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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波兰来客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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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我决定请教及川彻。
在牛岛若利飞走的第三周,我已经感觉到了和预想计划的强烈脱轨。按照我原先的预计和推理,在第一周我会不习惯,但按照他脱离我生活的速度,也参考了过去几年的情况,我第二周就能脱敏,但都到了第三周,工作多的做不完没错,他也不在我身边没错,但我仍崩溃地发现——
他还在我的生活里,无孔不入地存在着。
我从风雪里哆哆嗦嗦回家时,在二度回温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及川彻还是短袖选手,故意在我面前打开空调,说着“凉爽呢”这样让我打冷颤的话。
我本来只想和他含糊地问,如何最快速脱离一个人的影响。但面前的人洞察人性得可怕,用着他训练得炉火纯青的人精技巧,一句一句,把发生的事套出十之八九。
“你知道冰山理论吧?”
我又起了鸡皮疙瘩,搓了搓手:“海面的小冰山下有着不可丈量的巨大冰层?”
“bingo~在我看来,牛若那家伙表达出来的不过一点冰山,且未必是冰层的主体,而小时吟嘛,所有带有他的决定,又有多少考虑了他的真实意愿呢?”
我下意识想反驳,我足够了解他,却在出口时止住。
这是不对的。作为一个从小接触新闻,现在又真切走在这一行的人,我明确的知道——真实,是新闻的生命;武断,是真相的扼生。无论是对一个人的判断,还是对一件事的判断,都不能任由自己主观臆断去行事,这非客观,更非公正。
暖气让眼镜起了雾,我却还是手指冰凉。
那我做的事呢,好像从见面开始,我一直在闭目塞听,任性地做自己的决定,做他的决定,做我们的决定。
及川彻了然地弯唇:“还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哦。你也发现了,你其实没有给他过一个两人能坐下坦白的机会,你想着那个一根筋的排球脑能猜到你的想法还真是天方夜谭,不过……你大概都没想过把你的想法告诉过他,他的脑回路也许只有:我爱她,她只想当我朋友,因此不爱我,这样简单。”
欠扁的声音给了最后一击:“比我还恶劣的家伙呢,你不仅掌握主动权,连他的知情权和发言权都要夺走。”
被完完全全地戳破心思了。我恼怒地想这家伙如果在阿根廷打不下去了,转行去做二流的心理咨询师也不失为好选择。
“可是我就是知道他还爱我。”我挣扎了一句,“这件事确实不需要确认嘛……”
“呀呀,请不要再在孤苦伶仃在大洋彼岸的及川大人面前秀恩爱了。”
我笑:“阿彻太了解若利了,不会是多年仇人终究是知己吧,我都自愧不如哦。”
“……滚啦!”
看着他俊美的五官被恶心得扭曲,我气顺了些,小心翼翼地虚心下问。
“及川大师,您看我现在该怎么办?”
“去找他谈谈吧。”及川彻不知道想了什么,笑容淡了下来,“把知情权和发言权还给他。”
“顺便提一句,在爱的人面前就克制一下你外露的刺吧。”
23.
圣诞节过去,一夜之间世界又发生不少事。迭起的事足够每一个岗位的人都百分百精力地干满一个半人的工作量。
安娜反而闲暇下来,打了几个电话追问那天我为什么会被牛岛选手特地留下来的事,我难以隐瞒她,她是记者,捕风捉影和分析的技能点点满了,何况那天发生的事情本就全是马脚。
“日本的高中老同学啦。”
“老同学啊?自我分到体育频道没听你谈过哦,先前同居你每次追V联盟比赛的时候也没有哦,只是普通同学为什么不能发信息联络呢,还要找人留你下来,而且Sya你当时的表情管理可非常失控呢。”
“好吧我承认,”我无奈道,“是旧情未了的前任。”
那边咯咯笑了起来,被我警告必须保密后十分惋惜:“那真是比让我不知道还难受,守着最大的爆料却不能说……不过你放心吧,起码在你们公开前我不会说的。”
“我们没在一起……应该也不会在一起。”
“为什么?你还爱他吧,他不爱你吗?”安娜几乎是爱谁便会与谁在一起的类型。
我拉开抽屉,拿出那个丝绒盒子,看着坠着莫比乌斯环的颈链,即使在昏暗里也反射着细碎的光芒,是他先前送的礼物。人们说莫比乌斯环是真爱的象征,恋人们走在没有起始也没有尽头的环带上,只是循环往复地走在一条路上,代表着永恒与无尽的感情。我很早之前和牛岛若利说过这个解读,但我没有告诉他,我对莫比乌斯环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悲观,如果是相爱的人站在表带的前后两端,也意味着他们即便一直尽力奔跑,也永远不会相遇。尽管爱在咫尺,也永不相逢。
及川说的有一点错了,牛岛若利大概知道我爱他的,否则不会失礼地一次次拥抱我,他也许是想等待我。而我也如他所及川的独断残忍,只告诉他了美好浪漫的故事,隐瞒了内心真实想的悲态。
“说真的,我也不太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现在我们彼此都无法合适地处在对方的恋人位置上。”
“有什么合不合适的呢,没有人是天生合适的吧。不过那位牛岛先生看起来确实比较忙啦,但你哪里比他闲上一点了?”
我被她说得心烦意乱,更梳理不清了:“两人都忙就更没必要恋爱了吧。”
“话虽如此,但是你们相爱啊,而且既然过了这么久还爱着对方,忙碌算得上什么阻碍嘛。”安娜想起什么,“他功能不正常吗?”
“什么?”等反应过来她在调侃什么的时候,我已经恼羞成怒地跟她拜拜了。
比起及川站在了解我和牛岛的角度分析,安娜更像是跳脱出困在毛线理不清的两个人,单纯站在事实和爱情角度的分析。
我没有戴起项链,说不清是难以接受那份沉甸甸的定为永恒的爱,还是难以接受永远不相遇的爱的结果。
爱情失意时,我反倒对征服工作有反虐的快感,也供我有一个中场休息去思考的时间,杰西卡端着一张熬得发白的脸每日和我奔波。
有天我们停在半路修爆胎的车,他突然问我怎么不玩那个青蛙了。
我反应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还在玩,只是你说得对,成瘾不好,在戒断了。
旅行青蛙旅行到了远方,却还是每日给主人发送明信片和照片。有他和白鸟泽排球部队员的聚会合照,他的手搭在前方坐着的五色工的肩上,说后来天童转告他小王牌这件衣服估计会很久不洗;还有一盆他侍弄的风铃草,他从公寓特地回家给它全方位拍照,说打算带回住处养;还有……柳和代拍的他试穿伴郎服的照片。
棕绿色发丝被打理成背头,露出方正俊朗的五官,黑色燕尾服式样的简单西服样式,却被他穿得端正好看,边沿顺着流畅的肩线和收窄的腰线而下,内里的衬衣被坚实的肌肉勾勒出的曲线,又被抬起整理袖扣的手挡得隐隐约约,在虚化的暖光背景下,像是降临人间的神祇。
不愧是高级摄影师,我捂着快要流出鼻血的鼻子,保存完快速隐藏进私人相册不敢再看。
本就思乡情切,思人情动。我无法欺骗自己,在那失神的几分钟里,是没有想象与他执手立誓的,更是没办法去想象他身边站着的新娘不是我。
光是一点念头,就快将理智烧尽。
杰西卡把我拍回神,露出这几天为数的大笑:“这可不像你呀Sya,你当时不仅是什么喜欢的事都要拿在手中,还要把它转化成自己能掌控的东西,光是想想就是理智得可怕的野心家呀。不过如果只是一个能感到快乐的小游戏,成瘾也无妨啦,别太紧张。”
我木木地应他,抓住了一个念头。
所以,我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吗?
害怕这段感情会令我及人生计划失控,是我反而逃避的原因吗?
我没有想出答案,只是在今天加完班回程的车上,订了一班后天飞往日本的航班,订单界面上一次出现羽田机场还是两年前。
我想去寻找答案。
24.
我把围巾挎在臂弯,大约是刚走到能见到接人的人的地方,就见到牛岛若利了。
他刚结束训练的样子,抱住我的时候全身的热气都拥着我,悄无声息地弥合我与这片土地忐忑的裂缝。在这之前,我走过这个机场的每一次,都不想多停留,把自己跟它疏离得远远的,心里又会怨怪它和我不亲昵。
我别扭又没什么底气地分享了这段感受。
牛岛若利本来已经接过我的行李准备走了,又把东西放下,神情认真地再一次拥抱我:“时吟,欢迎回家。”
机场暖气还真是大方,我脸发烫地埋在围巾里,轻飘飘的心也落实地面。
出人意料的,只是日本的一场冬风细雪就让我病倒了。
踏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土地上,浓烈的回忆和情感汹涌猛烈地压了过来,我理所当然地承受不住,任由自己倒下。
25.
在宫城回家养病了一天,这场病让我躲掉许多繁文缛节的礼节和来来往往的拜访。柳和搬到东京和天童定居,我第二日再要从宫城过去试礼服,牛岛若利家人宴寿,也在宫城留宿一晚,再和我一并回东京。
从机场回来我和他就是近乎一样的轨迹,太过接近得有些像……
“像是一对新婚夫妇呢。”
柳和正和我打电话,无意说的话接上了我的心理活动,让我以为自己不正常的温度是又复烧了,她又和我嘱咐了几句礼服的事。
其实她的其他几位伴娘已经定好了款式,我原先只想报尺寸让她提前定做就好,就不会赶在结婚宴前如此仓促,柳和坚持要让我亲自来试。
温婉长相的好友此时露出一些娇态:“想让你多回来待几天嘛,连我都要抛下的小吟,总要在我走出家门前多陪我一会儿吧。”
我心软得一塌糊涂,连带她说的其他要求也答应了,即使里面十有八九会与伴郎同行。
我拖着简单的行李到客厅时,牛岛若利已经坐着喝了母亲泡的第二壶茶。
大学恋爱时父母有察觉我恋爱的迹象,但也没太关心是谁,我们又多数在东京,少数回宫城时牛岛常在赛期,我便没有刻意介绍过,想来他们彼此应该不相识。
但牛岛若利与我父母相处得过于自然,礼节漂亮又举止大方,走时还邀请他多来做客。
“你先前认识我父母?”我忍不住问。
牛岛系上安全带,提醒我也系上:“你走了以后,我有来拜访过。”
一句话我已经能联想出太多情节,手里的拿铁溢出些许,我先询问纸巾的位置,他指了我面前的抽屉,我看到了纸巾,拿出时还看到了放置的一大沓登机牌,他有出国这么多次吗,感觉足足多了两倍呢。
“他们当时怎么和你说的?”
握着方向盘的手掌很大,稳重地把控方向。
“说你会在外国发展,没有回来的打算。”
他的平静打破了我的平静,我沉默又自虐地去想他在前任甩了他没再和他联系,他去找前任父母却得到对方不会再回来这件事的心情。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牛岛若利说,“是我不够了解你。”
不够了解,所以不知道我是一个这样自私利己的人,爱情永远不会被我排在我自己之前,是吗?我心里问着,装作困倦,却渐渐睡着了。
牛岛若利叫醒我,他今天好像休息,柳和拜托他一齐取走定做好的礼服,他便也一起来了。
我看了前几件伴娘服,选了样式相近的纯白一字肩鱼尾裙。模特款偏小,穿在我身上时身材曲线都勾勒得很明显,我放下盘发,让卷发垂至胸前,走出试衣间时,心情竟有些紧张和期待。
牛岛若利坐在茶歇的桌上旁认真地端着款式书看着,此时也认认真真地落在我身上。
像是在婚礼现场,一字台前与后的新人,遥遥放置爱意的目光,在满目缱绻温柔和美好祝福里走向爱人。那当做一个真实的梦算了,我每步愈发坦荡,直到走到他面前。
“我穿着怎么样,很好看吧?”
“嗯,很美。”
他的眼神像我先前看他一样,眼里只盛着我。
“那就这件吧,柳和也会觉得很美的。”我避开了他的眼神,心里积郁的感情快把我埋没。
26.
大抵是甜品师大人的一点让朋友参与的趣味,天童觉竟允许伴娘伴郎制作一部分他们的随礼巧克力。
而他们却在同天需要伴娘伴郎去帮他们写请帖,并且礼貌劝退了自小被祖父盯着练了一手好字的牛岛和在曾经每个书法比赛获奖的我,表示把最最最重要的会让来客留下甜蜜印象的巧克力都交给最好的朋友了呢,你们一定要认真合作喔——若利和时吟。
牛岛若利是料理好手,但好像因为控制饮食的原因很少再吃甜食,对做甜品比较苦手,很自觉地站在我身后做帮厨——我自己倒是可以系围裙的,不自然地感受他的手搭在我腰侧的温度,没几秒,却逾矩很长。
此后没怎么说话,他跟着我的动作,亦步亦趋做每个步骤。
直到我在选择模具时,他突然开口:“你都没有给我做过。”
牛岛若利还是同调的声线,像在讲一句类似今天天气很好啊这样的问候,但凡不带那个“都”字都不会让我一下察觉在撒娇呢。
会让校园里收巧克力收到手软的男神大人如此耿耿于怀吗,我回想和他关系暧昧的高中和确定关系后的大学期间,我好像是从没送过自己制作的巧克力给他。前者是因为这家伙收到过太多,我不想做他浪费其他女孩心意只独宠的所谓偏爱,后者是因为有更好的礼物代替,总之,是没有这样的形式。
但他难道会介意吗?
“有一点。”牛岛若利撇开视线,好像看懂了我的眼神。
……那我猜测这有的一点离不开天童先生的煽动呢。
他没再说话,手指帮我扶着模具。
等巧克力出模的时候,他拿着刚剪好的包装纸,手指展着四方的角,看第一颗巧克力掉出模具,很专注地等我把它夹进来。
牛岛若利认真的时候会释放一种信号,撵起的朗眉星目会,绷着的唇线与下颚会,凸起的喉结和青筋会——都会让我很想爱他。熟悉的信号仍然激烈地、不顾后果地冲昏我的理智,击溃我的克制,逼我受降。
还有从见面以来的几个月来,不停地侵扰我折磨我的,快将我烫伤的爱和冲动。
他不爱我吗?他如果对我的这么多的特别都不算是爱,那就没有什么算得爱了。
我不爱他吗?十七岁到二十四岁,牛岛若利的名字镌刻在心里已经七年。
那相爱的人到底为什么无法在一起呢?
停顿了有些久,他疑惑地看向我。
我拿起那颗巧克力,送到他唇边:“喏,第一颗。”
亲手制作给你的第一颗,我们一起制作的第一颗。
牛岛若利睫毛颤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他张嘴把巧克力含了进去,逃无可逃地触过我的指尖,而他的睫毛颤的更厉害。
若利。
等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被他单手揽起抱上料理台,手臂下意识环上他的脖颈,手指穿过他的发丝,我们像游鱼遇水一般渴望亲近,在呼吸缠绕间吻了上去。
自由的、肆意的浅川时吟,理智的、克制的牛岛若利,都在此时碎掉了。
爱把我们粘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