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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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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水流的包裹也未能驱散心头的迷雾。青霭带着一身湿气和水汽的沉重感走出卫生间时,林翊柏早已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轻微的鼾声在寂静的宿舍里规律地起伏。
左肩的钝痛在夜深人静时变得格外清晰,像有一把迟钝的锉刀在骨头上缓慢地磨。青霭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尽量将身体的重心放在右侧。黑暗中,他睁着眼睛,听着林翊柏的呼吸声,感受着那份持续的、沉甸甸的疼痛。脑海里,“他不坏,他真的不坏,但是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好孤独” 这几个字如同烙印,反复灼烧着他的思绪。烬尘那双深色眼眸里瞬间的恐慌、手臂的颤抖、别扭的承担、那道被他掩藏的伤口……所有的画面交织缠绕,最终沉入一片混沌的疲惫。止痛药的效力终于彻底淹没了他,意识沉入黑暗。
意识是被一阵规律的震动和轻微的“嗡嗡”声拉回现实的。青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宿舍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丝灰蒙蒙的晨光。震动声来自他枕头边的手机。
他艰难地用右手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刺眼的光让他眯起了眼。是林翊柏发来的消息,时间显示是五分钟前:
“猫仔猫仔,醒了吗醒了吗,快快快快,我排到窗口了!今天人巨多!你想吃啥快说!包子?粥?馄饨?再晚真抢不到了!急急急!!!〞
青霭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左肩的疼痛在晨起时似乎更尖锐了一些。他刚想打字回复,宿舍门就被“哐当”一声撞开了。
林翊柏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嘴里呼呼喘着气,额头上还带着薄汗。
“呼……累死我了,跟打仗似的。” 他把塑料袋往青霭书桌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献宝似的打开,“看,哥们儿够意思吧?给你抢到了食堂新出的虾仁小馄饨,汤头特鲜,还有素菜包和豆浆,都是清淡的。”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拿出一次性碗筷,又瞥见青霭还躺在床上,立刻咋呼起来:“祖宗,快起来,馄饨凉了不好吃,我给你扶起来?” 说着就要上手。
“不用不用,”青霭赶紧撑着右手坐起身,露出一个笑容,“谢谢翊柏,我自己可以。” 他慢慢挪到床边,穿上拖鞋。
林翊柏已经帮他把馄饨的盖子掀开,热气裹挟着鲜香立刻飘散出来。“快尝尝,我可排了好久,”他一脸期待,“你这家伙回信息还这么慢。
青霭坐到书桌前,用右手拿起勺子,小心地舀起一颗晶莹的小馄饨吹了吹,送进嘴里。温热的汤汁和滑嫩的虾仁确实抚慰了空荡荡的胃,也驱散了一些晨起的寒意和疼痛带来的不适感。他小口吃着,林翊柏则坐在对面,一边啃着自己的肉包,一边又开始了他晨间的“新闻播报”,从昨晚的八卦到今早谁在楼梯上摔了个屁墩,滔滔不绝。
青霭安静地听着,心思却有些飘忽。他下意识地想起来烬尘,早自习他应该不屑于上吧,或许会旷课。
吃完早餐,林翊柏风风火火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猫仔,你慢慢吃,我先回教室了,我要去补作业,我昨晚没写……要不顺便帮你把书包带回去?” 他指了指青霭那个沉重的名牌书包。
青霭刚想说“不用,我自己可以”,林翊柏已经不由分说地拎了起来:“行了别客气,你这伤员就安心养着,走了啊。” 说完,又像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宿舍门。
宿舍里再次安静下来。青霭慢慢地喝完最后一口温热的豆浆,感觉身体暖和了一些,精神也好了点。他看了一眼时间,离早自习开始还有将近半小时。他决定先去趟医务室,让校医看看肩膀的恢复情况,顺便换药。
他收拾好自己的一次性餐具,用右手简单地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的宿舍门禁卡和手机,走出了宿舍门。
清晨的校园空气清冽,带着露水和草木的气息。人比晚自习下课少了很多,但也三三两两地朝着教学楼走去。青霭走得很慢,尽量避开人流,左臂用不上力,平衡感都差了些。
刚走到宿舍楼通往教学楼主干道的岔路口,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如同冰冷的礁石般,突兀地矗立在那里,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烬尘。
他背对着宿舍楼的方向,面朝着教学楼,双手插在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里,微微低着头,额前略长的碎发遮住了眉眼。清晨微凉的晨光勾勒出他挺直却孤绝的背影。那对狼耳在晨风中自然垂着,耳廓尖端带着冷硬的线条,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路过的同学都下意识地绕开他走。
青霭的脚步顿住了,心口莫名地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在等人,还是只是站着?
就在青霭犹豫着要不要装作没看见,从旁边绕过去的时候,烬尘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深色的眼眸没什么温度地扫了过来,精准地落在青霭身上。那目光依旧带着惯有的疏离和冷漠,但在清晨的光线下,似乎少了些戾气,多了点青霭无法形容的复杂。他的视线在青霭依旧捂着左肩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像错觉。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只有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烬尘没有开口,只是极其突兀地、带着点不耐烦似的,朝着青霭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抬了抬下巴。那动作幅度很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的意味。
青霭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烬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青霭的迟钝感到不满。他深色的眸子瞥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然后又看回青霭,这次,眼神里带上了一丝更加明显的不耐烦。
青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教学楼,又看看烬尘那副“别让我说第二遍”的冷硬表情,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点不可思议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是在等自己?而且…是让自己跟他一起去教室?
这个念头太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青霭一时僵在原地,忘了反应。
烬尘显然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极其烦躁地“啧”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冰渣子砸在地上“快走,看不懂吗?”他不再看青霭,猛地转过身,迈开步子就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步伐又快又急,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爱来不来”的暴躁。
然而,就在他走出几步之后,那急促的脚步,却又极其突兀地、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点点。
青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在晨光中大步流星、背影写满“别惹我”、脚步却明显在等待的背影,清晨的凉风吹过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清醒的茫然。
那道被掩藏的伤口,那别扭的承担,那炸毛般的防御,还有此刻这莫名其妙、带着强烈不耐烦却又等待的举动。
他又无法控制的想起了日记上那几个昨晚刚写的几个字,就在此刻这个荒诞的清晨场景里,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撞进青霭的心底。
也许答案,就在这看似暴躁、实则充满矛盾的举动里。
青霭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不再犹豫,忍着左肩的疼痛,加快脚步,朝着那个已经走远、却又明显在等待的背影,跟了上去。这一次,他不再落后几步,而是努力地、尽量地缩短着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距离。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短暂地交叠在一起,朝着教学楼的方向,沉默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