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生花》淮昔夕

50、胭脂

　　那是个男人，束冠，一袭广袖长袍，金丝银线在烛火下摇曳生辉。

　　高云升悄然打量一番。

　　不对啊，桦香夫人他知道，不是说她的夫君卧病在床、神志不清、生活难以自理吗？

　　怎么如今见得，是个很正常且健康强壮的男子，并且有习武的基础。

　　与传言中完全不同。

　　他会是哪位大人呢？

　　桦香夫人，他们主要资产在南部边城的商人也要参与朝局争斗吗？

　　“高少庄主，请坐。”

　　男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高云升一点也不意外，若是真信他是楚梦之，也不会把他兜兜转转请到这里来了。

　　“孤只想请高少庄主做一件事，酬劳是任何，少庄主想要什么都可以，任何时候都可以到孤这里兑现。”

　　“孤”？当朝能以此自称的也就两人，皇帝亲子，太子和秦王。

　　但他会是谁呢？

　　桌上只有那一支黯淡的蜡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看来这位爷没打算与他长谈。

　　他答应与否，这位爷都不会强求。

　　“您想让我做什么事？”

　　后面的允诺都是空口白话，高云升并不相信他会兑现诺言，但是可以听听他的要求，也许那就是他们计划的下一步。

　　“对高少庄主来说，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孤要你成为新任武林盟主。”他抬手，手中珠串哗哗响，“少庄主不必谦虚，孤听闻少庄主曾在湘江大败汪止行，孤相信你有那个实力。”

　　高云升摇摇头，他要问的是另一件事：“我并不觉得会有下一任武林盟主。”

　　当初是为了有一个人能站出来组织武林各派对抗魔教，而如今没了目的，且上任武林盟主刚被杀害爆出丑闻。

　　江湖上派系分明，各自为政，应该没人会愿意冒着风险再选出一个“领导者”吧。

　　“这个少庄主不用担心，武林大会会有的。”他淡笑着，手指转着手中的珠串，另一手拿出一只小椟，“少庄主如果愿意，吞下这枚胭脂虫即可。”

　　他说完，拢着袖子站起身，高云升这才看清他而样貌，很英俊，眼尾却向下，透出一股阴郁气。

　　是很狠厉的长相，可惜他眼神收敛，高云升看不清。

　　“好。”高云升干脆地把那胭脂虫倒进口中。

　　他瞥见，那色泽真如姑娘们用的胭脂一般，但不像虫，反而更像小泥鳅，一滑溜就进了嗓子眼里。

　　那人原要走了，似乎没料到高云升如此爽快，惊异地顿住，半晌才道：“高少庄主竟如此爽快，这胭脂虫可不简单，少庄主不怕孤以此强迫少庄主做不愿之事？”

　　高云升放下匣子：“您有所不知，我只剩下不到两年寿命，不然山庄都毁了，我哪敢大摇大摆跑到京城来？所以大人所求之事，只怕是要快一点了。”

　　“原是如此……”他手指捻着珠子，不时用力到指尖发青，沉吟良久，才道，“孤会尽快的，少庄主有什么愿望也请尽快告知于孤。”

　　他从手上脱下一枚扳指，红丝润玉，如同玉石中容纳了一缕血。

　　“少庄主想好了，只需拿着此物到停云阁，自会有人接待。”

　　他先走了，高云升看见陆白跪在外面行礼。

　　莫非这人是太子？

　　高云升猜测，听闻太子凶残暴虐，脾气阴晴不定，不是好人。

　　许久后，陆白才起身，示意高云升出去。

　　“那位大人究竟是谁？”

　　“嘘！楚兄出去后，莫要提在停云阁见过大人，除密道内的任何地方，都不能提起！”

　　陆白并不答他的话，只是又叮嘱一番带着他出去了。

　　从密道出来，两名艺伎仍在兢兢业业地演奏，而陆白也变回了往日热情的样子，邀他品茗。

　　此时，茶温热，刚好入口。

　　“既是请楚兄饮酒，自当尝尝停云阁最好的酒！”陆白拍了拍桌边的造景，一点铃声轻响。

　　原来这就是响铃后上菜。

　　高云升仍在思考关于刚刚那个男人身份的问题。

　　但不管是那两人中的谁，他们的目的应是一样的，推举武林盟主，把江湖掌握在自己手中。

　　但那人没有强迫他立即做出决定，应该不止找了他一人参与武林盟主的竞争，也许他的目的只是不让盟主之位落在某个人手中。

　　他们要防止对方的人得到盟主之位。

　　不管他目的为何，自己那曾经是事实的，活不过两年的秘密着实打乱了他的阵脚。

　　那一刻，他沉思了许久。

　　还有谁会想要这个位置呢？

　　宁悠清。

　　他会想要吗？

　　域看似与秦王合作，又似乎是藏在人群里做卧底。

　　宁悠清在做什么，目的为何，高云升也是一无所知。

　　他是被城墙围起来的人，看似身处漩涡的中心，实则还不如看话本的普通人。

　　酒足饭饱后，天色暗了，窗外反而更加热闹。

　　临淡宫的辉煌衬得月亮都失了颜色。

　　陆白也随着他看向窗外，临淡宫所有遮挡的帘子都升了起来，在这都能看见里面歌舞升平、喝彩满堂。

　　“楚兄，今日太晚了，不如到依然府上暂住，如何？”

　　高云升不想去，人见了，饭也吃了，他要去找宁悠清了。

　　谢绝陆白的好意，高云升跟着堂倌先走了。

　　下到大堂，那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再次出现，高云升不动声色地寻找，终于找到视线的源头。

　　一个白衣束冠的男子。

　　他一边与同伴聊天喝酒，一边寻着空隙注意高云升的动向。

　　不期然与高云升对上视线。

　　他暴露了。

　　盯梢客打着手势招呼同伴，一时间大堂内十几双眼睛都锁定在高云升身上。

　　他们全都是来监视他的人。

　　高云升判断出错了，他们并非没有恶意。

　　这些人是要杀他的。

　　大堂里渐渐静下来，所有人都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

　　掌柜的似乎很有处理这些事的经验，他用算盘敲了敲桌面，发出“哗哗”响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各位客官，停云阁里的东西打砸了你们赔不起，要打出去打。”

　　其实并不是赔不起东西，而是停云阁背后的势力，他们惹不起。

　　这也是十几人在此，也只敢安排一人暗地里监视高云升的原因。

　　听了掌柜的话，十几人起身要往外走。

　　又被堂倌拦下：“还没结账呢，敢在停云阁吃霸王餐？”

　　京城里拼的是权势，谁背后的树大，谁便强上几分。

　　即使停云阁的掌柜和堂倌都不会武，他们的起势也不会弱上半分。

　　高云升趁着他们被堵住，悄悄走了。

　　外面还有人在等着他，不差这十几个。

　　停云阁后靠河岸边，早有人等在暗处。

　　这些人高云升根本不认识，但他们用的东西和招式却是他十分熟悉的。

　　百花谷的银针。

　　他们是百花谷的人！

　　虽然后来证实，高令其实早已知晓，饮白是百花谷主周容青安排来的卧底。

　　但他着实骗了高云升十年。

　　此时此刻，高云升有些后悔走之前没去把饮白和周容青杀了。

　　反而还让他们带着人来京城，对他穷追不舍。

　　罪已经替了，他们竟还要赶尽杀绝！

　　他被两头夹击着包围了，河对岸和房顶上应该还有他们的人。

　　高云升取出几根银针，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

　　突然，这里又来了一个人。

　　还是熟人，陆白。

　　他踮脚勾住高云升的肩膀，低声道：“别在京城杀人，如果不能杀干净，你会背上命案！”

　　他特意追到这里，就是为了拉回高云升。

　　因着高雷送来的信，能帮还是帮一下吧。

　　“走。”高云升提着陆白的胳膊，轻功上了停云阁顶上。

　　这上面果然也埋伏了不少人。

　　他们会选择在京城围杀他，可能也是因为陆白所说的命案。

　　那会成为他的顾虑，却不会成为他们的。

　　他们围杀了高云升，谁知道呢？

　　但若是高云升反杀了他们的人，不日就会满大街贴满上通缉告示。

　　百花谷与慕容同在焦客多年，都很爱用人海战术。

　　停云阁前方的街道上几乎被他们的人围满了，陆白顾不上被吊在半空中提着飞奔，忙拉了高云升：“去临淡宫。”

　　“为什么？不是不要我去？”

　　高云升感觉很奇怪，他把陆白随便放到某个位置，然后自己跑很容易就甩掉这些人了。

　　“去临淡宫，去临淡宫！”陆白嗷嗷叫着，似乎是突然开始惧高了。

　　“行行行。”

　　陆白应是不愿他离开他的视线。

　　停云阁进不去了，备选了一家势力相当的。

　　临淡宫修建于水上，客人可以选择走过繁华廊，也可以选择乘坐花船进入临淡宫。

　　高云升足尖一点便跃上十八层台阶，落在临淡宫堂前。

　　落地前他问：“临淡宫的主子和你的主子是敌对方？”

　　两家门庭相对，而陆白今日已经不止一次提醒他不要去临淡宫。

　　只有可能，这两家的主子就是两位皇子。

　　临淡宫豢养私兵已久，他的主子在很早之前就已有谋逆之心，并为此布局久已。

　　陆白并不答，他不会在外提及相关的任何事，只说：“青楼不是好地方，亦然怕楚兄沾染上不好的东西。”

　　但他没料到，说此话时已经在人家大堂前，被迎客的姑娘听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