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海》笙敏

56、第五十六章

　　热搜爆了。
　　#许黎恢复的怎么样#
　　#恭喜许黎粉丝破3000万#
　　许黎也积极回复了“谢谢大家”

　　好景不长。
　　热搜词条像一把钝刀，把许黎的名字剖开给所有人咀嚼。黑粉头子举着“正义”的旗帜，用最难听的字眼把她的过去、她的努力、甚至她没来得及解释的未来都撕成碎片。

　　800万加的“黑屏”不是数字，是800万次摁在她喉咙上的手——每一次播放都是一次“你活该去死”的凌迟。她蜷缩在浴室瓷砖上的时候，手机还在震动。

　　谭雨泽踹开门冲进来那刻，她指甲已经抠进手腕的疤里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膝盖抵住她乱蹬的腿，像按住一只炸毛的猫，把她湿漉漉的脑袋摁在自己颈窝里。

　　她哭到干呕，喉咙里挤出来的全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好像被网暴的是别人，她才是那个罪人。

　　经纪人第三次摔了电话。公关稿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只憋出一句“她没做错”。
　　凌晨三点，团队的小姑娘蹲在走廊哭，说“姐，我们报警吧”，可谁都清楚，那些躲在匿名ID后的刀，法律够不着。

　　后来是谭雨泽每天把她从监控死角接走，车里放她16岁选秀时唱跑调的歌。经纪人把 therapy dog 借来陪她，那只金毛每次都会用脑袋顶她手心——直到她某天突然回握了一下。

　　再后来，她学会了在直播里直视弹幕说“这句话会让我难过”，黑子刷“矫情”，但有个小姑娘留言：“姐姐，我今天没割腕。”

　　许黎现在发微博还会手抖，但配图是她画的油画：一只被网缠住的白鹭，正在用喙啄断一根黑色的线。
　　调色盘边缘沾着泪渍，像某种勋章。她没原谅那些人。
　　只是终于明白：

　　“他们想要我腐烂，我偏要开花给他们看——哪怕这花是带血的。”
　　凌晨四点，许黎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黑屏弹幕，像蝗虫过境，遮天蔽日。她伸手去挡，那些字却化成刀片，一片片剐在她身上。

　　醒来时，谭雨泽正靠在床沿打盹，掌心还虚虚拢着她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已经结痂的月牙形掐痕。
　　她一动，他就醒了。
　　“做噩梦了？”

　　许黎点头，嗓子干得发疼。谭雨泽起身去倒水，背影在夜灯里拉得很长，像一道不肯倒的墙。
　　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想发一条微博。”谭雨泽没回头，只说：“好，我帮你打字。”

　　微博发出去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没有公关辞令，没有律师函，只有一句话：“我还活着，并且今天会去公园喂鸽子。”配图是一张自拍：她素颜，眼下乌青，但嘴角在笑，手里攥着一袋玉米粒。

　　发完她把手机关机，塞进抽屉。“走吧，”她对谭雨泽说，“去迟了就抢不到长椅了。”公园的长椅上，阳光像蜂蜜一样淌下来。

　　鸽子围着她跳，啄食她掌心的玉米。有个穿校服的小女孩怯生生靠近：“姐姐，你是许黎吗？”许黎“嗯”了一声。

　　小女孩从书包里掏出一颗草莓糖，塞进她手里：“我哥哥说你坏话，我替他道歉。”糖纸皱巴巴的，上面印着一只歪歪扭扭的恐龙。许黎攥着糖，忽然就哭了。

　　小女孩慌了，踮脚用袖子给她擦眼泪：“别哭呀，我哥哥是笨蛋。”谭雨泽在旁边看着，眼眶也红了。
　　那天之后，许黎开始有空就去公园。她带画板，带吉他，带一本被翻烂的《小王子》。有人偷拍她，发到网上，标题是“许黎摆拍洗白”。

　　评论区依旧乌烟瘴气，但渐渐多了几条不一样的声音：
　　“她喂的鸽子好像胖了一圈。”
　　“她给那个小女孩画了一幅画，画得挺丑的，但小女孩笑得好开心。”

　　“……她今天穿的是19年演唱会那件T恤，我有一件同款。”
　　第三次全网黑来得比想象中快。有人扒出她高中时的日记，断章取义地截图，说她“厌男”“假清纯”。

　　热搜爆了，词条后面跟着一个血红的“爆”字。
　　许黎坐在工作室的地板上，身边围了一圈人：

　　经纪人咬着指甲骂脏话，公关团队连夜写声明，谭雨泽在给她削苹果——果皮长长地垂下来，像一条不肯断的退路。
　　许黎忽然说：“我想开直播。”
　　众人一愣。

　　“不开滤镜，不删弹幕，”她顿了顿，“我想和他们谈谈。”直播开启的瞬间，在线人数飙到三百万。

　　弹幕像雪崩：
　　【绿茶滚出娱乐圈】
　　【炒作咖又开始了】
　　【许黎今天自杀了吗？】

　　她盯着屏幕，轻声开口：“今天没自杀，以后也不会。因为我发现……”她举起那张草莓糖纸，“有人用一颗糖跟我道歉了。”

　　弹幕空白了一秒，然后刷过一条：
　　【我也有糖，柠檬味的行吗？】
　　接着是第二条：
　　【我的是可乐味。】
　　第三条：
　　【姐姐，我哥哥真是笨蛋，他现在在客厅罚站。】许黎笑了，眼泪砸在键盘上。

　　“那就都来公园吧，长椅不够坐，我请你们吃冰淇淋。”直播最后，她弹了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

　　弹幕没人骂。
　　结束时，她对着镜头说：“我不原谅那些带刀的恶，但我原谅了那个在黑暗里发抖的自己。”

　　“以及——”她忽然凑近屏幕，像在对某个人说话：“谭雨泽，冰箱里的草莓蛋糕我偷吃了，不许生气。

　　弹幕瞬间被“啊啊啊啊”淹没。
　　几个月后，许黎开了一场大型演唱会。门票不对外售卖，只送给当年在直播间发过“糖”的ID。
　　现场来了七千多人，有人举着草莓灯牌，有人抱着柠檬糖。最后一首歌，她唱了新写的《给黑夜的回信》：

　　“他们说你该枯萎，
　　你却长出了刺。
　　不是为扎谁，
　　是为在风雪里
　　抱住自己。”

　　唱到副歌时，全场亮起手机闪光灯，像一片温柔的银河。许黎在台上大哭，谭雨泽在台下举着“今天也没生气”的灯牌。

　　散场后，许黎在后台收到一个快递。没有寄件人，只有一张卡片：“对不起，那年我也骂过你。现在我在做反网暴志愿者。——一个曾经的黑粉”
　　盒子里是一罐星星折纸，每一颗都写着：“谢谢你没死。”许黎把罐子抱在怀里，对谭雨泽说：

　　“走吧，回家。”
　　“冰箱还有蛋糕吗？”
　　“有，草莓和柠檬双拼的。”夜里许黎更新了一条微博。配图是那罐星星，和一张两人牵着影子的照片。

　　文案只有五个字：“幸存，且盛开。”
　　凌晨两点，#许黎幸存且盛开# 冲上了热一。

　　点进话题，第一条却不是粉丝控评，而是一段 42 秒的监控视频：——几个月前那个小女孩的哥哥。
　　剃了寸头，穿着“反网络暴力志愿者”红马甲，正在地铁口发传单。有人认出他：“你不是以前带头骂许黎的那个大 V 吗？”

　　男生愣住，然后对着镜头鞠了一躬：“是。我欠她一句对不起，也欠所有人一句‘别再变成我’。”
　　视频被转发了 180万次，评论区罕见地安静，许黎没睡。她正蹲在客厅地板上，把那一千颗星星一颗颗拆开。

　　第 273 颗写着：“姐姐，我把你直播的截图印成了海报，贴在抑郁症病房走廊，护士说有人看完哭了一整晚。”

　　第 411 颗写着：“我骂过你‘滚出娱乐圈’，可我妹是你的死忠粉。她抑郁症最严重那年，是你跑调的歌陪她通宵。谢谢你没死，也救了她。”
　　谭雨泽端着热牛奶过来，蹲在她旁边，一颗一颗帮她按折痕重新叠好。

　　“要回信吗？”他问。
　　许黎把最后一颗星星摊平——上面是稚拙的铅笔字：

　　“姐姐，我 9 岁，妈妈说你是‘坏女人’。可我偷偷看了你的直播，觉得你像《小王子》里的玫瑰。等我长大，可以带你去我的星球吗？”

　　许黎把那颗星星贴到胸口，小声说：“要回。每一封都回。”
　　第二天，工作室发了公告：“本周六下午 2 点，许黎将在市图书馆开设‘匿名回信’专场。

　　任何人都可以来，带着一句曾经没来得及收回的恶意，或者一句迟到的谢谢。
　　她会现场拆信，当场朗读，当场烧毁。灰烬由图书馆永久封存，编号：2025-XL-幸存者档案。”

　　周六，图书馆门口排了 300 米的长队。
　　有人拖着行李箱，有人拄着拐杖，有人怀里抱着婴儿。
　　那天，许黎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白 T 恤，胸前别着那枚草莓糖纸叠的徽章。

　　第一封信：
　　“我 P 过你的遗照，传到 500 人的群里。三个月后我妈查出乳腺癌，我在病房里循环听你的歌。今天我妈走了，我想把遗照换成你的海报，烧给她。”

　　许黎读完，沉默了三秒，把信纸对折，放进铜盆。火舌舔上来时，她轻声说：“阿姨，一路走好。”
　　第二封、第三封……有人哭到跪地，有人隔着火光和曾经的受害者拥抱。最后一份信是打印件，落款：@黑粉头子_已注销。

　　“许黎，我实名举报了当年买水军的营销公司。证据同步给警方了。我欠你 800 万次‘对不起’，今天先还 3000 字。剩下的，我用余生慢慢还。”

　　信纸烧完，灰烬竟在铜盆里凝成一颗小小的心形。活动结束后，许黎把那枚心形灰烬装进透明吊坠，挂在了手机上。

　　回工作室的路上，她刷到一条新热搜：
　　#请把网暴者送进监狱#
　　话题导语是警方蓝底通报：

　　“近日，我局破获一起‘有偿网络暴力’产业链案件，抓获犯罪嫌疑人 17 名，涉案金额 1200 万元。

　　举报人：谭雨泽。”配图是谭雨泽在警局做笔录的背影，手里攥着一罐星星。夜里两点，许黎在微博发了一张合照:——谭雨泽、经纪人、反网暴志愿者、小女孩和她哥哥，还有那只已经胖成球的 therapy dog。

　　所有人围着一个草莓柠檬双拼蛋糕，蜡烛 28 根（她坚持要把狗的年龄也算上）。
　　配文：“今天不是生日，是重生日，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都过。——幸存者联盟”

　　一年后，许黎把演唱会开到了鸟巢。最后一首歌前，大屏突然切成了实时弹幕——后台程序员写的新插件：所有带“自杀”“去死”等关键词的 ID，会被强制弹窗：

　　【您确定要发送这条消息吗？发送后，您将永久失去本场演唱会线上观看资格，且系统会自动向您推荐最近的免费心理咨询热线。】
　　三秒倒计时后，在线弹幕数量骤减 7 万条。

　　取而代之的，是满屏的：【好好活着】【一起盛开】
　　许黎站在升降台上，对十万人说：“你们看，恶意的潮水退下去，沙滩上留下的全是星星。”

　　散场后，后台来了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帽子压得很低，声音发抖：“能……能给我一张签名吗？写给‘曾经的黑粉头子’。”

　　许黎接过海报，想了想，写：
　　“To 曾经的黑粉头子：

　　谢谢你把刀变成了钥匙。门已经开了，进来吧。——幸存者许黎”
　　男人把海报按在胸口，哭得像个迷路的小孩。

　　深夜，许黎在日记里写：“今天有人问我，恨不恨当初那些要我去死的人。我说恨过，但现在更怕他们真的去死。因为每一个活下来的‘加害者’，都可能是下一个反网暴志愿者。”

　　她合上本子，谭雨泽正好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可可。
　　“明天什么行程？”他问。
　　“去厦门拍戏，你和我一起。”她顿了顿，补充：“对了，记得带草莓和柠檬双拼的蛋糕。”

　　凌晨三点，微博悄悄更新了一条仅粉丝可见的动态：“如果黑夜太长，就把星星种在眼睛里。

　　——致所有正在输入‘你怎么还不去死’的人：我活下来了，并且学会了把你们的句号，改成省略号。”
　　（本条永不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