,黑风寨的余党藏在那儿,据说凶悍得很。

      他昨夜给她擦头发时提了句“山里瘴气重”,她当时没敢多问,只把脸埋在他掌心,听着他的心跳声数着数,一夜没睡踏实。

      藤蔓卷着片玫瑰花瓣,轻轻往香囊里塞。

      阿菟的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微光,那是她在往花瓣里注灵力——树精婆婆说过,草木精怪的灵力能护人平安,只是耗损多了,会像被霜打了似的蔫好几天。

      “平安……”她对着花瓣吹了口气,指尖的光暗了暗,“一定要平安啊。”

      每塞一片花瓣,就念一句祈愿。

      玫瑰花瓣里裹着“别受伤”,茉莉花瓣里藏着“早点回”,雏菊花瓣里攒着“我等你”。

      念到后来,声音都带着哭腔,藤蔓上的绒毛沾了泪,像结了层薄薄的霜,连卷花瓣的力道都轻了许多。

      “你也累了是不是?”阿菟摸了摸蔫蔫的藤蔓,“再坚持会儿,就快好了。”

      她从枕下摸出个小瓷盒,打开来,里面躺着十几粒金色的花蕊,像被揉碎的阳光。

      这是她攒了三个月的灵力——每天天不亮就爬屋顶,对着初升的太阳吐纳,把最精纯的那缕灵气凝在花蕊里,攒到今天才凑够这么多。

      “这个最重要。”她捏起一粒花蕊,小心翼翼地放进香囊底层,指尖的金光几乎要熄灭,“树精婆婆说,这个能替你挡一次伤,像我在你身边。”

      花蕊落进香囊时,发出轻微的“嗒”声,像颗小石子砸进心湖。

      阿菟把剩下的花蕊全倒进去,又用藤蔓缠了几圈,确保不会漏出来——这些是她的命根子,此刻却觉得,比不过他一根手指头重要。

      绣完最后一针时,天已经泛了鱼肚白。

      雨停了,窗棂上凝着的水珠顺着木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

      阿菟把香囊翻过来,看着那根歪歪扭扭的藤蔓,突然觉得不满意,又让藤蔓在末尾缀了朵小绒花,用的是她发间最软的那撮绒毛。

      “这样就……像我了。”她把香囊捂在手心焐着,想让它沾点自己的温度。

      院门外传来铁尺撞击木牌的轻响,是追命来了。

      阿菟慌忙把香囊塞进袖管,指尖在布料上蹭了又蹭,还是觉得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醒了?”追命推门进来时,身上还带着晨露的寒气。

      他今天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铁尺,平日里微敞的领口系得紧紧的,倒显得脖颈线条更利落了些。

      阿菟盯着他的领口看了半晌,突然踮起脚,从鬓边摘下朵白蔷薇——是她今早特意从院子里掐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被她用灵力养着,开得正盛。

      “别动。”她的指尖擦过他的喉结,把蔷薇别在他领口的布扣上。

      那里离他的心脏很近,能感觉到布料下温热的跳动,吓得她指尖发颤,刚想缩回手,却被追命一把攥住了。

      “做什么?”他低头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送花给我?”

      “才不是。”阿菟红了脸,却挣不开他的手,“这花能替你挡小伤,像我在你身边。”

      她顿了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而且……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有主了。”

      追命低笑出声,指腹摩挲着她发烫的指尖:“哦?谁的主?”

      “我的!”阿菟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太直白,慌忙把脸埋进他怀里。

      藤蔓却趁机在他衣领内侧缠了圈细藤,打了个只有他们俩认识的结——和第七章在酒窖里缠的同心结是一个系法。

      “知道了。”追命揉了揉她的发顶,闻到她发间的花香混着灵力的甜,突然弯腰在她额角亲了下,“你的。”

      阿菟这才想起袖管里的香囊,慌忙掏出来递给他。

      米白色的布料被她焐得暖暖的,上面的藤蔓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是她没散尽的灵力。

      “给你的。”她的指尖还在发颤,“里面有花瓣,还有……我攒的灵力。”

      追命接过时,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像揣了块暖玉。

      他捏着香囊转了转,摸到里面硬硬的花蕊,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喉结滚了滚:“你把灵力……”

      “它会跟着你的气息。”阿菟打断他,怕他说不要,“你若出事,它就会发烫,像我在喊你。你要是想我了……它也会发烫,像我在说‘我想你’。”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要被风吹散。

      追命却听得清清楚楚,他把香囊塞进怀里最贴近心口的地方,那里的布料薄,能感觉到花蕊硌着皮肉,像颗不肯说软话的心,却烫得他心口发暖。

      “好。”他攥了攥拳,把那点暖意攥进骨缝里,“我带着。”

      出发前,追命从行囊里掏出个匕首鞘,递到她面前。

      鞘是黑檀木的,上面缠着根红绳,绳结打得歪歪扭扭,末端还留着截没剪干净的线头。

      “我不在时,谁敢欺负你,就用这个。”他把匕首塞进她手里,刀柄被他摩挲得光滑,“这鞘是我自己打的,红绳……练了半宿才学会系。”

      阿菟摸着那个歪扭的绳结,突然想起前几天夜里,他说去院子里透气,原来是在偷偷练打结。

      藤蔓缠上匕首柄,往他手心按了按,把自己的灵力渡过去点——这样,他握着刀柄时,也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了。

      “你也要小心。”她抬头时,眼眶又红了,“黑风寨的人……”

      “别怕。”追命捏了捏她的脸,把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等我回来,带你去看邻县的牡丹。树精婆婆说过,那儿的紫牡丹能开成海,比你这蔷薇好看十倍。”

      阿菟点点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一看就舍不得让他走。

      追命转身要走时,藤蔓突然缠上他的腰带,缠得紧紧的,像在说“别走”。

      “快去呀。”她别过脸,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却在他手腕上捏了捏,“路上……别喝冷酒。”

      追命走了三步,又回头。

      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阿菟脚边,像要把她圈在里面。

      他看见她站在门内,白裙被风掀起小小的角,发间的白花随着动作轻轻晃,像朵要被吹走的花。

      “等我。”他喊了句,声音在巷子里荡开回音。

      “嗯!”阿菟用力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敢让眼泪掉下来。

      她的藤蔓一直伸到巷尾,尖端正对着追命离开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那抹玄色身影,才蔫蔫地垂下来,卷着片他掉落的衣角,缩回到她袖管里。

      追命策马出城时,摸了摸心口的香囊。

      晨风吹得劲装猎猎作响,可那点暖意却透过布料渗出来,一直烫到骨子里。

      他低头看了眼领口的白蔷薇,花瓣上的露水早就干了,却还保持着盛放的模样,像她在对他笑。

      “傻丫头。”他低声骂了句,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路过驿站时,他勒住马,让店小二找了个小布包,把自己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进去——那是块暖玉,常年被他揣在怀里,带着他的体温。

      他在布包上系了根红绳,打的还是那个歪歪扭扭的结,然后递给驿站的伙计:“麻烦送到城西客栈,给姓阿的姑娘。”

      伙计刚要接,他又改了主意,把布包揣回来,摸出块碎银:“不用了,我自己送。”

      他想亲手交给她,等他回来的时候。

      阿菟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手里攥着那把黑檀木匕首。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鞘上的红绳结上晃出细碎的光。

      她突然摸到匕首柄内侧有点硌手,翻过来一看,发现那里刻着个小小的“菟”字,刻痕还很新,是刚凿的。

      “笨蛋追命……”她把脸埋在膝头,眼泪却笑着掉下来。

      藤蔓从袖管里探出来,卷着那个装香囊剩下的布角,在石桌上摆来摆去,像在写字。

      阿菟凑过去看了半天,才认出那是个歪歪扭扭的“命”字。

      “知道啦。”她戳了戳藤尖,“我们都要好好的。”

      傍晚的时候,她去酒窖看那坛新酿的花蜜酒。

      酒坛上的菟丝花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她突然想起追命说的牡丹海,便让藤蔓在坛口缠了圈干牡丹花瓣——是她前几日托布庄老板娘帮忙买的,本来想等他生辰时用,现在却觉得,等他回来时开坛,或许更合适。

      “等你回来,我们就喝这个。”她对着酒坛轻声说,像在对他许愿。

      夜里躺在床榻上,阿菟把那把匕首压在枕下。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床沿投下长条形的光,像追命白天站在门口时的影子。

      她摸了摸胸口,那里还留着他今早拥抱时的温度,暖得让人安心。

      怀里的香囊布角突然微微发烫,是她白天塞进去的那撮绒毛在发热。

      阿菟知道,那是追命在想她了。

      “我也想你。”她把脸贴在布料上,声音轻得像梦呓,“快点回来呀。”

      千里之外的官道上,追命勒住马,摸了摸心口的香囊。

      刚才与人交手时,有枚暗器擦着他的肋下滑过,明明没伤到皮肉,香囊却烫得惊人,像有只小手在他心口用力攥了下。

      “知道了。”他对着夜风低声说,指尖拂过领口的蔷薇,花瓣依然鲜活,“我没事。”

      风卷着他的声音往南飘,像要穿过千山万水,回到那个有白裙少女等待的客栈。

      而那枚藏在他怀里的香囊,还在微微发烫,像颗跳动的小心脏,装着整个春天的牵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追命的菟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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