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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栖心 ...

  •   崇德五十六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彻骨。
      岁末的宫廷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哀恸之中。幼帝周姚竟在重重宫禁之内,无声无息地中毒身亡,这一消息在朝堂上下激起滔天巨浪。
      大厦将倾,国本断绝,偌大的王朝在凛冽寒风中失去了最后的支柱,陷入一片兵荒马乱的境地。
      边关烽火刚刚平息,天下初定,疮痍未复,不可一日无君。
      靖西王再三推拒下还是接过重任。
      登基大典的筹备紧锣密鼓地展开,吉日已定,不日便将举行。
      说来也奇,自靖西王应承下这天下重担后,一场又一场的大雪便接踵而至,纷纷扬扬,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枝头,映得天地间一片纯净无瑕。
      瑞雪兆丰年,民间悄然流传开上天赞许原靖西王的说法。
      议定完繁琐的大典仪程,谢倾珩踏出宫门时,雪恰好停了。
      夕阳的余晖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洁白的雪地上投下淡淡的金色。宫阙巍峨,天地苍茫,一片寂静无声。
      他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回府。
      宋柯和魏琢接过谢倾珩沾着雪沫的大氅。
      谢倾珩步履不停,大步流星地穿过庭院回廊,径直走向内院深处。
      随后,传说中杀伐决断的靖西王,此刻英挺的身姿绷紧,竟在一扇门前反复踱起步来,脚步轻了又重,重了又轻,踟蹰不前。
      许是门外徘徊的动静终究惊扰了里面的人,一声清冷平静的“进”自门内传来。
      谢倾珩瞬间止步,推门而入。
      屋内暖意融融,熏香淡淡,并没有什么洪水猛兽,只有一道清瘦的身影侧对着门口,倚在矮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
      听见门响,那人转过头来。
      苏御揽的目光在谢倾珩肩头落定,随即起身走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轻轻为他拂去衣袍上残留的点点雪痕:“外头还在下雪?”
      谢倾珩目光落在苏御揽的眉眼上,低声道:“雪停了,这是路上蹭的。”
      苏御揽微微颔首:“去谈了什么?”
      “……一些大典事宜。”
      苏御揽接着询问了一些索事,谢倾珩一一回复,但苏御揽像是绕过那个话题般的提问让谢倾珩眼神晦暗不明,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苏御揽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他在苏御揽看过来时及时低下头,认错般闷声道:“是我做的。”
      苏御揽的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紧,闻言,抬眸看向他,不解道:“你做了什么?”
      谢倾珩:“……”
      他弑君谋国、搅动乾坤的事都敢做绝,却在苏御揽的目光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局促。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苏御揽看着他这副模样,轻叹一声,手腕微动,反手轻轻回握住了谢倾珩有些冰凉的手指,“倾珩,我不是在怪你。”
      “你这般行事,着实有些草莽了。你瞒着我,我对你的计划与行动一无所知,我担忧有什么未注意到的地方会在日后再生祸端。”
      谢倾珩一愣,眼底的阴霾被驱散,他抬眸盯着苏御揽:“那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大逆不道,违背天意,狼子野心……什么都好,他想听苏御揽批驳他,可……他又怕苏御揽真的反对他。

      苏御揽静静地看着他:“你凑近些。”
      谢倾珩依言攥紧手,闭了闭眼,俯身凑近。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预想中的斥责或疏离,而是一个带着清冽气息的、温暖的拥抱。
      苏御揽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抚了抚他的头,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这些年,辛苦你了。”
      苏御揽自然知道谢倾珩为何要行此险招,只是他行事果决狠辣,先斩后奏,将一切都做绝了,断了所有后路,却在尘埃落定之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在他门前踌躇不安,怕他失望,怕他不认同。
      苏御揽并不反对谢倾珩走向那个位置,他甚至认为以谢倾珩之能、之胸怀,更能为这天下带来福祉。当年是因为时机不对,而今民心所向,万事俱备,他岂会再次阻拦?
      即便不是如此,苏御揽也不会真的狠下心来斥责谢倾珩,只是谢倾珩将他的想法看得太重了,这才是苏御揽真正在意的。
      感受到怀中人一瞬间的僵硬,随后松懈下来,埋入他颈中不说话,他似有所感,将谢倾珩的脸捧起,果真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苏御揽环着他脖颈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笑着调侃道:“陛下,一国之君怕我可不像话啊。”
      这句轻飘飘的话传入谢倾珩耳中。巨大的释然与难以言喻的暖意与酸涩席卷了他。
      幸好……
      谢倾珩收紧了手臂将苏御揽更深地拥入怀中,心落回实处,低沉的笑声自胸腔里震荡出来:“没办法,” 他侧过头,嘴唇贴着苏御揽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我惧内啊。”

      数日后,原靖西王谢珹正式登基,改年号为“景明”。
      景明帝以雷霆手段整顿朝纲,锐意革新。
      他甫一即位,便着手推行江南新政,丈量田亩,清查隐户,抑制豪强兼并,改革漕运,疏通河道,降低运输损耗。
      同时,他重启了前朝几近荒废的“大漠商路”,派精兵强将肃清沿途匪患,在边境重镇设立市场,并派遣能吏与西域诸国签订通商条约。边境九州的百姓因此获利,昔日饱受战乱之苦的边陲之地,渐渐显出欣欣向荣之态。
      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政策如春风化雨,悄然滋养着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
      新政推行下去时恰逢年关。
      新年的喜气与新政的朝气一同落入百姓家。
      赞誉之声如同新年喜庆的锣鼓,在景明王朝初升的朝阳下回荡。
      然而,百姓称颂的这位景和帝此刻在深宫禁苑的御花园里,全然没了朝堂上的沉稳威仪,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前方一个清冷的背影,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一声声低唤着:“御揽……”
      前方的苏御揽充耳不闻,步履反而加快了几分,将身后九五之尊的呼唤远远甩开。
      谢倾珩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声音里添了几分无奈:“御揽,你听我说,真不是我执意阻挠,实在是你的身体需得静养,不宜劳心费神……”这话他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登基之后,朝局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以苏御揽之才,正宜入朝为官,谢倾珩却对此事绝口不提。
      苏御揽早已做好了重回朝堂的准备,可谢倾珩推三阻四,从时机未到到还需斟酌,理由找了无数,最后竟只剩下这最苍白无力却也最让他无从反驳的一条——身体不好。
      苏御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边塞归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调养,身体里那股沉疴积弱之感正在悄然褪去。他如今能在昏暗光线下辨清路径,精力也稍微充沛了一些。
      他特意选在夜间来这路径复杂的御花园行走,步履从容,便是无声地向谢倾珩证明。
      可谢倾珩对苏御揽的证明视若无睹。这份过度的保护让苏御揽心头微恼,索性不再理会,将他远远抛在身后。
      眼见着那抹清冷的身影越走越远,快要隐没在假山梅影之后,谢倾珩望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影倏然停住,竟缓缓转过身来。
      苏御揽非但没有继续走远,反而主动朝谢倾珩走了回来,神色平静得仿佛刚才的置气从未发生。
      他走到谢倾珩面前,极其自然地开口:“回去吧,夜深露重。”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谢倾珩微微一怔,眼中掠过一丝犹疑。
      苏御揽像是能洞悉他心中所想,不等他发问,便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宜过度辛劳。”
      谢倾珩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拨云见月,那点疑虑瞬间被惊喜冲散。
      他立刻贴了上去,手臂自然地环上苏御揽的肩背,将他半拥入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好,我们现在就回去,这儿太凉了。” 他拥着人,便要转身往回走。
      苏御揽没有抗拒,顺着他的力道,安静地倚靠在他身侧。
      两人沿着覆着薄雪的鹅卵石小径缓缓而行,穿过一片暗香浮动的梅园。
      清冷的月光下,红梅竞相绽放,幽香沁人心脾。
      香气萦绕在苏御揽周身,月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本是清冷疏离的,偏又因这夜色与梅香,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昳丽。这份清冷与昳丽交织,形成一种独特而强烈的吸引力。
      谢倾珩拥着他,感受着臂弯里真实的温热,鼻尖萦绕着梅香与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看着苏御揽在月光下色泽浅淡的唇,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和渴望悄然自心底升起,搅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他紧了紧手臂,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试图驱散那点不合时宜的绮念,轻咳一声,状似随意地开口:“御揽,你看这江山初定,百废待兴……”
      “嗯。”苏御揽淡淡应了一声。
      谢倾珩继续试探:“我身边……总觉空落落的,缺个能够倚靠和并肩而立的人。”
      苏御揽脚步未停:“陛下九五之尊,何愁无人可用?”
      谢倾珩被噎了一下,不死心,凑近他耳边:“我是说……名分。一个与你相称、能让天下人都知晓你于我而言是何等重要的名分。”
      苏御揽终于侧过头,清泠泠的目光落在谢倾珩的脸上,唇角微扬,眉眼含笑,如冰河初融春水微澜,看得谢倾珩一愣,说出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名分?后位也算是个顶顶尊贵的‘官职’了。”
      他顿了顿,学着谢倾珩之前的语气,慢条斯理地道:“不过,你也说了,我身子不适,不宜辛劳,需得好好休息。这般‘重任’,还是不考虑了罢。”
      谢倾珩:“……”
      他磨了磨后槽牙,算是听出来了,苏御揽哪里是妥协想通了?这分明是裹着糖霜的刀子!用他堵自己的话,反过来威胁他。
      驰骋疆场、翻云覆雨、谈笑间定鼎江山的景和帝,一时竟被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堵得心口发闷。
      他紧紧抿着唇,有苦说不出,眼神委屈得像是被全世界辜负了。
      苏御揽自然清晰地感觉到了身旁骤然低落下去的气压,以及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委屈。
      他面不改色,抬脚就走。
      没走出两步,苏御揽的袖子便被一股不大不小的力道轻轻拽住了。他顺势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转过身,看向那个低着头、拉着自己袖角的高大身影。
      谢倾珩终于还是败下阵来:“给,我给,别再晾着我了。”
      苏御揽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终于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他轻轻抽出自己的袖子,反手主动握住了谢倾珩微凉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你说的。”
      感受到掌心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谢倾珩心头那点酸涩委屈被驱散。他立刻用力回握住那只手,十指紧扣,瓮声瓮气地应道:“嗯……”
      冬夜的寒风确实凛冽,吹得梅枝簌簌作响。苏御揽握着谢倾珩温热的手掌,真心实意地往回走去。
      他刚走出一步,身后那人却像是没了骨头,亦步亦趋地贴了上来,温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双臂更是像藤蔓般环住了他的腰身,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半挂在他身上。
      苏御揽脚步一顿,对这突如其来的负重颇感无奈。不待他回头,便觉发间一松,束发的木簪被一只熟悉的手轻柔地抽出。
      随即,一缕冰凉而带着清冽幽香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别进了他的发髻。
      应是一枝梅枝,那股独属于冬夜的冷香自发间幽幽传来,萦绕在鼻尖。
      “胡闹。”苏御揽微微侧头。
      谢倾珩从背后更紧地拥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里:“我没有胡闹。你戴什么都好看……这红梅,衬你。”
      苏御揽轻轻一笑,并未拂开他,只是继续迈步。身后的人也随着他的步伐,亦步亦趋地跟着移动。
      “御揽,”谢倾珩的声音闷在他颈间,手指摩挲着他腰间的衣料,“你看这园中的花……寒冬凛冽,唯有红梅傲然绽放。它不惧风霜,不择沃土,只要根在,便倾尽所有,开出最灼目的颜色。”
      他顿了顿,手臂收紧,声音更低柔了些:“你说……这样的花,值不值得一个独属于它的春?”
      苏御揽脚步未停,也没做声。
      他在心中叹息,哪是不想应允身后的人?只是他太了解谢倾珩。
      这人骨子里带着点奇异的执拗,轻易得来的,总不如他千辛万苦、百转千回求来的珍贵。
      他若是此刻爽快点头应了这名分,只怕谢倾珩欣喜过后,心底深处那点患得患失又会作祟,不知又要变着法子折腾出什么。
      他无法,只能暂且按下心头的柔软,先磨一磨他,待他真正沉淀下来,心绪安稳了,再予他一个笃定的答案。
      感觉到身后人几乎要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上来,苏御揽终是没脾气了,微微偏头问道:“你这是要我背你回去?”
      谢倾珩却反常地没有立刻接话,也没有像往常那样顺着杆子往上爬。苏御揽不明所以,带着疑惑稍稍侧过头。
      月光下,谢倾珩的目光紧紧锁在他发髻间斜簪的那枝红梅上,神色有些恍惚,像是在穿透眼前这枝新折的梅看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像。
      他突然觉得这场景莫名地熟悉,可越是用力回想,越是抓不住清晰的脉络。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 苏御揽察觉到他异样的沉默和凝视,轻声问道。
      谢倾珩依旧没有回答。他紧紧盯着那抹在墨发间跳跃的艳红,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那抹红,与记忆深处另一抹浓烈刺目的鲜红重叠在一起,与此同时,鼻尖萦绕的梅香像是自记忆深处传来……
      他心头猛地一跳。
      “御揽,”谢倾珩猛地抬起头,“有件事,我想和你确认一下。”
      苏御揽闻言一怔,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他:“好,你说。”
      “当年我被扣在京中,有次喝醉了,醒来时却已在府门前。”谢倾珩盯着苏御揽的眼睛,声音发紧,“我一直以为是自己意识不清走回去的。你……”
      苏御揽唇角笑意一僵。
      谢倾珩心跳陡然加速:“是你吗?”
      “我……”苏御揽不知谢倾珩为何会突然提起那么久远的事,他一时没有防备,有些错愕地看着谢倾珩,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需再多言了。
      “果真是你啊。”谢倾珩轻声喟叹。
      原来在那么早、那么晦暗的岁月里,他以为的孤身挣扎中,已经有一道清冷的身影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为他点亮过一盏灯。
      苏御揽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谢倾珩的目光此刻亮得惊人,不再是方才的恍惚,而是像燃起了两簇幽深的火焰,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庭院冷,早些回去吧。”
      苏御揽抬脚欲离,谢倾珩却不为所动,固执地维持着拥抱的姿势。
      “跑什么?我年少时不懂分寸,现在难道还不懂吗?”
      他垂着眼睫,轻声说:“如果我那时没失忆就好了。”
      如果我记得,会不会就能在更早的岁月里,与你多相守几年?会不会就能在你被仇恨驱使、做出伤害自己的决定前,成为你的一丝顾忌,拦住你走向深渊?
      即便谢倾珩并未将心中的话说出口,苏御揽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苏御揽伸手轻轻揉了揉肩颈的脑袋,“但是没有如果。”
      “嗯。” 谢倾珩闷闷道。
      苏御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该回去了。
      他转过身时,目光无意间掠过不远处栏杆旁的一株老梅,虬枝伸展,几朵红梅在月色下开得格外清艳。
      一个念头突然自心中闪过。
      他缓步走向那月光笼罩的栏杆。夜风拂起他的衣袖,墨发间那枝红梅在月色下摇曳生姿,足尖轻点,他旋身跃上了那冰冷的栏杆。
      谢倾珩心头一跳,上前一步:“御揽!”
      那栏杆不到一掌宽,还覆着碎冰,下方是结了层冰的幽深池水,他看得心惊胆战,目光紧紧锁在那道立于危栏之上的清瘦身影,唯恐一丝风吹草动。
      苏御揽却恍若未觉足下险境。他步履从容,甚至带着几分闲庭信步的悠然。他的目光越过疏影横斜的梅枝,精准地锁定了他方才看中的那朵花,俯身探去。
      “别动!”虽说苏御揽身手不差,谢倾珩的心依旧提到了嗓子眼,再顾不得其他,他一个箭步上前,手臂急切地伸出,牢牢揽住了苏御揽的后腰,“下来!太危险了!你想要哪一朵?告诉我,我去给你摘下来!”
      苏御揽被他手臂的力量稳稳托住,不得不停下了动作。他微微垂眸,踩着那窄窄的栏杆,俯视着下方仰头望他、满眼焦灼的谢倾珩。
      夜风卷着残雪,掠过他额前微乱的碎发,他始终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苏御揽悬于栏杆上的身影,眼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似乎整个世界都坍缩成了这方寸之地,只能容纳下这个人。
      就在前一刻,苏御揽还一心只想将那枝头最艳、最美、仿佛凝聚了所有冬日精魂的那朵红梅摘下。
      万花如海撷朱红,未觉春色动,心自有东风。他原先只为将这独一无二的“春信”赠予谢倾珩,驱散他眉间或许存在的寒意。
      此刻,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来,让这人如此患得患失、忧心如焚的,竟是自己这看似无谓的举动吗?
      一瞬间,那些陈旧的执念都变得轻飘飘的,失去了分量。
      若这清风明月、万般景致都不能让谢倾珩安心,若他眼底总有挥之不散的阴霾,那么,他便去填补空洞的每一个角落,而不是将他的冲动磨平再去抚慰他。
      他不能再叫眼前这个人等待了,已经等得够久了。

      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神情难辨。后腰被谢倾珩坚实的小臂紧紧拦着,力道令人安心,他停顿了一瞬,深望了谢倾珩一眼。
      下一刹那,苏御揽非但没有依言下来,反而借着谢倾珩手臂提供的支撑,腰肢陡然向后一仰,做了一个极尽舒展的下腰,动作行云流水,墨发如瀑般瞬间倾泻而下。
      随即,他微微侧首,齿尖极其灵巧地一探,精准地衔住了那朵娇艳红梅,之后他借着谢倾珩手臂的力量,腰身柔韧地一发力,瞬间直起身来,重新稳稳立于栏杆之上。
      谢倾珩被他惊得魂飞魄散,眼中的惊惶尚未散去,心跳如擂鼓般在耳边轰鸣。还未等他松一口气,下巴便被一只带着夜露凉意的手轻轻抬起。
      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苏御揽披着满身清辉,墨发间簪着他亲手别上的那枝红梅,唇齿间正衔着那朵刚从枝头摘下、犹带夜露寒意的娇艳新朵。在谢倾珩惊魂未定又错愕无比的目光中,他缓缓俯下身,覆上了他的唇。
      柔软的唇瓣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印上。冷冽清甜的梅香瞬间在温热的口腔中弥漫开来,混合着彼此熟悉的气息,清冽又醉人。
      苏御揽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整个人的重量都交付给他,如同倦鸟归林,彻底坠入他的怀中。

      唇瓣稍稍分离,气息仍灼热地交融。苏御揽微微仰着头,月光落进他清亮的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他望着谢倾珩那双犹带震惊与未散情潮的眼眸,声音微哑:“倾珩……”
      他在叹息。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谢倾珩紧绷的下颌线:“你要的一切,我都给你。不是口头戏言,不是权宜之计。”
      谢倾珩快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砸懵了,他眼前炸开一片片烟花,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苏御揽的意思。
      他喃喃道:“你……答应我了?”
      回应是一个轻吻。
      谢倾珩颤着声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拥着这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心中那片因分离和忧惧而荒芜冰封的冻土,终于在此刻,被这倾泻而下的温柔月光,被怀中人炽热的温度与决绝的心意,彻底消融瓦解。
      冰河解冻,万物复苏,一片繁花似锦的春天在他心间轰然盛放。
      此身已渡,此心已栖,寒尽春生,万象皆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4章 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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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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