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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波兰来客2 ...

  •   8.

      靠在后台的门口,我始终不想推开那扇门,那位工作人员朝我点点头就先走了。

      等牛岛若利的时间还真是多呢,我眯起眼,昏昏沉沉的记忆不可控地飘转回从前。

      升入白鸟泽的高一一年级是我状态极佳又时间充沛的时候,除了必需的基础学业外,我会报名每一场写作和演讲比赛,保持一周满训并且都有比赛可打的状态。等到下学期在JEA Japan MediaReview闯进全国赛受到当地媒体重视时,期末的数学低分到即将被送出优等班的状况也被班主任狠狠关注了。

      安排的互助辅导对象恰好是数学非常好但是国文偏弱的人,班主任说服我每周腾出两天放学后的时间来补习,并一再保证对方是可靠的人。

      彼时我已经不需要每日参加社团活动,只在周赛报道,并全心准备全国赛。但当我在班级等待那位同学的过程中已经背了三套模板时,我烦躁地在黑板上画卡通小人,已经迟到快十五分钟了呢,这位可靠同学。

      “抱歉。”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还穿着运动服的高大男孩朝我鞠了一躬,“抱歉,我迟到了,很抱歉让你久等。”

      他没有找借口,或者说去解释原因,只是认真地说了三个抱歉。

      我抿抿唇,不再计较。从讲台上几步走到座位上,长久的仪态训练已经让我习惯平肩轻步,朝他颔首:“你好,我是浅川时吟。”

      他的无袖背心被风吹得鼓起,声音却落得很实:“你好,我是牛岛若利。”

      我听过一个说法,许多人向他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只是介绍名姓,谦虚地告知对方“我叫……”。只有那些自信而骄傲的人才会说我是谁,因为他们认可自身是独一无二的强大的个体,因此更需要让他人知晓:我是谁。

      9.

      我是在与他补习的第二周,才知道他即使和我约了,还是会坚持去做前面的热身再跑回来。

      我提出可以去他们训练场附近的教室等他,这样我自习的时间也顺势多一些。

      牛岛想了一会儿,说他们有专门的体育馆,活动室旁边还有一个复盘室可以用。

      第一次被他领去的路上,我才意识到普通高中生也能有这样的人气,那是那时,我才好像真正认识“我是牛岛若利”这件事背后的经历。

      初中带领队伍三连冠,今年此时也正从预选赛冲进国赛的主力选手……这是我从几位同年级却没能做正选的部员口中听说的,觉得这位牛岛同学也不赖,我欣赏这样厉害的人。

      ——如果教数学的时候也能做这样一步一个脚印的认真写步骤的人就好了。

      我愁眉苦脸地看他从一个公式的第一步跳到倒数第二步,仍然没有想通中间是怎么转换的。牛岛正专心地一题一题写下去,在我苦看十分钟无果以后,忍不住戳戳他的手臂。

      “看不懂吗?”他比我困惑。

      当然啊,我是低分低在本班末尾,就是在课堂上被理所应当总在省略步骤的老师越讲解越不懂才越来越不行的数学小菜呀,他怎么能指望我听懂。我有点生气,指着他后面写了简略步骤的好几道大题,指责他不好好教我。

      “可是,你也是这么教我的。”牛岛语气没什么起伏,指了作文纸上写了几个关键词的龙飞凤舞的提纲。

      可是文字难道不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吗!但被他看得心虚,我叹口气,好吧,我是有点敷衍他的意思,是我的问题,于是老老实实地从文本解读开始,教他疏通文脉和串通逻辑。

      牛岛若利做学生态度很端正,理解的也很快。等轮到辅导我数学的时候,我也试图端正态度去听,但是,“牛岛君,我其实会算术呢,只是不太懂方法和解法。”实在没必要连加减乘除都当着我的面教我。

      牛岛想了一下,哦了一声。

      等期末时间更紧迫后,我和他转成一周一次,每次都延长到天黑才结束。

      牛岛问了我地址,说和我家只隔着几条街,提出送我回去,我想想也就答应下来。

      我是一个健谈的人,在辅导功课时算是师生,等出了学校我便把他当成一位普通同学,先前对牛岛诸多好奇都问了出来。比如为什么爱排球、为什么国文不好、为什么只是高一却身材却接近像成年男性等等。

      他如我所想并不是一位冷漠的人,只是比起表达更愿意倾听,虽然多数时候是我在讲话,但是他每次的回答都是认真的。

      “喜欢你的异性蛮多的吧?”

      牛岛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迟疑,但还是回复:“也许是。”

      “那我如果能够帮助她们追求你,应该能赚不少吧。”我托着腮思考。

      “……”他罕见沉默了很久,再肯定地摇头,“你不会。”

      我不会什么?不会赚到大钱?还是我不会这么做?抬眼和他对视,我意识到应该是后者。

      不要莫名其妙给予别人信任啊,我请他吃了关东煮,含糊不清地控诉这简直是情感绑架呀。

      他因为控制饮食只吃了一串,从书包里递给我纸巾,说他没有。

      很快到结课考,我的数学爬到及格线以上,牛岛因为国文的漏洞补好了,跃升回年级前列,我和他的互助小组就此结束。

      暑假我参加完比赛回来,很可惜地落后一名,卡位在了季军,无缘全球赛。去学校提交实践报告的时候,我碰见牛岛和他排球部的队友从体育馆过来。

      这已经是近两个月没见了呢,我跟牛岛打招呼,他心情也不错的样子。

      直到晚上,牛岛发信息祝贺我比赛获奖的事情时,我才从他备注后跟着的日期反应过来今天是他生日。

      -:生日快乐!今天没来得及当面说!

      -牛岛若利8.13:谢谢。

      -牛岛若利8.13:你可以下次补。

      10.

      回想到这里时,我忍不住笑出声,意识到这里非无人区后掩饰性地遮住嘴唇。

      当时真的有被牛岛这一句又出格又很符合他天然呆性格的话噎住,却仿佛冲淡了我和他渐行渐远的生疏,进入不做辅导搭子也能是朋友的舒适状态。

      高二分班,我和牛岛从上下一层楼到了隔壁班的距离,浅川时吟的满分作文传到隔壁班,牛岛若利的数学大题优秀范例传到我们班,有些熟悉得让我觉得牛岛老师还在耳边一板一眼的讲题。

      高二我全身心地投入新闻传媒方向的比赛,决定拿到这项特长加分进入我理想的大学,因此比赛也愈发参加得勤,一些跨地区的比赛我也愿意用周末的时间去往返。

      直到JEA开始地区赛,我才不再全国各处地跑。

      等慢下脚步的时候,我才发现被我无意冷落了许久的好友柳和快被同年级的男生拐跑了——于是很快安排了一场周末会面。

      但看到对面坐着熟悉的两位男子排球部选手,我有些被魔幻现实主义打倒,暧昧期的两人很快把我和牛岛赶走,我站在街头被风吹得哆嗦,提议换一家甜品店坐下。

      上次这么两人行仿佛是很久以前。

      我点了一份蛋糕,他这次点了一份布丁。又与牛岛聊了很多,了解他已经接过队长的职位,在打今年的地区预选赛。

      “听说宫城县挺多强敌的。”

      “还好。”

      “啊牛岛君这样轻蔑的语气可不行的哦。”

      “你也这么说。”牛岛的表情又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诶诶拜托,我只是辅导过你一段时间的国文,并不是意图塑造语言习惯啊。我叉了一口蛋糕的草莓,“不过确实,我这次的对手们也还好,打进全国赛只是时间问题。”

      “嗯。”牛岛说,“我也会到全国。”

      再后来呢,我在高二拿了大满贯,包括全球赛的冠军,和当年首创白鸟泽男排全国大赛成绩新高的新星牛岛若利一齐登上日本青年报。

      天童和柳和水到渠成,我偶尔也会陪她去观赛,但是柳和是个不折不扣恋爱脑,每当她见到天童我就会落单,只能拉着同样一人的牛岛一起,等他训练结束再一起回去。

      也是如此,我和牛岛的关系也逐渐亲密起来。

      回忆潮水般涌上心口,越发清晰的情感振荡让我呼吸不畅。我抬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等了五分钟了。

      我以前总在等他。要丢下他的那一年,我告诉他,我不会再等他了,让他也不要等我。

      他需要往上走,我亦是。

      11.

      手刚扶上门把手,另一只胳膊便被相反的力牵制住。

      牛岛还穿着队服,微微喘着气看着我。我动了动胳膊,他松了手。

      我先恭喜了他,再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上次,你没给我你的联系方式。”牛岛站在我面前,我正好踩着他的影子。

      我上次是有意不留,正好报社有事便急匆匆走了。而这次,我有心留也操作不了,“我的手机进水坏了,还没修好。”

      他看着我:“那你的电话号码呢?”

      我撵眉,觉得牛岛比以前难缠许多,想起他方才被女粉丝们围着神情自若还能签名的样子,脾气也有些上来了。从包里翻出笔,对他说:“把手臂给我。”

      牛岛若利通常不会拒绝别人请求的事,即便是我用油性签字笔在他手臂内侧用故意写上很大的一排数字,他也只是动也不动地等我写完,表情认真地似乎正在默记。

      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

      “写好了,那我走了。”

      我转身要走,手腕被他拉了一把,因为我走得急,这次因为惯性直接被拽得站不稳,被他虚环在怀里。

      “请等等——”

      “啊嘞,牛若和女生!!!”

      和牛岛声音同时的还有一道声音,并在不远处冒出了好几个吃惊脸,他的队友们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们。

      我真的好烦,头也好晕。

      想甩开他结果被抱得更紧,微凉的手背贴上额头,我奇怪地想,他刚运动完,手背怎么会这么凉。

      “你发烧了。”

      “你骗人。”

      “……我不会骗你。”

      我听见越来越虚浮在空中的声音,嘈杂了很久,直到我脑袋上被盖住一个大盖子,把我放在锅里煮,有个人在盖子外头和我说,我送你回家。

      12.

      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见我还在日本,第三年比赛失利的时候,我情绪崩溃地跑出教室,一个人缩在器材存放室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牛岛若利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半失知觉。他半跪在我面前不远的位置,向是哄诱警惕可怜的流浪猫,朝我伸出手。

      我才不是,不是流浪猫。

      我抗拒地愈往里面缩,这种一无保留袒露落败的狼狈的自己,更让我的自尊心和羞耻感像被扔在地上践踏一样,完全无法忍受。我抱着膝盖恳求他请不要管我,拜托你。

      直到他把我揽进怀里。

      只是普通朋友关系的牛岛若利不知道那刻想了什么,十分逾矩地朝我敞开了一个宽阔温暖的庇护所,我那时像是从溺水中被打捞起,抓着我的救命稻草,埋在他胸前哭了个痛快。

      他像是温厚沉默的守护者,认真地否定掉我每一个自我否定。

      我情绪缓和,想看看他的表情,忽然发现他的脸是模糊不清的,不知怎么来到分别的节点。

      “我们不合适呀若利,我希望永远拥有翅膀。”梦中的我说出十分熟悉的话,然后向着深渊般的身后倒下。

      ……

      “……不!”

      我睁眼的时候,手也被猛地攥紧,惺忪沉重的眼皮涌进光亮,慢慢勾勒出牛岛若利的模样,他安静又有些惊慌地看着我。

      “做噩梦了吗?”

      “这里是哪里?”

      他解释:“这是俱乐部的队医室,你发烧了,正在吊瓶。”我看到还剩半瓶的液体袋,插着针的我的手背,和握在我手腕与手心的他的手。

      牛岛自然地收回手:“你现在感觉好点吗?”

      “嗯。”这是我几年来生的第一场病,许久没有的晕眩感与脆弱感,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我最害怕的是生病,不想脆弱,更是不敢脆弱。

      此时,我居然有一点可耻的安心,身边陪我的是他。

      13.

      我其实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牛岛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心里有种预感,他的问题会让我感到棘手,于是我闭上嘴,静静地等待输液结束。

      “你的地址是哪里,我一会儿送你回去。”

      我猛然想起还未回去报道,对面的时钟已经转到了四点:“不用了,我要先回报社,手机可以借我打个电话吗?”

      “你需要休息,你生病了。”他把手机递给我,不赞成道。

      我把手指按上指纹锁后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我的手机。

      但手机顺利地解锁了,桌面是一张自拍的双人合照,我和他。

      嗨嗨,做前男友做成这样可是很不过关呢。这样的俏皮话我却沉重得难以轻松说出口,便假装没看见地打开拨号。

      那头的安娜虽然诸多疑问,但还是爽快地答应替我申请延时报道。

      “我晚点回去把报道赶出来。”

      “……你还在生病。”牛岛突然出声,我在安娜敏锐捕捉到声音要追问时挂了电话。

      陷入短暂的沉默后,他似乎终于决定好要说些什么。

      “真的在这里呢!牛若单独和女孩!”

      “前辈请别往前挤……”

      “啊啊等等——”

      从突然被挤开的门外探出几个刚在大屏上出现过的面孔,面面相觑下他们很快关好了门,大喊着抱歉。

      “时吟……”

      “开摩托的技术还记得吗?”

      “嗯。”

      “那你送我回家吧。”

      我决定,今天趁着难得的生病和命运安排的相遇,再多贪心一点吧。

      摩托备着两个头盔,我边戴边看向他,更高更壮以后的他搭配大型摩托……我按住加速跳动的胸口,牛岛以为我仍不舒服。

      “你盖在腿上。”他把外套脱下来给我,露出了他手臂被黑色油性笔写的一排数字,提醒我烧糊涂时孩子气的举动,但熟悉的气味像这件宽大的外套一样罩住我,就像有小恶魔在我耳边催眠地说‘请安心,他会包容你’一样。

      我坐上后座,迟疑地看着他的后背。

      “请抱紧我。”

      他说着很暧昧的话,语气听不出异常。但我能感觉到,我的手臂环上他时他绷紧的腰背,热量隔着一层薄薄的速干衣亲热地贴着我,我完全无法忽视。

      我自暴自弃地将脸也贴上他的背,抱得紧紧的,“我抱紧了。”

      14.

      紧紧相拥穿梭过陌生的人海车流里,我有一瞬间想把这刻留成永恒。但越接近我熟悉的建筑,我便愈发感知到与他之间跨越了四年的时间与疏离。

      停稳后我很快下车,在他摘下头盔时把外套还给他。

      “就到这里吧,我回家了。”

      就到这里吧,请不要再送我了。

      “时吟。”他叫住我,“你的车。”

      ……我也许是烧傻了才会想到让他开摩托送我。

      等牛岛打过电话,俱乐部表示半小时后车会到这里接他,他挂了电话,很乖地看着我。

      脑海中喊了很多遍不行,但心已经妥协:“请上来坐一会儿吧。”

      牛岛若利仍然是那个克制守礼的人,从进来以来就没有将眼神放置四周,但即便我自顾忙自己的事也能感受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把录音导入自动识别,我忽然想起他从球赛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进食。

      “你现在饿吗?”

      他嗯了一声。

      “鸡蛋面可以吗?”

      他点头,眼睛有点亮。

      出国前我唯一称得上拿手的只有鸡蛋面,现在我会的不止这一样,却出于偷懒从简只准备做这道。公寓静得只有煮面咕噜咕噜的声音,我背对着他,觉得这样前任多年重逢的场景有点天方夜谭。

      牛岛进食是快但安静的,我修改稿件到一半时,他差不多吃完,电话也响了。

      我很想说慢走不送了,但他洗完碗站定我面前,就好像看到一只坐在主人面前矜持却很乖地摇尾巴的大狗,我再次败在这样的眼神里,狼狈地告诉自己请不要自动泥塑呀。

      “我会在波兰待到年底。”

      “嗯。”我送他到门口,准备关门。

      牛岛撑住半关的门,眼睛定定地看我:“那我们下一次见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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