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诛魔人》听月香

38、庙会14

　　楼沅倏然抬眼，望向后头。这一次，那道身影总算清晰了——就戴一副素木面具，朴拙得不像神祇之物，露在外的双眼半掩在碎发里，偏生眼尾一道猩红疤痕，斜斜拖至脖颈，像凝血未干，狰狞得很。

　　普音神广袖一扬，四周忽起团团迷雾，雾絮里竟都映着人脸，或急或贪，或喜或悲，缠缠绕绕的，瞧着人心头发紧。楼沅下意识按上腰间断妄，指尖触到冰凉剑柄，才定了定神：想来是方才朝拜时动的手脚，竟是把这些人的欲望都抽了出来，凝在雾里。

　　“他们都死了。”普音神的声音淡淡的，像浸了冰，“或者说，现在站着的，早不是他们了。”

　　楼沅没作声。祂先前说的“堕神”二字，又在耳边响起来。师父曾讲过，世间诸神，除了开天辟地时混沌生的，余下皆是靠大功德、大机缘，历遍千难万险才得飞升。诸神各管一摊，高高在上悬于尊界，入了神册便归百祗庭，受世人香火；可若是擅自离庭，或是犯了天条，便会被抹得干干净净，连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别猜了。”普音神打断她的思绪，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怀罪，亦不悔。此番召你，是有人祈了愿的。”

　　楼沅依旧没说话，只是蹲下身，捡起地上不知何时冒出的一粒青豆。豆粒微凉，带着点清涩的潮气，捏在掌心，倒像是攥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一直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是吗？”她问。

　　普音神突然嘴角溢出点点笑意，祂伸出一根葱白指节指向那些人脸，道：“那人说，要救他们，祭出你的全部血液。或者，你，向我祈愿。”

　　楼沅心中满是不解，那股别扭感愈加强烈，双手凉得刺骨没有半点知觉，至于现在纠结那人是谁属实没必要。

　　她再问道：“神，能看清我身上有什么吗？”

　　“引路者。”二字落地，轻得像风，却重得砸在心上。

　　“那魔头……”楼沅音量放得极小，感受没有异样后，定神继续道：“你知道在哪吗？”

　　普音神微微歪头，却因动作卡顿十分像座被强硬摆弄的死山，祂语气都轻快许多，道：“所以，你选择向我祈愿？”

　　楼沅又闭上了嘴，她发现普音神特别执着于她有什么求着祂，她再是胆大，对方的神通广大或许一溜烟就让她尸骨无存。

　　手中的豆粒逐渐烫手，却让她不忍放下。一股诱人的香味直钩肚里的馋虫，楼沅默默咽了好几声唾沫。

　　普音神等得不耐，祂将双手交叉在胸前，又恢复冰冷道：“选择。”

　　“那我祈愿他们都能活下来。”

　　“我想要魔头死。”

　　“我想要自己变得强大。”

　　“我想要爹娘安康。”

　　“我想要所有无事发生。”

　　楼沅连着说了一长串，深吸一口，却又泄气般垂了头，“我真的……很想回家。”

　　普音神闭眸默数着，光影变化间幻化出一棵枯树，祂靠在上面小幅度地摇着头，“矛盾了。”

　　虚无空得可怕，那抹暗红更加刺眼，像巨大的纱帐遮住了半边天。楼沅咬了咬舌尖，压抑得难受。

　　“两日后，王府，魔头现。后果如何，全靠造化。”

　　普音神声音忽然飘远，身影开始朦胧，凝滞的时空竟突然起了一阵阵大风。风烈但不迷眼，围着脚打旋，像是要推人出去。

　　熟悉的喧嚣陡然回笼，朝阳全露，打在每人的后脑上。“哐哐哐”三声锣响更加紧紧抓住炽热的眼球。

　　楼沅此刻的内心是鼓跳如雷，晴天霹雳，全身颤抖而不听使唤。以至于没注意自己是怎样哆哆嗦嗦把青豆给喂进嘴里。

　　香甜汁水在口腔炸开，那刻脑子就像被人用刺棒绞匀了几千下，又晕又胀。她发誓，以后绝不吃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楼沅！”

　　她听见有人叫她。

　　“我知道怎么练法了。”

　　呼吸，她需要呼吸。仿佛榨干了她身体里的每一丝空气，心脏发疯似的跳动。

　　那人热情地拉着她的手道：“其实可以不用杀魔头……”

　　那人歪歪扭扭，说的话也是七七八八没个着落，但轮廓异常熟悉，仿佛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楼沅毫不留情地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清脆的声音让场面顿时戛然而止。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倒也让她意识清明。

　　入眼淡紫道袍，缕缕药草混着花香钻入鼻中。

　　沈静微半跪在地上，眉头紧锁，一手掐住楼沅的胳膊一手搭在她的脉上，嘴唇轻抿看不出具体。

　　楼沅刚要开口，被旁伸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给捂住，指尖异常刺冷，像是透过皮肤直直冻住血肉。

　　“师妹，看来你还是这么弱。”

　　循声望去，竟是那不见踪影的大师姐——林慕青。

　　林慕青从沈静微中得了一个安心的眼神，紧绷的身体终是呼出一口气。收回手，以指按唇，示意不要说话。

　　迟机塘的地面饶是早晚都在打扫，这人来人往的，脏土泥灰多少都粘在衣服上。

　　楼沅被两人左右搀扶着起身，四周跪拜的人或多或少倚身想要帮忙。刚有动作，上面又哐哐几声，神明显世，当务之急许愿得好。

　　“你中了毒，具体的我们远点再说。”沈静微悄声道。

　　林慕青脸色沉得能滴出墨来，眼眸半眯着，视线直勾勾钉在前方，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偏生半个字都不肯吐。她这模样，活像头被缚住利爪的凶兽。

　　楼沅望着她这副架势，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方才脑袋里的昏沉也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冲得一干二净。她顿住脚步，挠了挠鼻尖，小声问道：“师姐，你怎么也来了？”

　　场面静了好一阵，楼沅干笑两声就此带过。沈静微悄悄拍下她的后背，从布袋的内侧拿出个玉瓶，竟是冷雾缭绕，瓶身都结出了冰霜。

　　林慕青忙不停夺过，打开塞子往嘴里倒，闭眼顺气好几口，才堪堪稳住杀生的冲动。

　　她又想起楼沅说的，回答是师父嘴馋这里的醉仙酿，急得很，但碍于公平，只能大老远的把她叫回。

　　“师父……爱喝酒吗？”楼沅可记得楚长风说了漏嘴，说他的禁忌就是不能沾上一滴酒。不过她师父每日想法颇多，拿去祭念或助威也是未可。

　　她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人，问道：“我这是中了何毒？”

　　“鼠煞。”

　　沈静微随眼一瞥，那是一堆杂物干草，外围用了废弃还挂着青藓的木桌挡住。里出有几条细缝，很深，其中有一截乌黑细条搭在外面。

　　她拿出手帕撒上药水，蹲下身拈起一端。竟有些软化，皮肉松软，依稀看见骨头。

　　林慕青捂住口鼻，说道：“我刚来这里就闻到了浓烈的腐臭味，才走几步就和静微碰上了。”

　　沈静微有预感后撤一步，拉着那骨直直地拖拽出一长条异物。

　　几人双目微怔，眼中带着骇然。

　　足足手臂粗的巨鼠半个身子都被红白色斑点长虫给裹住，虫口獠牙尽现，正贪婪往腹中吞噬，而更加骇然的是长虫尾端还衔着另一条，以同样的方法，这一拉还没有个头，恐怕数量有十几条。

　　长虫表面覆盖绵密的细鳞在蠕动下折射出粼粼金光。偏生那鼠的血肉相携在一起，更显得诡谲可怖。

　　楼沅指着死鼠，揣测道：“我是中了它的毒？”

　　沈静微点点头。

　　楼沅有些疑惑，“可我并没有被它咬过甚至都没见过。”

　　“方才路过这里，我们就见着你神情痛苦瘫倒在地上。”林慕青说完不忘左右打量楼沅，哼哼几声，继续道：“我们怎么叫你都不应，你自己中途也差点把自己给掐死了。”

　　“我不知道。”楼沅如实回答。

　　这时，沈静微突然给自己脑门来上一掌，用力过猛，瞬间晕起一片红，她难为地紧了紧眉头道：“对，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王青生不见了。”

　　“怎么回事？”

　　沈静微摇摇头，自她来到这里，本着有着救治本领多帮助他人积点福德，二来每日给王青生看诊也是因为他有个身份她平日也可方便些。

　　是王青生千叮呤万嘱咐让她务必在残月高挂，游神之时再来。谁知今早她还在床上酣睡，房门便被砰砰砸个巨响，那力道就快要把她的房顶轰塌。来人的就二话不说拉着她，说什么王青生突发恶疾，亟需诊治。

　　“然后，到了王府你就发现人不见了？”楼沅问道。

　　“并不是。”沈静微垂眸道：“我诊脉半天发现这脉象出奇的规律，太过平静刻意，便暗施手段，竟拆穿这人是个木偶，而才发现王青生不见了。”

　　她说着，抬手对着那堆腐朽的鼠肉撒上黄白色的药粉，接触瞬间皮肉滋滋冒着血泡，灼烧味道混着黑烟席卷而来，再一眨眼，残渣却已消失。可对于那些长虫就是完好无损，依旧蜿蜒爬行。

　　“这事府上的官兵让我们不要招摇，我们还发现在这个季节可是一些墙角窝藏处鼠虫异常多。”沈静微收回手，“皇师弟说让我们找到你一起想法子，我就来这人多的地方了。”

　　不远处声声朝拜震耳欲聋，跪拜之人皆是咧着大嘴如痴如醉。楼沅望着他们心头清明——这种状态若是造成恐慌恐怕很难控制。不过她只觉现在脑子一团浆糊，当下，最让她打紧的就是两日后魔头要出现了。师姐的到来相信不会是师父无理取闹执拗的由头，这一切都仿佛那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不详征兆。

　　林慕青站了一会脚就闲不住，走来走去四下打量，两人交谈结束，她眉峰紧蹙，语气冰冷道：“醉仙酿在哪？我要尽快完成。”

　　楼沅想了想，向右一指。

　　这时，一道惊惶声划破天际：“死人了，死人了！普音庙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