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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老师心里的异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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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腕上的药膏涂抹完毕。
冰凉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万令慢慢直起身,看着床上沉默的男人。
他偏着头,蒙眼的布条下,嘴唇依旧紧抿着,下颚线绷得很紧,无声地表达着抗拒。
刚才回忆里汹涌的疯狂念头和此刻现实中他冰冷的抗拒,在她脑海里激烈地碰撞着。
动摇?
是的,有那么一瞬间,看着他手腕上自己亲手造成的红痕,听着他疲惫而困惑的质问,那被外教点燃的、名为“勇气”的野火似乎被浇上了一盆冰水。
但很快,那盆冰水就被心底更汹涌、更黑暗的岩浆蒸发殆尽。
“放我走……我…不告诉任何人…”男人缓缓开口。
“放你走?” 变声器发出的电子音冰冷地响起,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执拗,“现在……不可能了。”
她后退一步,看着邱闻因为这句话而骤然绷紧的身体轮廓,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窒息。
但同时,一种扭曲的、病态的满足感又悄然滋生——至少,他此刻就在这里,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不再是隔着教室的讲台,不再是隔着微信冰冷的屏幕。
“好好休息。”
那怪异的电子音最后丢下一句,万令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门锁落下的“咔哒”声,像隔绝了两个世界。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大口喘息着,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刚才涂抹药膏时指尖残留的他肌肤的温热触感,和他最后那句冰冷的“放我走”,反复撕扯着她。
回忆里外教的话语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点燃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现实的冰冷和罪恶感的浇灌下,燃烧得更加扭曲、更加不顾一切。
七天。
她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这七天,是她用尽所有“勇气”换来的孤注一掷。
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深渊,她都已无法回头。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它变成了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温床。
邱闻的意识在药物的余威和极度的虚弱中浮沉,每一次短暂的清醒都像溺水者挣扎着浮出水面,只来得及吸入一口混杂着消毒水和甜腻花香的空气,便又被无形的力量拖拽下去。
最初的暴怒和嘶吼,像耗尽燃料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余烬。
每一次试图凝聚力量去挣扎,回应他的只有塑料扎带更深地陷入皮肉带来的锐痛,以及身体内部汹涌而上的、令人绝望的沉重感。
那药剂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他的每一寸肌肉,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连愤怒都成了奢侈的消耗品。
他只能躺着。
像一具被遗弃的躯壳,感官被蒙眼的布条剥夺了大半,听觉和触觉却被黑暗无限放大。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打着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哨音。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那无处不在的束缚感,提醒着他荒诞的处境。
绑架。
这个词在他脑海里盘旋,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最初的几天,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穷凶极恶的歹徒,索要赎金?
疯狂的仇家,折磨报复?
甚至更可怕的,某些非法组织的人体实验?
每一种设想都让他不寒而栗,每一次脚步声靠近都让他肌肉绷紧,准备迎接未知的暴行或酷刑。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殴打,没有恐吓,没有冰冷的刀刃抵住喉咙。
相反,发生的是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的事情。
脚步声会按时响起,带着那种小心翼翼的谨慎。
接着,是杯沿抵在干裂唇上的冰凉触感。
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蜂蜜水,被小心地喂入口中。
他最初抗拒,偏开头,但那只温热的手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奇异地没有弄疼他)按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吞咽。
生理的需求最终压倒了尊严的抵抗,他屈辱地大口吞咽着。
那水的温度恰到好处,滋润了他火烧火燎的喉咙,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后是食物。
勺子小心地探入他口中,米粥温热绵软,带着清淡的咸鲜味。
面条被仔细地卷在勺子上,避免汤汁滴落。甚至有一次,他尝到了炖得酥烂的牛肉,和软糯的土豆。
味道……竟然很好。
远超出他对一个“绑架犯”所能提供的伙食的想象。
每一次喂食,那只手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勺子碰到他的牙齿都会轻微地停顿一下,仿佛生怕弄疼了他。
还有那些……照料。
手腕和脚踝被塑料扎带反复摩擦的地方早已红肿破皮,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带来火辣辣的痛。
他以为只能这样忍受下去。
直到有一天,脚步声靠近后,他感觉到那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到了他手腕的伤口边缘。
邱闻的身体本能地一缩。
“别动。” 那冰冷的电子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接着,他感觉到一种冰凉的、带着药味的膏体被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红肿破皮的地方。
动作很轻,很慢,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擦过他完好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异样的酥麻感。
涂抹完药膏后,更让他意外的是,那人似乎在他手腕的扎带和皮肤之间,塞进了一层什么。是柔软的、吸水的布料。
那粗糙的摩擦感瞬间减轻了大半。
脚踝处也受到了同样的“礼遇”。
甚至,当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身体僵硬,发出不适的闷哼时,那人似乎能察觉到。
脚步声会靠近,然后小心翼翼地调整他手臂或腿的位置,动作尽量轻柔,让酸麻的肢体得到一丝缓解。
虽然依旧被束缚,但这种被“体谅”的感觉,荒谬得让他头皮发麻。
恐惧依旧像冰冷的蛇,盘踞在心底。
困惑更是如同浓雾,挥之不去。
万令她所谓的喜欢,难道不是对师长的仰慕吗……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最初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的、几乎要将他逼疯的纯粹恐惧,在这些日复一日的、近乎温柔的对待下,悄然松动了一丝缝隙。
一种极其复杂、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抗拒的情绪,像阴暗墙角滋生的苔藓,悄然蔓延开来。
而他对她的……
不是感激。
绝对不是。
是一种……异样的困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他痛恨这种感觉。
这比纯粹的暴力更让他不安。
这像是在用温水煮青蛙,一点点软化他的意志,麻痹他的警惕。
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大脑在药物带来的昏沉中艰难地运转,分析着每一个细节:那只手的触感(指节修长,掌心有薄茧,似乎是惯用手?)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模式,那精心准备的食物口味(偏清淡,似乎了解他的喜好?)
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清冽微苦的草本气息……这一切碎片,在他脑海中反复拼凑,试图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万令”
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依旧被他死死按在意识的最底层。
太疯狂了。
他拒绝相信。
今天,当那只手再次靠近,准备给他喂水时,邱闻没有像之前那样偏开头。
他静静地躺着,感受着杯沿抵在唇上,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
他吞咽着,同时,那只托着他后颈的手,为了让他更容易喝水,拇指的指腹无意间擦过了他耳后的皮肤。
那一瞬间,极其细微的电流感,倏然窜过邱闻的脊椎!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喉咙里的吞咽动作都停顿了半秒。
不是因为恐惧或厌恶,而是一种……生理性的、完全陌生的战栗。
那指尖的温热和薄茧的粗糙感,混合着那缕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极具穿透力的刺激。
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也似乎僵了一下,动作有刹那的凝滞。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水喂完了。
那只手迅速撤离,带着一丝仓皇。
“谢谢。” 邱闻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平静得出奇。
这是他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对绑架者说话时,没有带着愤怒或质问。
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能感觉到床边的人影明显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冰冷的电子音没有立刻响起,只有嗡嗡的杂音背景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过了好几秒,那扭曲的声音才平板地传来,却似乎失去了之前的绝对控制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用。”
脚步声急促地离开了房间,门锁落下。
邱闻躺在黑暗中,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着。
手腕上垫着的柔软布料隔绝了扎带的摩擦,带来一种虚假的舒适感。
唇齿间还残留着蜂蜜水的微甜。
“谢谢”……
这两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自己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漩涡。
他为什么要说谢谢?
是药物削弱了他的意志?
是那该死的、诡异的“照料”产生的效果?
还是……那指尖擦过耳后带来的、该死的、不受控制的生理反应?
恐惧依旧存在,像冰冷的底色。
困惑如同浓雾,更加深重。
但在这片冰冷的底色和浓雾之下,一种更加危险、更加难以定义的情绪,如同黑暗深海中悄然游弋的未知生物,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它模糊的轮廓。
他依旧在思考如何智取,如何逃出去。每一个细节都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
但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这黑暗的囚笼里,悄然发生着变化。
在他心里,也在那个沉默的绑架者心里。
这变化,让他感到一种比最初纯粹的恐惧,更加毛骨悚然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