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味道？》砚溪生

1、黄瓜（一）

　　午后暖阳穿过香樟叶的缝隙，落在了“风栖处”的木质招牌上。

　　晃动的光斑顺着玻璃门掩着的小缝，偷偷溜进店里，懒洋洋地爬过一排排水晶香水瓶，被那些刻意雕琢的棱角一搅，碎成无数晃眼的碎金，在空气中轻盈跳跃。

　　店里的香氛被暖气蒸腾得愈发氤氲，檀木的沉郁低调，缠绕着几缕橘子的鲜活酸涩，再被某种难以名状的花香轻轻托起，若有似无地浮动着。

　　令闻陷在柜台后的皮椅里，眼皮沉沉坠着，几乎要彻底合上。

　　他米白色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半截清瘦的小臂，长发没束，顺着椅背垂落几缕。

　　发丝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微起伏，英气的侧脸线条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柔和，长睫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停了只小憩的蝶。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窗外偶尔掠过几声清脆的车铃，一切声音都仿佛沉在瓶底的琥珀香精。

　　缓慢、粘稠，正一点点坠入令闻半醒的梦里。

　　“叮铃——”

　　门上的风铃猝然被撞得一阵乱响，他眼皮一跳，蓄好的睡意瞬间被惊得粉碎。

　　几个年轻的笑声涌了进来，带着喧闹与活力：

　　“就这家就这家！”

　　一道高亢的男声率先搅散店内凝滞的空气。

　　“哇，‘风栖处’的环境真是绝了，我早说过这家店有意思吧！”

　　有人得意地嚷嚷。

　　“听说这里的老板能按照信息素的味道调制香水！今越，老是听那些Alpha说你的信息素没味道，我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不是这样！”

　　令闻下意识地蹙起了眉，一股被打扰的薄怒悄然爬上心头。

　　视线里挤进来几个年轻的身影，他们在门口那片骤然亮起的阳光里互相推搡嬉笑，像一阵生猛的风，吹得店里慵懒的香气都乱了阵脚。

　　“那些Alpha说的没错……我信息素的味道……确实很淡，说不定就是白开水味的呢……”

　　倦怠地抬眼扫过那群吵闹的年轻人，带着被打断了午休的淡淡不耐，令闻的目光最终落在人群中央，被半推半搡地围着的高大身影上。

　　那是个极其惹眼的年轻Alpha，他深栗色的卷发沐浴在阳光下，连发梢都泛着微光，几缕不驯地搭在饱满的额角上。

　　皮肤是被阳光轻吻过的暖蜜色调，并非全然白皙，却更显亲和硬朗。

　　一件深灰色的宽松卫衣套在他的身上，衬得肩线平直而挺拔，可脸上却带着与身形不符的腼腆笑意。

　　嘴角弯起的弧度很浅，眉宇间凝着显而易见的紧绷，像一株被强行安插在喧闹花丛里的沉默绿植，格格不入。

　　“没有味道的信息素……真是稀奇……”

　　令闻心底那点被打扰的厌烦转瞬间化作了好奇玩味，他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探究地落在那张年轻而俊俏面庞上。

　　店外春日温吞的光线越过敞开的玻璃门，温柔地描摹着青年侧脸的轮廓。

　　从饱满的额角，到高直的鼻梁，再到分明利落地下颌，还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黎明前尚未完全褪去夜色的海面，沉静而辽远。

　　还是个混血帅哥呢……就是怎么看怎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令闻彻底移不开眼，他倚在柜台上，指腹有下一下没一下地在光滑的台面上摩挲起来。

　　目光穿过浮动的光尘与香雾，注视着店员走上前招待起那群年轻人。

　　“柜台上的香水可以试闻吗？”

　　“当然可以，这里的都是试用装，您想要试试哪一款，我帮您拿。”

　　“这个这个，雾港白……檀，今越，我看这香水的介绍挺适合你的，要不要试试？”

　　同伴的声音带着鼓动，但那个被称作“今越”的青年却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轻声拒绝。

　　“好吧……对了，你们店里怎么定制香水？就是那个能按照信息素味道调制的那种。”

　　“不好意思先生，您所说的特殊香水定制是需要提前预约的。而且……近期店里的名额已经满了。”

　　店员说话的声音顿了顿，语带歉意：

　　“不过我们店里还可以体验自己调香，如果您感兴趣的话，可以根据想要调配的信息素味道试一试。”

　　“啊——要预约啊……”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那什么时候能再预约……”

　　“哥！”

　　一声带着难以置信的呼唤，瞬间撕裂店内的嘈杂，炸响开来。

　　令闻循声望去，只见那个原本局促地站在人群中央的年轻Alpha，此刻竟双眼圆睁，灰蓝色的瞳孔里像是骤然点亮了星辰，所有的腼腆与紧绷都荡然无存。

　　他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同伴，几步就跨到柜台前，“咚”的一声，那高大的身影便杵在了令闻眼前，投下的阴影几乎要把令闻完全笼罩。

　　“是我啊哥，Lucien，陆今越！”

　　对面那人的声音又急又哑，尾音不自觉地发颤，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大型犬，明明激动得手足无措，却还是克制地没有直接扑上来。

　　他绷紧了脊背，手指紧张地蜷了又松，松了又蜷，眼睛却死死盯着柜台后坐着的人，目不转睛，又亮得惊人：

　　“哥！真的是你！”

　　令闻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惊得向后一撤，彻底靠上椅背。

　　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张瞬间放大，写满急切与欣喜的俊脸，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让人熟悉又陌生的热切浪潮。

　　还没来得及回应，对方又往前倾了倾，上半身几乎要探过柜台，深栗色的卷发随着动作跳跃个不停。

　　语速快得像是连珠炮，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抑制地欢欣，嘴角上扬，露出孩子般的憨气，眼睛也弯成了两道月牙：

　　“居然在这里见到哥了，真是幸运！”

　　“哥？”

　　熟悉的称呼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记忆深处那个尘封的角落。

　　“Lucien？”

　　令闻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他下意识地仔细端详起对方眉眼的轮廓——

　　立体的骨相，眼窝深邃，一笑起来就露出的单边酒窝，还有那双……

　　那双小时候总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湿漉漉的灰蓝色大眼睛！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无数模糊的、带着眼前之人缩小版身影的画面不断涌现。

　　“Lucien！”

　　几乎是脱口而出，令闻脸上绽放出了惊喜的笑容。

　　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伸出手，带着久别重逢的亲昵和习惯性的熟稔，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感受着手下熟悉的触感，

　　“天，竟然是你？长这么高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指尖传来柔软卷发的温度，他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中文说得磕磕绊绊的小豆丁，那个他离开法国回国内上大学时，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

　　时间的洪流仿佛在此刻倒转又奔涌，眼前这个高大英俊、带着青涩气息的青年Alpha，竟与记忆中那个小小身影重叠起来。

　　“是我，哥，我们都七年没见了……但你一点也没变！”

　　“原来都七年了吗……”

　　令闻在心底无声喃喃。

　　他是七八岁时随父母去了法国生活，但他法语学的慢，不愿意与其他同龄人交流，只喜欢陪着邻居家刚出生的小婴儿玩。

　　所以这个小家伙会走路后就像个跟屁虫一样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直到他离开法国。

　　“我都快三十岁了，这家伙才二十出头……”

　　他兀自感叹着，突然感到手臂被一只大手急切地握住，带着点笨拙的力道，手劲挺大，掌心滚烫。

　　“哥，九年前你离开法国后怎么就回去了一次？这些年我好想你！”

　　“前几年刚创业，工作上比较忙……”

　　令闻瞧见陆今越往前凑得更近了些，那双专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知怎的，像是被烫到了般，刻意别过脸去，想说的话也顿在口中。

　　“原来这个店是哥开的吗？好厉害！早……”

　　“哇，今越，这店是你哥开的？也太巧了吧！”

　　一起进店的同伴们在这场相认大会尘埃落定的时候，纷纷走到了陆今越身旁。

　　一个瘦高的男生看向令闻，率先开口：

　　“怪不得刚才瞧你不对劲，原来是认识老板……刚好可以问问他，那个信息素香水的事能不能找他帮个忙……”

　　面对同伴的起哄，陆今越的脸色瞬间变得窘迫，他几乎是立刻出声打断：

　　“不用了！”

　　声音里带着急促，甚至伸手去拽那人的衣袖，却被对方不甚在意地甩开：

　　“怎么还害羞啊，这不是认识吗，帮个忙而已，况且只是检测检测你信息素的味道。”

　　令闻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不动声色地绕过柜台，脚步轻缓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不着痕迹地将陆今越挡在自己身后：

　　“这位同学——”

　　他的声音不高，却依旧盖过了这群年轻人哄闹的喧嚣，带着一种冰凉的调子，

　　“《信息素主导群体保护法》第三章第十五条明确规定，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得在当事人明确表示不愿意的情况下，以口头询问、肢体靠近嗅闻、使用信息素检测设备等任何方式，主动获取或试图获取其信息素味道。”

　　令闻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起哄的男生，

　　“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对他人信息素隐私的骚扰……我提醒提醒你，这种行为违法，并且……”

　　他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盘，

　　“隔壁就是警局，步行过去大概三分钟？”

　　令闻从一开始就瞧不上陆今越的这群同伴，聒噪、无礼，也不知道这小子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玩。

　　好在他在大学学的东西还没全忘光，能让他在关键时刻用一用。

　　“哪有！”

　　瘦高男生被噎得面红耳赤：

　　“你、你胡说！陆今越他是愿意的，我们之前说好了要来这测信息素的！再说了……他一个Alpha，我一个Beta，这算什么骚扰啊！”

　　旁边有人小声附和：

　　“是啊老板……我们和今越都是朋友来着，就只是好奇他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没有恶意的……”

　　令闻轻嗤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他好整以暇地倚上柜台，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立着的价目表：

　　“好奇？好啊。”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轻快，少了份严肃，带着显而易见的戏谑，

　　“本店信息素气味图谱分析与模拟体验，单次收费一万五千元。看在你们是今越同学的份上，友情价，一万整。现金还是刷卡？付完款，我立刻安排仪器，保证分析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说

　　[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