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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波兰来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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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在电脑登上通讯号,看到牛岛若利的好友申请。把报道稿最终审定稿发回发行部,已经陷入深夜。
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我给自己煮了碗鸡蛋面,慢条斯理地吃着。
有余空的脑子不由自主地运转,将今天发生的事再理了一遍,试图把那些凌乱的冲动的情感也理清楚。
我一直以为我是懂牛岛若利的,他是和我一样的人,一个对自己足够自信的能力者,只是强大的雄狮意愿邀请心爱的眷侣进入他的据地时,却忽略了我是否甘愿折翅停留着守候。
所以即使他希望留住我,却没阻拦我的离开。
我虽然更换了地址和联络方式,却与柳和毫不避讳地分享我的生活,凭借他和天童觉的关系,想再联系我不是难事。但是他没这样做,平静地遵从破裂的爱情契约,因此我相信他也是懂我的。
但我现在却不太懂他了,为什么会忽然失控呢,从见面以来,每一步都走在了不该走的地方。
我猜想他就算不讨厌我,也应该是让我重归陌生人的位置,以他的自控能力和低阶情感系统,放下这段感情不难的。
在这场感情里,失控的可以是我,但不该是他。
我本有自信在几年的淡忘和他的平静里,我也能矜持冷静,慢慢将感情平复,装进记忆匣子里作过往事,那到时候即使做将携手走过柳和婚礼红毯的伴娘伴郎,也是体面温情的样子。但从见面开始,他失控的一举一动,已经连带把我压制的情感一点一点抽起。
我咬断面条,坦然面对我还爱他这件事。
我其实一直很坦诚的,在对他的感情方面。
高二升高三以后,我的学业压力重了起来,同时为了争取保送名额,我仍然准备参加今年的JEA的比赛。白鸟泽已经是两年冲出地区预选赛的强队,牛岛仍不懈怠地带队准备这次春高。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多,但线上通讯基本每日都有,也时常交换笔记。这样的关系很自然地相处着,直到天童一次的问话。
红发少年略有苦恼地摸了摸头:“我以为只有我和柳和才会共同享用一块蛋糕呢,牛岛和浅川真的不是在偷偷交往吗?”
我和他的叉子正好都插在已经吃了一半的红丝绒蛋糕上,这只是因为两个人都需要控制糖分,又被他们拉进甜品店不得不吃才会这样的。
我后知后觉脸部升温:“才没有呢。”
“并没有。”牛岛答道。
我在那次以后正视了我对牛岛有些变质的友谊,而这种暧昧应该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牛岛若利纵容我过了很多界。不过我和他都太过忙,心照不宣地没有去追问这件事,只是他会主动邀请我去看一些他的重要比赛,我也会如约到场,仍然是朋友样子。
我的比赛失利是第一次破戒,他伸手抱住我。
第二次是牛岛若利输了春高的预选赛,面对被乌野猝不及防的打败,他骄傲地跟对面的日向翔阳说“下次不会输”,比赛后却一个人在排球馆练习到全身湿透都不肯停。
他太责怪自己了。我远远地望着,等了他很久,直到他终于结束这场自虐,带着短暂抛离理智地放纵,任自己后仰躺地,我才走了过去。
“若利是我心里最厉害的排球选手。”我蹲了下去,把毛巾递给他,脑海里重现他在球场的画面,起跳脱离地面接近天际的双脚,长久的高强度训练练成的紧实的每一块肌肉运作发力,汇成他对抗世界阻挡他前进的每一炮重击。我想到中国古代神话《山海经》里的夸父,为了追逐打落太阳的目标一刻不停地奔跑,那样无畏坚定的践行者,使无垠的大山大河都成了踩在脚下的渺小一粟,在球场远远望着他的时刻,似乎觉得自己只像是对炙热燃烧的太阳束手无策的渺小之辈,只能双手交叠放在心口地祈愿:请神明保佑他。
“你还有很光明的未来呢,我已经想象到了在世界舞台上超级厉害的若利了,所以不要泄气。”
“时吟,”牛岛若利意外地叫了我的名字,“谢谢你。”
胸腔的爱意好像涌动着数千万只蝴蝶,欲在我即将启口时扑棱飞出。我抑无可抑,在他站起身又朝我伸出手时,我把手搭进他的掌心。
“若利,毕业后在一起吧。”
蝴蝶全都奔他而去。
……
要交往的时候不提爱,将分手的时候也不提不爱。
我们还真是独特。
但其实一直都是,我们并不是由于不相爱而分开,而是因为不合适,我不会留在他身边。即使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我和他总会面对这个岔路口。
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
我放下筷子,去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那只要做朋友就可以了,不逾越过那一条线就可以了。
只做朋友就好了,我跟自己确定。
16.
我的调岗申请通过了,调到了难度更大的应急现场频道,从每日准时上下班的工薪族转变为朝夕不分的随机派,有时在外驻点的帐篷或者车厢里就是一两天,有时又会在家里补觉到太阳落山,却让我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和实体感。
妈妈说我还是像一个小孩,顽劣地希望自己能造出巨大的声响,去和生活确认自己此时正存在。
她说的没错,我爱着这种令我踏实的声响。
忙碌和不规律的生活也很好,让我摆脱牛岛若利每日规律分享实况带来的困扰。我有时甚至不用纠结是否要搁置一会儿他的信息,就会因为手头的事情把他冷落到第二天。
早起锻炼,大家也都起床了,但今天还是第一个。
早餐是鸡蛋和三明治。
影山还喝了牛奶。
午饭是蛋包饭。
下午的训练赛对手是半决赛的强敌。
晚上和家里人打了电话。
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要睡了,晚安。
我看着信息,捂着心口喃喃道,仍然有蝴蝶在飞。
杰西卡凑上来,这位德国来的朋友坚持着互联网时代是恶魔时代的理念,身上只有仅供通讯的联络机,疑惑地问我每天捧着手机看什么呢。
旅行青蛙。我说出日本正风靡的养成游戏,把手机放回口袋,“我每天都会收到他寄来的明信片。”
杰西卡打了个哈欠,说真是看不出来哈,不过还是别沉迷进去了,有时间做别的事情不好吗。今天能回去放个短假,晚上去酒吧喝酒吗?
“不去了,我要给青蛙写封回信。”太阳升起来了,我叫醒尚未清醒的其他两个伙伴,顺手拿了片面包啃,给牛岛敲字:今晚有空。
约在了克拉科夫区,因为它出名的Zapiekanka我来波兰许久都没试过。只是点菜的时候发现大多是牛岛若利比赛期营养师禁单上的高热量食物,我点了几样自己能吃完的,再把菜单给他。
“说起来,你们比赛期间不用封闭管理吗?”
“理论上是要的。”牛岛若利点了一份不浇酱牛排,“但队长说我需要处理感情问题的话可以特许一下。”
还真是直球选手呢,我切了一小块Wuzetka给他:“尝一点,我来这里最爱吃这个。”
他没什么犹豫,用叉子叉起,放进嘴里,给出好吃的评价。
饭桌上还有许多次这样的时刻。牛岛若利每将要提起一些敏感区的问题,就会被我以多年训练过的语言技巧不动声色地拐向别处,而且他通常不挣扎,顺从地接过我的话题,给我一种即使现在是站在蹦极的纵谷,他也会在系好安全绳后不皱眉地跃下。
他是这样的,温柔又可靠的狮子,也是忠诚长情的。
所以我也无保留地坦诚:“我们应该能做和平的老朋友吧。若利和我,现在也还有自己的规划吧,仍然不适合谈感情呢。”
波兰此时正起风。
他停下步子,背遮挡了大半风力,似乎在皱眉思考,半晌才想出一个理由,也或者是许久以来的疑问:“是因为,当时我想与你结婚吗?”
但还是有风灌进口中,我咳了两声,想起那段慌乱又荒唐的记忆。
是在分手前,也是交换生的批准之前。牛岛若利已经封闭管理了两周,导师给我的交换生和实习推荐信刚拿在手上,我是想去的,只是出于国内一家业内优质的媒体也向我抛出橄榄枝,同时在这片土地有很多我爱的人。
牛岛若利告诉我他刚出俱乐部时,我喝得微醺。
当晚因为这件事小吵了一架,和好后颇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最后在他公寓的床上打了一架。
彼时已经恋爱两年多,感情浓烈,生理需求正常……我把他压在身下,低头看他眼里甘愿的臣服。
都说身体的原始欲望会让人脱离很多杂质的想法,只是纯粹的,热烈的,永恒地想爱这个与自己交融的人,想永远在一起。
直到第二天早上,牛岛若利拿出那枚契合我无名指的银戒,让我和他结婚吧,留在他身边,这头雄狮向我开放了他守护的据地,问我愿不愿意做据地的女主人。
而我听到的是什么呢?国王向莺啼婉转从远方飞来的夜莺展示了一只精致辉煌的鸟笼,温柔地承诺一生只听她啼歌。
他真诚的。
风吹得我冷静,褪去屋内久坐的温暖,风吹出我凛凛的刺。
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恼怒,我翻回了像假面一样露出的刺猬肚皮,用栗壳般的尖刺防御这段我放不下的记忆,和难释怀的人。
“若利是骄傲的逐日的雄狮,我也并不是一只栖息在鸟笼里会安定的小夜莺哦。”我现在说出比以前解释的更清楚的话,却淡却以前强烈的愤怒,只是跟他宣告,“我也是一只志往天空的雄鹰。”
17.
进入冬令时,寒流突进广阔的平原地形,洋洋洒洒的雪粒子像落盐般刺人,南方全境都抹成灰沉的白色,在此之前,我都不觉得白色都用上这么负面的形容词。今年风雪季猛烈,有一夜刮断了电缆边几棵高大的树不说,连带破坏了周围的供暖系统。
我派到南方前线去做现场采访已经第五日,这里的主要线路被破坏惨了,再加上时不时的大雪和变短的昼长,维修工作难上加难。
幸好昨天杰西卡驱车去百公里外的小镇搬来一架取暖器,不过现在正在供摄影师解冻冻坏了的机器。我跺了跺脚,雪地靴的前沿被冻的坚硬,室内无法恢复供暖意味着人要一直处在阴冷严寒中。
我不由得想念蓝天,那种澄澄亮亮的水晶蓝,还附带温暖宜人的黄油阳光,是波兰冬日太难得的好天气,所以那天我兴致勃勃去公园喂鸽子,也在那天遇到了牛岛若利。
想念蓝天,我也很自然地想念起他——真想呢。俱乐部把手机管控在夜训后,他会在那一段时间给我发信息,偶尔询问是否方便电话,我很少答应,今天却很想念他声音。
我用冰凉的手去使脸蛋清醒,独自三四年在这都没脆弱和不坚定过。他来这里不足一个月,就把我苦心搭设的心防拆了七八,这可不妙。
“Sya,热咖啡。”杰西卡小跑着过来,“过会儿电站就会过来安装夜照明灯了,总算是要加快进度了,南方可真冷啊。”
我表示赞同,摄像机也修好了,我抱着电脑和他修改今日的晨间稿件,窝在小小的取暖器旁,片刻想念了热巧克力,片刻抽神在想晚上可以打个电话。
打的第一个电话他没接,过了几分钟后牛岛若利拨了过来。
“时吟?”’
“在喔。”
“今日回来了吗?”
“并没呢,按进度看还需要一两日,牛岛君训练结束了?”
“是,刚才在洗澡。”
我抱着毯子往里面缩了缩,虽然隔着远距离,却只听电流音就仿佛有温暖的雾气扑过来。那里窸窸窣窣了一小会儿,才安静下来。
“我现在回寝室了。时吟,礼物你收到了吗?”
我想起前几天接到的电话:“我签收了,但还在家里,没来得及看是什么。怎么突然想到给我送礼物呀?”
牛岛一顿,反问:“你前几天没过生日吗?”
这下到我被问倒了,我每天都和精准的日期打交道,却完全忘记在12.13过自己的生日了。我回去翻日程本,发现那日是刚搭建好一部分的电路又被破坏,几乎整天都泡在了现场,那天的信息也基本没去看,等第二天睡醒只简单回了家人朋友发的祝福信息,很快又赶工去了。
好吧,我稀里糊涂的24岁。
“我忘了呢,那天几乎整天都没看信息。”我笑着,“谢谢你的礼物啦,啊嘞嘞……那你当天怎么没给我发祝福呢?”
“那天比赛输了,队长没发手机。”牛岛若利前半句很平静,中间却停了一会儿,才把后半句说完,“我准备当面和你说。”
怎么从牛岛冷弹变成牛岛深情了呢。我开了免提,给他听屋外的风雪呼啸,音量开到了最大,他的呼吸从扬声筒传过来,我问他听到了吗。
“嗯,有风声……”他想了想,“和你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