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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开业 ...

  •   “小易啊,你真要自己出去开咨询室?”郑宏将茶盏往茶盘里推了推,碧螺春的热气在他镜片上凝成薄薄一层雾,“我这诊室虽旧,客源是现成的,何必从头折腾?”
      易难正低头将一份文件塞进牛皮袋,闻言抬头时,额前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半只眼睛。“老师,我寻的那处院子带两间厢房,一间做咨询室,一间能当沙盘室。”她指尖捋了捋头发,“租金我跟房东谈了月付,医疗器械走的厂家直供,比市价低两成。”
      郑宏摘下眼镜,用袖口慢悠悠擦着镜片,语气里带了点硬茬:“月付?房东翻脸怎么办?老房子隔音差,来访者的隐私保得住?你连换个灯泡都要对着说明书研究半小时,真要半夜跳闸,难不成哭着给我打电话?”他把眼镜往桌上一搁,镜片反射的光落在易难手背上,“我马上就老了,到时候你当老板,留下。”
      易难把牛皮袋的拉链拉到一半,停住了手:“我自己会解决。”她抬眼时,睫毛轻轻颤了颤,“不劳您费心了。”
      郑宏没接话,起身从柜角拖出个工具箱,往她面前一放:“里面的钳子扳手都贴了标签,红色是常用的。”工具箱磕在地上发出闷响,他却弯腰调了调箱扣,“周三下午我有空,去帮你看看电路接口,就当……散步消食。”
      易难望着工具箱上那道浅浅的划痕——是去年她帮来访者搬书架时撞的,当时郑宏骂了句“毛手毛脚”,转头却找了砂纸细细磨平。
      她伸手把工具箱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指尖碰到箱沿时,轻轻顿了顿:“我买了您爱吃的那家酱鸭,下周三带给您” 郑宏“嗯”了一声,转身去翻日历,指尖在周三那页顿了顿,又滑向周四。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沿,易难拉上牛皮袋拉链时,听见他低声说了句:“门锁记得反锁两道,老牌子的锁芯不顶用。”
      数周后,易难站在爬满青藤的木门前,指尖抚过斑驳的门匾——“聆隅心理咨询室”七个字是她亲手写的,笔锋里还带着当年郑宏教她时的稳劲。
      晨露顺着藤叶滴落,在青砖上洇出浅痕,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着泥土与草木的清气,忍不住扬声:“接下来,就让我好好大展风采吧!”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姑娘攥着帆布包跑过来,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气喘吁吁道:“学姐,学姐!我是来面试的,我叫夏翎,郑老师让我来的!”
      易难正愣神,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郑宏的消息跳出来:“让你师妹去搭把手,她在医院实习过两年,去你那儿多学学。”
      “服了,走了还得给我塞个‘包袱’。”易难暗自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扬起笑:“夏同学,先进来吧。”
      推开木门,院子里的桂花树沙沙作响。客厅里已有两人等候,晨光透过木格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我是易难,这家工作室的创始人。”她指了指墙上的执照,白大褂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郑宏送的那块石英表,表盘的小坑在光线下若隐隐现。
      “林知许,从业七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起身,熨帖的衬衫袖口卷着,手却不住地揪着裤缝,膝盖处的布料被捏出褶皱,“之前的工作室散了,希望……能在这里踏实做事。”
      “秦织,八年经验。”烫着大波浪的女人拢了拢卷发,红唇膏在说话时泛着亮泽,指尖轻点着皮质包带,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说真的,易小姐开的薪资,比我前东家高了两成呢。”
      夏翎赶紧鞠了一躬,马尾辫晃了晃:“我在市医院跟着郑老师实习过,学姐去哪我去哪!”眼里的光像浸了晨露,亮得很。
      “那开工吧,还有不少活儿要做。”易难话音刚落,夏翎已经抄起扫帚,木柄在她手里转了个圈,灰尘在光柱里簌簌飞舞。
      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四人把积灰的书架擦得发亮,将沙发布套熨出挺括的折线,连窗台的缝隙都用旧牙刷刷干净。
      月亮爬上墙头时,夏翎瘫坐在地上,揉着发红的掌心:“学姐,你这窗台边的木头都翘起来了,改天得钉一钉。”
      易难望着她被钉子勾破的裤脚,忽然想起自己刚入行时,郑宏也是这样替她收拾各种小麻烦。
      剪彩那天,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易难握着剪刀的手顿了顿,忽然想起郑宏说过:“诊室里的光,得让进来的人觉得暖。”她抬头看了看天,秋日的阳光正好。可现实的寒意,比深秋的风来得更早。
      第一个月,易难每天提前半小时打开空调,把沙发垫拍得蓬松,却只等来收废品的大爷探头问:“姑娘,旧报纸收吗?”她笑着摆手,转身时看见林知许对着空荡的预约表发呆,指腹反复摩挲着桌面的木纹。
      账户里的存款还像刚灌进暖壶的热水,摸着烫手,足够她底气十足地应付各项开销。
      第二个月,秦织开始踩着点上班,涂着红甲油的手指划过缴费通知单,语气带了刺:“易小姐,这季度物业费又涨了,你账户里的钱……够烧到冬天吗?”
      易难没接话,只是把打印好的社区推广单叠得更整齐些,指尖被纸边划出道红痕也没察觉。这时的存款像漏了缝的热水袋,白天看着还鼓鼓囊囊,夜里就顺着看不见的缝隙悄悄瘪下去一块。
      第三个月,夏翎的话越来越少。有天打扫时,她举着拖把站在空荡荡的咨询室,声音闷闷的:“学姐,我昨天路过市医院,看见郑老师在带新实习生……咱们这儿,真的会有客人来吗?”
      易难望着墙上那本投诉流程规范,纸页边角已经被风吹得卷了边,忽然想起自己当初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的样子,喉间有些发紧。存款这会儿成了暴雨里的伞,明明撑着,却挡不住水顺着伞骨往下淌,裤脚早已湿透,只是她还强撑着不肯承认。
      第四个月,连来吹空调的老人都少了。张奶奶临走前塞给她一把自家种的青菜,叹着气:“姑娘,我家孙子在网上给人做咨询,你也学学?总晾着不是事儿啊。”
      那天晚上,易难对着银行APP算了半宿,屏幕蓝光映着她眼下的青黑——账户余额像被晒了整夏的池塘,只剩池底浅浅一层水,勉强能盖住石子,却再也养不起鱼。
      发这个月工资时,她指尖在转账键上悬了许久才按下去。
      傍晚,夏翎终于忍不住,拖把往墙角一靠,水渍在地上拖出蜿蜒的痕:“学姐,我妈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转正……可这天天没人,你哪来的钱撑下去啊?我这实习工资够吃饭,可林老师要还房贷,秦姐……”
      秦织补了妆的眼线微微上挑,指尖敲着桌面:“易小姐,当初说的线上推广呢?总不能靠老人们的几句关心当饭吃吧?再这样耗着,我可就得重新找下家了。”
      林知许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压了云:“小易,我知道你想坚持,但上周我去看了,隔壁那家工作室已经挂出转让牌了。你账户里的钱,撑不过下个月的,对不对?”
      易难翻开手机账单,转账记录一条挨着一条,可最新那条工资转账的附言栏,她犹豫了半天才按下发送键。
      “钱的事不用愁,”她把手机屏幕按灭,避开三人的目光,看向窗外——桂花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再等等,下周社区的公益咨询就开始了,会好的。”
      秦织撇撇嘴,踩着高跟鞋走了,鞋跟敲在台阶上的声音格外响;林知许拍了拍她的肩,掌心的温度带着沉甸甸的担忧;夏翎磨蹭到最后,把一个暖水袋塞进她手里:“学姐,晚上算账别熬太晚,我妈说老盯着屏幕伤眼睛。”
      门关上的瞬间,屋里只剩下易难一人。台灯的光晕落在她摊开的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推广方案旁,被红笔圈出的“资金缺口”四个字格外刺眼。
      她摸出手机给郑宏发消息,打字框里最终只留下两个字:“老师……”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
      易难望着空荡荡的沙发,忽然想起开业那天剪彩的红绸,在风里飘得那么欢,可如今,连它的影子都没了。
      次日晨光透过木格窗漫进诊室时,夏翎正捧着半个包子蹲在前台,塑料袋窸窣作响。墙上的石英钟指向八点半,秒针咔嗒咔嗒扫过玻璃表面,像在数着这四个月来的空荡。
      “叮咚——”门铃忽然响了,脆生生的声音撞在瓷砖地上,惊得夏翎差点把包子掉在地上。她慌忙咽下嘴里的食物,手在白大褂上蹭了蹭,嘟囔着走向门口:“又是来蹭空调的大爷大妈?这都快入冬了……”
      门拉开的瞬间,她愣住了。门口站着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手里攥着个皮质手包,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却在包带上掐出几道白痕。
      “请问你们现在营业吗?”女人的声音很稳,尾音却微微发颤,目光扫过空荡的接待区,落在夏翎沾着面包屑的嘴角,“看这情形,还以为你们已经歇业了。”
      夏翎心里咯噔一下,手不自觉地揪紧了衣角——这语气、这眼神,太像上次来查消防的工作人员了。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秦织念叨的“拖欠物业费”“执照年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我们营业的!就是、就是今天来早了还没收拾……”
      “小姑娘?”女人被她的反应弄得一愣,伸手想拍她的肩,又中途停住,“我问你们还在营业吗?”
      “在的呢,亲!”秦织踩着高跟鞋从沙盘室走出来,卷发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不动声色地把夏翎往身后拨了拨,眼角的笑纹恰到好处地弯起,“您是预约过的客人吧?快里面请。”
      女人从手包里抽出手机,屏幕亮着与易难的聊天记录,置顶对话框里还停留在昨晚十点:“明天上午九点,我准时到。”
      秦织的目光在“已读”两个字上顿了顿,这才扬起连日来第一个真切的笑,指尖轻轻搭在女人的小臂上——触感紧实,能摸到肌肉紧绷的线条。
      “您是李小姐吧?易医生正等着呢,我带您过去。”
      办公室门被推开时,易难正对着电脑屏幕敲下最后一个字。
      屏幕上是李薇的初步评估报告:“主诉:近三月持续性失眠,伴有心悸、注意力涣散,社会功能轻度受损。诱因:晋升后团队管理冲突……”听见动静,她立刻合上笔记本,起身时带倒了桌边的量表文件夹,艾森克人格问卷、SCL-90症状清单哗啦啦散了一地。
      “李小姐,抱歉抱歉!”易难慌忙去捡,指腹在“焦虑因子”那栏划过,“我正准备去门口等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李薇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掌心温热却带着汗湿:“易医生,我希望你线上说的那些——关于‘职业角色适应障碍’的干预方案,真的能起效。”
      她的视线扫过墙上的营业执照,又落在易难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督导证边缘,喉结轻轻动了动。
      易难把人引到沙发上,顺手调整了落地灯的角度——暖黄色光线刚好落在李薇放松时会倚靠的左侧肩背。
      “您放心,我们上周在线上完成的认知行为评估显示,您的焦虑指数在58分,属于中度偏高,但尚未达到临床干预阈值。”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蓝色文件夹,里面是打印好的疗程计划,“我为您设计了八周方案,前四周侧重‘角色认知重构’,比如通过‘自我对话记录’区分‘领导身份’与‘自我价值’;后四周加入团体沙盘,让您在模拟团队互动中练习新的沟通模式。”
      李薇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节奏与她线上语音里的语速惊人地一致——每分钟120拍,比常人快了近三成。
      “抓紧吧,”她扯了扯大衣领口,露出里面真丝衬衫的褶皱,“我十点还有个视频会。”
      易难点头,打开录音笔时特意看了眼时间:“我们先从‘情绪命名’开始?您说最近常感到‘烦躁’,能试着用三个词细化这种感受吗?比如‘被冒犯’‘无力’或者‘委屈’?”
      门被轻轻合上,秦织转身就看见夏翎蹦得老高,白大褂下摆扫过茶几,差点碰倒林知许刚泡的茶。
      “四个月啊!终于开张了!”夏翎的马尾辫甩得像小旗子,“我就说学姐肯定行!”
      秦织抿了口茶,目光落在办公室紧闭的门上:“线上聊了三周才约线下,这位李小姐的防御机制够强的。”
      林知许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沙盘室的灯光:“刚才在门口,她拽走夏翎时说的‘对不起’,属于典型的‘超我补偿’——潜意识里觉得自己的严肃态度会伤害对方,所以用道歉来平衡愧疚感。”
      他指了指沙发上的靠垫,“易难把她安排在左侧沙发,是利用了‘非优势侧’的放松效应,看来是做足了功课。”
      办公室里,易难正引导李薇完成“情绪温度计”测试。“如果‘完全平静’是0分,‘崩溃大哭’是10分,您现在的感受是几分?”
      她注意到李薇握笔的手在微微颤抖,便把量表往对方那边推了推,“不用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李薇的笔尖悬在“6分”那格,忽然抬头:“易医生,你说……下属在背后议论我‘冷血’,是不是真的因为我天生不适合当领导?”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玻璃,易难看着她瞬间泛红的眼角,轻轻翻开下一页量表——那是她特意准备的“积极资源清单”,第一栏写着:“记录三件今天做得好的事,无论大小。”
      治疗室的钟摆滴答作响,混着隐约传来的键盘声,像在为这段刚刚开始的疗愈,敲打着属于它的节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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